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裳一直在偷偷觀察聶錚,當然了,並不能瞧出什麽所以然來。


    聶錚被溫裳騙過數次,這次看她的表現就猜到她肯定有什麽事瞞著自己,所以拐彎抹角閑扯大半天後,聶錚忽然道:“他還給了你什麽?”


    “哦,他還給了……”


    溫裳話沒說完,趕緊掩住了嘴巴。


    聶錚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她。


    這溫神醫於大節無虧,可是身上這小毛病卻是不斷。


    有時候雖然讓人不喜,但有時候卻有幾分可愛。


    溫裳連忙擺了擺手,一指山河社稷盤,道:“他隻給了這個。”


    聶錚不說話,半晌後溫裳有些泄氣:“好吧,他還給了個東西,但他是誰我不能說。”


    說完後溫裳就遞出一麵巴掌大的玉片,前後都光滑溫潤無比,看起來就不是凡品。


    溫裳道:“我也不知道這東西有什麽用處,但是……你要真的想知道他是誰……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


    聶錚一邊問一邊在手中把玩剛才那快玉片,並且嚐試著把元氣注入進去。


    溫裳道:“我需要人手,現在這裏身體有恙的人實在太多了,我實在沒有辦法采集足夠的藥物來救治他們。”


    也就在溫裳說話的時候,一道光突然從玉片上投射出來,在二人眼前形成一團薄霧。


    緊接著,薄霧中就出現了一個人以及一聲沉穩、蒼老又威嚴的嗓音。


    “不器……的確是許久未見了。”


    聶錚頓時整個人汗毛都豎了起來,駭然望向薄霧中的那個人。


    “山……山長……”


    ……


    溫裳被聶錚趕走了。


    她那小心機提出來的要求也得到了滿足,或者說得到了聶錚的承諾。


    聶錚說會把這件事和戍邊軍眾人一起商討一番。


    這也是聶錚能夠做到的最大保證了,畢竟……這裏並不是他的一言堂。


    目送溫裳遠去後,聶錚望向了那塊玉片,腦中浮現出以前的些許事情。


    在白鹿書院時,所有弟子都與夫子見過麵,隻不過畢竟是一層樓的弟子,幾乎都隻有在年終下山時,才見到了那麽一回。


    聶錚也不例外。


    在那個時候,夫子還會給每人一句評價,或是解疑答惑或是指點迷津。


    聶錚清晰的記得,夫子跟自己說的話是“什麽都擁有並不叫淡泊,而失去了後才叫真淡泊”。


    聶錚眼下算是二世為人,對這句話的理解算是頗為深刻了。


    上一世家庭和美吃喝不愁,那個時候自己瞧不上很多東西,根本原因還是傲氣,不然也不至於饕餮不在身邊的時候還敢隻身登上炎帝陵。


    現在……要是沒了李素瑾,真心算得上是孤家寡人了。


    同時幽魂因為撫魂陣的關係,未入輪回,而是遊蕩在人世間。


    這一遊蕩就是十來年。


    雖然幽魂狀態下對時間沒什麽概念,覺得這就是眨眼而過的時光而已,卻依然在起初的憤恨中走了出來,更多的開始檢討和反省自身。


    所以在重生伊始,雖然也很想繼續留在這個世間,但更多的……還是不在乎。


    就是那種,不論是被超度,還是魂飛魄散,其實都可以接受的那種不在乎。


    甚至……就連上一世到底是誰害得自己,最終能否查得出來,也不是很關心。


    畢竟……自己也不是沒有犯錯。


    查出來了固然好,查不出來……也不礙事。


    那人若是妨礙到自己了,那就把他弄死。


    若是沒有妨礙到自己,那就沒什麽所謂,自己能活得舒心順意就行。


    所以這個時候的聶錚對“淡泊”二字的認識更加深刻。


    高處的風景自己見識過,連南楚皇帝立仙譜自己都敢從中作梗,甚至連九五之尊被凶屍攆得四處奔逃的場景都見過了,世間還有什麽可以讓自己追求一下?


    也沒什麽了吧……


    所以這一世的淡泊還真如夫子當日所說,算得上真淡泊了。


    每每聶錚獨處時,都會想起夫子對自己的評價,然後讚歎一聲不愧是夫子,看得如此通透。


    可是…………


    現在的聶錚再也不敢做此想法了。


    聶錚打量了一下周圍環境,確定沒人後,重新將元氣注入了進去。


    “不器……的確是許久未見了……”


    這是夫子的影像,並非可以進行實時互動的。


    原以為目前世間知道自己是聶錚的,隻有李素瑾一人,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那這樣想的話,也許夫子曾經送給自己的那句話,並不是在指點自己,而是在感歎自己的前世今生。


