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這種東西,雖然講究個出其不意,但是如今這種雙方正麵相抗的局麵,斥候遍地,雙方一有什麽風吹草動,立刻就會被人發現。


    正如當年太祖皇帝征戰天下的時候,對他的部下們說的那些話一樣,對於你們這些謀臣,當你們旗鼓相當計策用盡的時候,最終依然隻有武士般的對決可以結束一切。


    雙方拉起陣仗,幾十萬身披鐵甲的人潮在列陣,馬蹄落地,大地開始顫動。


    王離立在馬上,手中握著一杆大戟,血色的大氅隨風招展,他的身後是謝思遠,他也立在馬上,雙手盡全力覆著一杆兩丈高的大旗。


    他們身後是整整五萬的騎軍,騎軍後麵是十萬渾身鐵甲的步卒,他們列陣於此,戰馬的鼻子中噴出長長的白氣,升騰起來,如同低矮的雲霧。


    前方一裏地的地方,是黑荊棘騎軍,兩側是騎射手,後麵則是貼著彎刀,身披白色大氅的數萬騎軍,再之後,也就是那黑色的人潮。


    這個時候,連破軍境界的高手也是加入了戰場,他們沒有上馬,而是遊走於戰場的邊緣,挑選自己適合的機會衝入其中。


    若是對方有一萬黑荊棘騎軍,王離自認這場戰爭必敗無疑,可是現在,那黑色的騎兵隻剩下了不足兩千人。


    隨著一聲沉悶的號聲還有密集的鼓點兒,戰馬開始衝鋒。


    這絕不是謝思遠第一次踏上戰場,卻是他第一次在王離身後舉著大旗。


    他腰間依然跨著長刀,可是他卻沒有動,一手控馬,一手舉著大旗,他隻需要跟在王離的背後衝鋒,大旗所在的地方,所有人都會紛至而來。


    這杆大旗的確比他的命還重要。


    戰場上金鐵交擊的聲音、馬嘶的聲音、慘叫的聲音,被風卷著直上青天,又被風帶到自己的耳邊。


    他不敢想這一戰到底要死多少人,他目不斜視,手中韁繩緊握,看著前方王離揮動大戟,瞬間便是有幾具黑荊棘鎧甲被砸成廢鐵,再一揮,就是幾十具屍體拋落馬下。


    謝思遠抬起手,手指有些顫抖。


    他的臉頰早已濕潤,當然不是眼淚,而是鮮血,敵人的鮮血,王離可以做到戰場衝鋒時,仍不許一人靠近這杆大旗,卻無法阻止鮮血潑灑在他的身上。


    像是可以感覺到對麵沙場上有形有質的肅殺之氣和悲哀絕望。


    馬蹄聲由遠及近,速度極快。


    謝思遠愣了一下,此時戰場上到處都是戰馬,馬蹄聲絕沒有什麽出奇的,可是這蹄聲如雷,是絕頂神駿的烈馬。


    他微微眯眼,知道王離也遇到了棘手的敵人。


    忽然側頭,隻見一白袍兒披甲的輕騎朝著自己衝了過來,他認識那張臉,是鐵顏,那個英勇異常的蠻族小子,此刻他手中提著彎刀,眼中帶著嗜血的光。


    謝思遠忽然意識到,對方的眼中根本沒有自己,他的目標是自己手中的這杆大旗!


    鐵色的寒芒交錯而過,鋼鐵碰撞的聲音刺激著人的耳膜。


    最後的時刻,謝思遠拔出了腰間的長刀,他的刀很穩,在刹那間封住了鐵顏那從斜下方刺過來的一刀。


    雙方交錯而過,停住身形,鐵顏的臉上有些吃驚,僅僅對視了一眼,就高聲喊道:“馬上的那人是誰?”


    “黎陽謝思遠!”


    “我記住你了!”


    說完,鐵顏就是提著彎刀衝進人群,謝思遠也是繼續單手舉著大旗,緊緊的跟在王離的身後,僅僅一個馬頭的距離。


    破軍境高手殺人的速度很快,也很顯眼,所以他們很快就開始相遇,互相牽扯,方圓幾十丈之內是絕對的真空,雙方絕沒有人願意卷入他們的戰鬥。


    謝思遠不知跑了多久,隻知道他身邊開始時是騎兵,後來是步兵,再後來連步兵都沒有,隻剩下一個手持銀弓的中年人。


    那人站在一匹馬上,任馬匹迅速的跑著,他卻巍然不動,引弓搭箭,即便不是這一箭的目標,謝思遠依然感到渾身汗毛豎起,隻覺得自己下一刻就會死去。


    看到這個人的那一瞬,謝思遠就是瞬間勒緊了韁繩,戰馬人立而起,卻也最終停下。


    這種境界的戰鬥,已經遠不是他能夠參與的了。


    他低喝一聲,手中大旗狠狠的向著馬下一擲,瞬間入地三尺,狂風中,大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


