夜半烏啼,彤月寂寂。漫天烏雲張牙舞爪,如柴火一般將架在中天的圓月燒得通紅。


    殘冬已過,將到新年。此時的繁城卻籠罩在一片陰暗當中,殘破的城牆表麵塗蒙上一層殷紅,也不知是血月的幽光還是灑上的鮮血。


    城外殘肢斷戟,屍橫遍野,堆得有一人來高,其中有人有獸,四處彌漫著極度血腥的氣息。


    “劈啪”,屍堆中一個燃燒著的殘破木輪飛起一串火花,火光中映出旁邊一名士兵屍體那稚嫩的臉龐,他人雖亡,手中刺透一隻紅毛凶獸心髒的尖刀仍緊緊握在手中。


    黑雲壓城,城外妖獸陣陣長鳴,壓得城中人喘不過氣。大戰剛剛結束,但繁城中到處都聞哀聲,母哭其子,妻哭其夫。


    一片片黑灰從上空飄落,仿佛是這個世界毀滅前的死亡之花。


    當妖獸聲音剛剛響起時,守在城牆上的一位二十多歲的士兵一個激靈,忙一把抓起長槍,神色戒備的貓腰從城垛向外邊戰場望去。


    他咽下一口唾沫,顫抖的雙手能看出他此刻心中十分緊張。


    他身旁一位四十餘歲的老兵將頭盔從臉上拿下,輕呼道:“小子,不多睡會,瞎折騰個啥?”


    那少年見城上守軍大都在休息,囁聲道:“有……有聲音!”


    老兵“嗯”的一聲拄地起身,點腳湊了過去,在他身旁坐下,問道:“小子,新來的吧?”


    少年點了點頭,眼見妖獸群並未進攻,這才放下懸著的心,也坐了下來。


    老兵見他臉如土色,身子不住地發顫,看了看周圍,從腰後取出一個青色的小葫蘆,低聲道:“喝點這個,就好了。”


    少年接過葫蘆,打開塞子,一聞是酒,“咕咚咕咚”連喝了兩大口。


    老兵忙將葫蘆搶過,臉上顯出一副肉疼的表情:“你小子還真實誠,叫你喝點,別都給老子喝沒了。”說完,搖了搖葫蘆,發現酒隻剩下一個底兒了。


    燒酒下肚,少年臉色有些紅潤,也不似原來那般緊張,打了一個酒嗝,腦袋靠在城牆上搖手道:“大哥別那麽小氣。”


    老兵瞪眼睛道:“你小子叫我大哥?我看你比我兒子還小一點呢。”


    少年表情尷尬的望了眼老兵,賠禮道:“大……大叔,我家是開酒坊的,等打完仗給你弄兩壺‘六月雪’。”


    老兵投軍前隻是個勞工,也曾聽聞那些達官貴人常喝的一種酒叫“六月雪”,賣價十兩一壺,這對於自己來講無疑是天價。


    之前路過酒樓,也曾聞到過此酒醇香,他不知道這酒為什麽會起這樣一個鬼名字,六月怎會有雪,喝這麽貴酒的人肯定是個冤大頭。


    牆角下的乞丐一早都會坐成一排,撅著鼻子神遊道:“不冤呐,不冤。”


    老兵一聽到“六月雪”,口水立馬流了出來,忙將酒葫蘆放回腰間,拍了拍少年肩膀,擠眉弄眼地道:“小老弟,不賴!這個,這個六月雪啊,是啥味的?”


    少年講道:“俗話說‘五黃六月’,六月也稱“天貺”,其時最為炎熱,‘六月雪’取自天山雪水,要在十個時辰內放入酒曲,再投入米粒浸曲,米粒要精挑細選,顆顆飽滿,釀成時即便是夏日,也會有清爽甘冽之感,《詩經》中有雲:‘飲禦諸友,炰鱉膾鯉。’嗯……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老兵對他的“之乎者也”一竅不通,但單聽光是這釀酒的工序就如此繁瑣,可見酒成時必然香氣四溢,沁人心肺。


