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子當中是一個十分慌張且富態的人影,一看裏麵的家居款式和服裝,就顯得有些年頭了。


    而他的所作所為是在擺弄眼前這個乳白色陶瓷圓盤,使得聶錚看到的視角時不時就會天旋地轉一番。


    同時他還在嘀嘀咕咕的說些什麽:“這東西真的能把我說的話保留下來嗎?”


    一邊說,他就一邊往外麵打量,似乎是有什麽人在追他。


    隻見他咕咚咽了一口唾沫,摸了一把鼻子後,道了一句:“顧不得這許多了。”


    接著他就開始洋洋灑灑的敘述了起來。


    “吾兒德芳,為父恐命不久矣,今日借此寶貝留下遺言,希望能佑我荊州宋氏一脈的後世子孫平平安安……”


    聶錚單單聽到“荊州”二字,不由得就愣了一下,這裏可是湘東,隸屬長沙府,距離荊州府雖不遠,但也不近。


    “……老夫自從做下那等錯事之後,心中悔恨夜夜難寐,然而看到妻兒得以衣食無憂,心中滋味百般難言……”


    接著就是他一大段的懺悔之言,情深意切字字泣血。


    想來這個人就是死在破風錐下的宋員外的父親宋育堃了。


    然而聶錚卻在瘋狂吐槽,明明時間已經不夠用了,直接說事情不好嗎……


    聶錚耐心聽了一會兒,終於說到了幹貨。


    “……荊州知府許知遠,乃是冤死的……”


    這短短一句話,猶如一道雷劈在聶錚頭上。


    因為許知遠死的那年……聶錚就在荊州!


    而許知遠共育有一子一女,長子當年僅有十六歲,幼女也隻有三歲。


    因為擔了一個挑唆百姓蓄意謀反的罪名,得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而那個幼女的名字……


    叫做許晴鳶。


    就是被自己救下的那個許晴鳶!


    也就是被李素瑾一手拉扯大的那個孩子。


    等到聶錚回過神來的時候,圓盤裏那個宋育堃說的許多話,聶錚已經錯過去了。


    無奈之下,隻好吸走圓盤裏的元氣重新注入,從頭到尾再看了一次。


    “……當時許知遠家中有一個水仙花精,前禦前侍衛統領婁剛覬覦花精身上的……身上的……為父也不知他覬覦什麽,總之其人仗著皇帝寵信,胡作非為……”


    其實除了覬覦靈元,還能覬覦什麽。


    植物進入化形境可比動物難太多了,那她體內靈元積蓄的元氣自然比妖獸體內精血中的元氣多上太多了。


    若非覬覦靈元,難道是覬覦水仙花精的美色,想要嚐嚐鮮?


    不過……婁剛……


    這名字好耳熟。


    再往後的內容便是宋育堃說,他因為當時正好能夠接觸到許知遠,所以假傳了一份調動周邊衛所的諭令給許知遠。


    而這個諭令……根本就是假的。


    “……茲事體大,誣人謀反可是滿門抄斬的罪名,所以為父將那諭令收了起來,並沒有真的交到許知遠手上……今日那婁剛尋來,想來是發現了什麽,那證據為父早已藏好……”


    說到這裏時,就聽到“嘭”一聲響,那是門板被踹開的身影。


    接著眼前的畫麵就變成了宋育堃慌張站起,畫麵搖晃不定,最後定格在了屋內房梁之上。


    “宋員外可讓婁某人一陣好找,怎麽,不認得我了?”


    “認,認,認,認得,恭喜婁司正統領稽仙司衙門……”


    聽到這句話,聶錚才反應過來,難怪這個婁剛這麽耳熟,原來是稽仙司的司正!


    “宋員外不好好在荊州府享福,怎麽想著跑到這攸亭鎮上來了?莫非是在怕我婁某人?”


    接著這乳白瓷盤中傳來的,便是宋育堃的訕笑聲,笑聲中充滿了尷尬、不安與恐懼。


    “今日有一事恰好需要宋員外出手幫忙。”


    “婁大人您盡管吩咐就好,什麽幫忙不幫忙的,都是小人分內事,嗬嗬,嗬……”


    “哈哈哈哈——很好,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再往後,就是人逐漸遠去的聲音。


    到了關鍵地方,沒了。


    缺乏關鍵證物的存放點,這東西隻能算作是宋育堃的一麵之詞,是沒辦法當做呈堂證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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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宋德芳把這個存在望江山是因為什麽?


    他自以為這是個保命的東西?