    他調轉馬頭,回身衝入戰場。


    戰爭打了整整一個時辰,鮮血遍地,除了破軍境界高手依然可以縱橫廝殺,即便是境界稍微低一些的玄徹宗師,在這頃刻間就碾壓而過的鋼鐵洪流中也會瞬間喪命。


    黑荊棘騎軍已經被圍入戰陣,步兵槍陣是騎兵的克星,戰馬奔跑起來的時候,黑荊棘騎軍或許可以無視戰陣,但是他們的速度現在已經被拖慢。


    他們已經落入了事先布置好的陷阱裏,一切都在往勝利的方向發展。


    雖是晨間,但太陽已經升起,廝殺正酣,誰都沒注意場間逐漸起了一層薄霧。


    慢慢的,薄霧越來越濃,已經足以阻隔視線,身前一丈之外,盡是一片慘白。


    即便是再遲鈍的人,此刻也是反應了過來。


    人們停下廝殺,四下望去,一片驚慌,抬起頭,方才還高懸在天空上的太陽此時根本見不到影子。


    這隻是霧而已,如何遮得住太陽?


    濃霧中忽然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鈴聲,戰場偌大,可是這鈴聲卻是輕鬆的響在每一個人耳邊,聽到鈴聲的人們更加慌亂,他們大喊,可是就連聲音似乎都被濃霧阻隔了。


    謝思遠心中也是驚懼萬分,策馬四下望去,找不出那鈴聲所在,周圍的世界也是一片慘白,盡管能夠看到周圍一兩丈的地方,可是竟也是一個人都沒有。


    耳邊除了鈴鐺的聲音也再無他物。


    所有的破軍高手都是神色複雜,有的憤怒,有的好奇,有的眼中帶著不屑的戲謔,這濃霧可以封閉普通人的五感,卻是封不住他們。


    因為他們看待這個世界,很多時候本就不是直接用眼睛的。


    宋老頭冷笑一聲,自語道:“奇門遁甲,能在老夫不知情的情況下施展如此大規模的陣仗,還真是有些了不起啊。”


    王離眉頭微皺,雖然知道事情本就不會這麽簡單直接,但仍是有些不明所以,這濃霧真是敵人弄得?


    可是這麽做又有何意義?


    濃霧中被封閉五感的可不僅僅是黎陽的士兵。


    風鈴聲越來越急,濃霧逐漸散開,漸漸變淡,人們再次看清了周圍的敵人和同伴,可是卻並沒有立刻廝殺,他們眼中迷茫,看著那鈴聲傳來的方向,自發的讓開了一條路,然後拜倒在地。


    王離也是望了過去。


    那人披著一黑色的大氅,騎在一魂魄俊逸的棗紅馬上,手中拿著一串骨笛,昏昏欲睡,似乎隨時可能跌落馬下。


    可是最吸引人的是在那匹馬一前一後走著的兩人,那兩人裝束完全相同,身高近丈,白日裏,渾身頭臉都被布匹蒙住,一手舉著火把,一手舉著掛滿風鈴的招魂幡。


    那霧中的鈴聲就是招魂幡上的銀鈴。


    隻不過一人一身黑布,一人一身白布。


    他們走到哪裏,身前十丈左右的地方人群就是慢慢跪了下去,不帶有絲毫的猶豫,所有人都看見了他們。


    看著他們逐漸走來,人群逐漸分開,然後跪下,謝思遠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懼,不知道為什麽,他的手明明握著刀,卻生不起絲毫戰意。


    他不是個怕死的人,可是此刻卻是害怕的渾身發抖,他覺得,就算自己真有勇氣走到那三個人麵前,也絕對無法揮起手中的刀的。


    他隻怕自己也跪下。


    無法形容那種迎麵而來的壓迫感,僅僅幾個呼吸的功夫,他的汗水就被冷汗打濕,幾乎脫力。


    “什麽人!”


    王離一聲大喊,聲音穿金裂石,無數人抬頭驚醒,卻依然有無數人雙眼迷茫,五體投地。


    那三人一馬停了下來,馬背上的人出聲,笑著說道:“迎麵的可是王離將軍?嗬嗬,沒錯,這杆方天畫戟,除了你,天下沒幾個武人使得來。”


    離得稍遠的遊騎兵開始彎弓搭箭,無數箭矢如同雨點般落到那三丈地麵,可是馬上老人並沒有動,隻是站在馬前的那名黑衣巨漢手中招魂幡在空中揮舞的密不透風,竟是封死了周圍空域中的所有角度,打落了所有的箭矢,頗有幾分李文碩身前三尺萬法不入的意味。


    王離冷哼一聲,不說話,大戟橫在身側,身子微弓,便要開始策馬衝鋒,對他來說,反正來人是敵非友,直接殺了,要方便的多。


    可是這時他眼前再多一人。


    那人生的濃眉大眼,身形高挑,一身紫衣,就這樣突兀的出現在戰場之內,出現在王離馬前一百丈的地方。


    他臉上帶著笑意,踱步上前,嘴中輕聲低語,聲音初始低沉,傳出十餘丈之後就漸漸拔高,聽者無不駐足立目,不知所措。


    “死者未死,生者不生,惶惶度日,刀劍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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