    老兵心中頓時像貓撓似的,一邊聽他說,一邊將身後酒葫蘆再次拿出,對著葫蘆小口啜著,嘴巴不斷吧唧,臉上滿是享受之色,好像喝到嘴裏的就是名酒“六月雪”。


    待少年說完,老兵一臉討好的道:“老弟,你可不要食言啊。”


    少年笑了笑,望著身後體型龐大的石獸,喃喃道:“也不知道這仗要打多久,繁城還能不能守住。”


    他口中的“石獸”是一尊建在城牆上的麒麟石雕,這座石雕有十丈來高,獅頭龍鱗,威風雄壯,是由城中能工巧匠合力打造,又有多位奇人異士加持。


    石雕經“通靈師”鮮血點靈後,便會化身為墨玉麒麟,騰在空中噴火吐雷,此城能三月不破,全賴此獸相助。


    老兵抬頭看著石雕,眼神凝重的道:“放心吧,有咱江聞忠,江大人在,這城就攻不破,我說的。”


    他口中的將軍江文忠就是一位“通靈師”,提前根據星象推算出妖族會大舉入侵,故而在城中早先準備,不論妖獸群如何進攻,守城的士兵居高臨下,用弓箭、火器、壘石、滾木等一一破解。


    繁城中除了十萬精兵,尚有數十萬百姓,人人知道妖族殘暴,此城一破,將無人幸存,因此丁壯之夫固然奮起執戈守城,便是婦孺老弱,也是擔土遞石,共抗強敵。


    直戰到日落西山,已有上千隻妖獸倒在城下,但兀自前仆後繼,咆哮猛撲。


    眼見有妖獸攀上城牆,江文忠親率鐵騎出城衝殺,妖獸群這才紛紛退去。


    老兵回想起今日之戰,仍心有餘悸。他話雖如此,可這兩次妖族的進攻規模明顯比以往更大,攻勢也更猛烈。


    石雕左支右拙,疲於應對,而且連這種粗活都沒做過的富家公子都來守城,可見繁城朝不保夕。


    城中,將軍府。


    一片巴掌大的黑灰從上空簌簌飄下,落在了一隻白如羊脂的小手上,一個七歲大、身著水粉色錦緞小襖,邊角縫製雪白色絨毛的小女孩正眨著大大的眼睛仰頭向天上看去。


    她的眼睛明淨清澈,閃閃發亮的烏珠像兩顆黑寶石,在重雲如蓋的夜空中,仍顯得燦然多彩。


    屋內,江文忠卻站在門口望著火紅圓月一言不發,月光照在他的臉上,麵龐剛毅,雙目凜然有威,短髭紫袍,身披貂皮外衣,中等身材,似乎四十歲不到,額頭上卻生出了一道道皺紋。


    他身後站了四人,三男一女。


    最左邊是一個瘦高的中年道人,一身青色道袍,頭戴蓮花冠,鬢角微見花白,但身材挺拔,目光如電,身後背了一黑一白兩口寶劍,背手站在那裏仿若禦仙;


    第二人是個氣宇軒昂的年輕公子,衣服甚是華麗,腰間墜著一方與衣飾極不相稱的黝黑羅盤,右手正轉著左手拇指上的一個金屬指環閉目沉思,不知在想什麽;


    第三人是個披頭散發的矬子,一身黑衣半新不舊,臉上黑黝黝地,瞪著一雙牛眼讓人望而生畏,他呼吸聲粗重,在靜寂的屋中聽得很是清楚;


    第四人卻是一個美貌的年輕女子,女子青絲披肩,發帶係有一對金鈴,身穿淡黃羅衫,二十歲出頭年紀,身材苗條,臉蛋兒上的小小酒窩微現紅暈,凝脂也似的肌膚散發出淡淡馨香。


    許久,江文忠收回目光,偏頭對第二人道:“玄機,能算出來是哪天嗎?”


    第二人右手停止轉動,睜開眼躬身道:“多則……三五日。”


    江文忠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忽然像下定決心似的,轉過身來,深邃的目光依次落在四人身上:“袁正氣、陳玄機、李鬼、金巧玲。你四人待妖族下一次進攻之時,務必要護送我女如意到‘青鸞鎮’,可聽明白了?”


    四人齊聲道:“是!”


    江文忠望著院中獨自玩耍的女兒如意,眼中浮現出無限愛憐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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