    聶錚又重新聽了一遍,從中大概也品出了些許味道來。


    許知遠謀反案發生時間較早,當時還沒有稽仙司這個衙門,但婁剛卻是同一個婁剛。


    之前是禦前侍衛統領,如今是稽仙司司正,這起碼代表了這乳白陶盤記載的,是稽仙司成立後的事情。


    那……稽仙司成立之後,這個婁剛專程跑到這攸亭鎮來找宋育堃……


    為了什麽?


    發現了宋育堃私藏對自己不利的證據?


    聶錚腦筋急轉,努力思索當日和李素瑾共同分析出來的東西。


    宋育堃的死應當是注定了,膽敢留下東西,試圖拿捏稽仙司的司正。


    聶錚不信婁剛忍得了。


    也許宋育堃的證據早就被婁剛找到並銷毀了,隻是陰差陽錯,這圓盤留了下來,被宋德芳當做了救命稻草。


    那……


    自己和李素瑾在幻境中看到的凶屍侵襲攸亭鎮,那化為凶屍的人,口口聲聲是來尋仇的。


    這件事會不會也跟婁剛有關?


    思緒到這裏,聶錚就徹底卡住了。


    婁剛是稽仙司的司正,這種特權機構能夠存活至今,完全靠著皇帝的寵信。


    那日炎帝陵上的凶屍若是跟他有關……那他不就是在作死?


    當日皇帝可是差點就被帶走了……


    聶錚搖了搖頭,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許知遠案發時,自己當時就在荊州,也許……當初因為不知事情原委而錯過了許多細節?


    “白藤!能否麻煩你一件事情。”


    白藤走了過來:“安公子直接吩咐便好。”


    聶錚指了指一旁的李素瑾:“她若是醒了,就叫醒我,蘇奴兒還有小怪物們,還有這黑貓,他們要是搗亂不聽話,也叫醒我。”


    白藤一臉茫然的“哦”了一聲吼,聶錚盤坐到李素瑾身旁,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夢回之法,可以打開靈魂深處的記憶枷鎖。


    這個和問情有些類似,隻不過問情是進入別人的意識深處,而夢回……是進入自己的。


    就是不知道,自己當初留意了多少東西。


    若是當時根本一掃而過……那此法怕是起不到半點用處了。


    碰碰運氣吧,也許能找到什麽有用的好東西。


    漸漸地漸漸地,聶錚的眼皮越發沉重,而靈魂深處的記憶,則猶如一團光芒,驟然綻放開來。


    ……


    ……


    “喂!不器,見到山長了嗎?”


    “見了,怎麽了?”


    “跟你說什麽了?”


    “山長說,什麽都擁有的‘淡泊’並非‘淡泊’,而失去後的‘淡泊’才是真‘淡泊’。”


    “呃……什麽意思?”


    “鬼知道是什麽意思。”


    說話的是李玄和聶錚。


    此時此刻的他們已經在白鹿書院待滿一年了。


    白鹿書院一屆隻教一年,能學多少全看自己造化,離開書院的前一天,山長會親自見見每一個人,跟他們說一段話。


    能從這段話裏悟到什麽的,便可以重回書院繼續學習,或者……升入二層樓,成為親傳弟子。


    這一年以來,李素瑾成功踏入噬元境,而李玄……原地踏步,學了一肚皮的理論知識,卻仍然是一個修行的門外漢。


    “山長他老人家跟你說什麽了?”


    李玄顯得很抑鬱,同時也有些倔強:“山長說‘一條路行不通,為什麽不換一條路,多讀讀儒家經典也是好的,興許能從中悟些什麽出來’,他這不就告訴我,修行這種事,你這個蠢貨快別想了……”


    聶錚趕忙拍了拍李玄的肩,輕聲安慰。


    不過聶錚雖然麵露戚戚然……實際內心上是幸災樂禍的。


    終於……聶錚還沒安慰幾聲,就笑了出來。


    這登時把李玄氣個半死,卸下肩上背囊就朝聶錚追打過去。


    聶錚逃李玄追,登時把安靜的書院鬧了個雞飛狗跳。


    不多一會兒,黃教習就走了出來,板著臉喝道:“你們二人還沒下山呢!山規可是忘幹淨了?!是想臨走前再抄一遍嗎!”


    聶錚和李玄登時啞巴了,訕訕然的朝黃泉施禮,然後等他背過身去後,李玄狠狠給了聶錚一肘。


    聶錚哪裏肯吃苦,咬著牙就把手中背囊掄了起來,不料黃泉正好回頭。


    聶錚尷尬的連連訕笑,趕緊順勢抻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


    黃泉白眼一翻,冷哼了一聲,不再理聶錚。


    這時候李素瑾也出來了。


    李玄和聶錚都很好奇:“山長跟你說了什麽?”


    此時的李素瑾和初來書院時,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雖然仍然羞澀和安靜,但比之前好太多了。


    “山長說,別讓我背負那麽多東西,放下一些,會輕鬆很多。”


    李玄一怔,大概能夠明白山長這話是什麽意思,聶錚卻是不懂,直接開口調笑:“你這身板扛把刀都會被壓死吧!”


    三人在書院中關係最是要好,很早時就已經約定,下了山後要一同去姑蘇蓮花塢玩耍一番。


    此刻李素瑾已經出來,李玄和聶錚就已經打算下山離去了。


    不過也就在這個時候……莫輕璿出現在了眾人身後。


    此刻眾人與她,已經有數月未見了。


    白鹿書院所在五老峰的山腳下,有座王家莊,當初王家莊有一怨靈,引發王家莊百姓的自動溺斃。


    當時查到的結論,是那怨靈小翠因為觸犯族規,所以才會被沉塘,而之所以形成怨靈,是因為她身上揣著一個元疏鐵塊。


    那個時候大家都認為,這小翠就算是冤枉的,也隻能被冤枉了。


    畢竟國法和族規隻要沒有發生嚴重衝突,國法就管不到族規。


    不過莫輕璿不相信這些。


    她不信天下之大,怎麽會有無處申冤的地方?


    這幾個月……都是莫輕璿在為了小翠之事四處奔走。


    而她……還真的查到一些事情。


    慢慢的,當初一同下山參與這件事的蕭逐鹿、穀小貝、金葉等人,都圍了過來。


    就連上次沒參與的拓拔野也湊了上來,仔細聽莫輕璿講述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


    “……我也沒想過事情會如此複雜……”


    莫輕璿說她先去縣衙狀告了王家莊裏正草菅人命,當初以為這件事輕而易舉,畢竟她證據確鑿無比,可是現實卻打了她的臉。


    “……此事若非我親眼所見,那真的難以想象!那名叫做小翠的苦命女子,乃是王家莊依族規處置,卷宗記載,是她有違婦德在先,言語懲戒在後,屢教不改,方才沉塘。一應證人證詞證物,全部如實記錄在案,一應手續俱全,合法合規!”


    “你看到卷宗了?”


    “半夜摸進去偷瞧的。”


    這群都是少年人,就算知道社會上這種黑暗的事情必然會存在,但沒想過距離自己如此之近。


    “不過當時我被人發現了……”


    莫輕璿這話一說出口,又把眾人的好奇心都勾了出來,連連催問,以莫輕璿拂曉境的境界,怎麽會被尋常人所發現。


    莫輕璿搖了搖頭:“發現我的不是普通百姓,也是拂曉境修士。”


    在那個時候,正是稽仙司尚未成立,宗門修士目無法紀的年月。


    當街火並的有,暗地裏行凶的也有。


    當然……一身文武藝,貨賣帝王家的就更不在少數了。


    “那莫師姐逃脫了嗎?”


    李素瑾最是擔心,蕭逐鹿直接開口嘲笑:“沒跑掉,那現在站在這裏的是鬼嗎?”


    莫輕璿白眼一翻,不理蕭逐鹿,轉而麵向李素瑾,溫言道。


    “他們雖然厲害,但畢竟境界相仿,我想跑還是不難的,重點並不是我被他們發現,而是……我逃脫後回到王家莊,準備逼迫王裏正兒子自首時,發現了很重要的東西……”


    莫輕璿所發現的東西,是那王裏正之子正在修煉邪門功法。


    而這邪門功法,正是十餘年後被劃歸到意修法門中的采補術。


    王裏正之子采補的對象都是寡婦、暗娼一流,那小翠之所以身死,那想來便是因為她死了男人成為了寡婦,於是變成了王裏正之子的獵物。


    “原本以為這是踏破鐵鞋無覓處,誰料我與那被他采補的女子合力,竟是失手殺了他……”


    而剩下的幾個月,大都時間都是莫輕璿如何逃避衙門捕快追捕,以及如何試圖入京上告。


    但是這一路上廝殺數次,莫輕璿終於有種插翅難飛的感覺了,無奈之下,隻能回到書院。


    不過這些事情,莫輕璿避重就輕,沒有全部如實告知眾人。


    “……山長可是給你們每人一句評語?”


    眾人紛紛點頭應是。


    “若是參透評語,或者有所體悟,就可以繼續在書院修行一年,甚至加入書院二層樓,眼下有個好機會幫你們參悟,你們可願珍惜?”


    聽到莫輕璿如此說,在場除了聶錚以外,所有人紛紛眼睛亮了起來。


    “什麽機會?!”


    “我有那王裏正之子修行邪法害死諸多女子的證據!但是朝廷對我的圍追堵截太狠,我沒辦法上達天聽,你們……可願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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