    這也是讓聶錚毛骨悚然的原因。


    仿佛他無處不在,同時無時無刻的在觀察自己。


    “老朽知你心中訝異,也知你此時遇到了難題,但你的抉擇,終於讓老朽做下決定,收你為最後一名親傳弟子……”


    白鹿書院的老夫子一共收過七名弟子,也就是所謂的書院二層樓。


    在琅嬛福地抄書時,聶錚有無數次接觸到那道一層至二層的門簾,卻沒有一次能夠進去。


    說實話,夫子這樣令世人都要仰望企及的存在,聶錚這個不打算在白鹿書院求學的人,都心中難免幻想過踏進二層樓之中。


    此時此刻當真被收入門下,聶錚心中卻高興不起來。


    反而滿滿都是害怕。


    “……你的心中也莫要驚懼,老朽在你初入白鹿書院時,就已經在考慮這樣一件事情了,隻是你的性格……終究不大適合,太過淡泊以至於沒有什麽追求的人,並不是書院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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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這樣的原因嗎?


    夫子似乎知道聶錚在猶豫,在影像中微微扯動了嘴角,無聲的笑了笑。


    “眼下心中有了想要承托的重量,卻總是有些力不從心,是不是……很無奈?然而老朽這裏,卻有教你該如何去做的法門……”


    他是指……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帶領這群人好好活下去嗎?


    不愧是夫子,連自己目前的困境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這……到底是如何辦到的?!


    聶錚斷定自己入山以來,根本沒人往外界遞出去過任何消息。


    連吃住都成問題的殘酷環境,有誰能獨自下山傳遞消息?


    而且就算傳遞了消息,算上來回路途的時間,都不可能做到這般快的將這玉片送到自己手上。


    也許……這就是境界與實力的差距?


    玉片上夫子的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冊未曾翻開的書籍。


    書籍的封麵上隻有古色古香的兩個字——大同。


    這兩個字似乎有無上魔力,在一點點的引誘聶錚主動將手伸過去。


    終於,聶錚輕輕在玉片上對著這冊書點了一點,書頁就緩緩掀開了。


    接著一大團雲霧出現之後,聶錚周遭的環境就全部都產生了變化。


    山清水明幅員遼闊,大片的曠野之下,旭日當頭。


    不遠處,各類奇珍異獸都在享用著周圍肥美的草葉,暢飲著一旁的甘泉。


    有麋鹿、有犀牛、有獵豹、有羚羊、有野馬,各自暢然自得。


    竟是一片幻境。


    聶錚隨意的走了兩步,手指撫了撫地麵的青青芳草,無比真實的觸感通過手指傳進了聶錚的腦海。


    聶錚又觸了觸一旁正在吃草的野獸,毛發如綢如緞光滑無比。


    能看得見,也能摸得著,但這片區域裏的所有事物,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很快,聶錚看到了人類。


    那是許許多多穿著獸皮甚至樹皮與樹葉的人類,他們手拿著削尖的木棍或者石塊,結開陣勢,成扇形朝這一片區域緩緩靠近過來。


    這樣的打扮倒是讓聶錚有些始料未及,同時心中也升起了非常大的興趣。


    緊接著,這片悠閑恬靜的環境就這樣被打破了。


    野獸開始四下奔逃,這群看起來並不如何粗壯,甚至有些黝黑幹瘦的男人,用著無比粗糙和拙劣的手法進行圍獵。


    可惜……一無所獲。


    聶錚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了惶恐、焦急與無奈。


    然而……辛苦許久之後,這十餘個男人也才獵到一頭麋鹿而已。


    有了獵物,他們臉上的不安就消退了不少。


    聶錚一路跟著他們返回到了營地,接著就看見了營地之中,有大量的女子在用粗陋至極的工具烹飪食材、縫製衣衫。


    也有些女子則是在照顧老幼,采集一些食材。


    這十餘個男人將獵物一交付後,聶錚清晰的看見了有女子在喝罵,然後便是這十餘個男人低著頭唯唯諾諾。


    而一旁,又有一隊男人走了過來,卻是肩扛著不少獵物。


    他們則受到了女子的褒獎,甚至……就在大庭廣眾之下,幕天席地的與那些男人交媾起來。


    一名男子開心的哆嗦了幾下後,直接提褲子走人。


    接著……就是下一名男子。


    看著他們臉上的表情,似乎……他們甚至在以此為榮。


    這樣的神奇景象聶錚聞所未聞,這是什麽時候?上古時期嗎?


    回憶自己曾經翻閱過的所有書籍,都難以想象人類曾經會經曆這樣的階段。


    仿佛一些都是以女為尊,男子卑賤的不像話。


    聶錚又觀察了這個世界的許多地方,發現均是如此。


    那些孩童似乎隻認識自己的母親,並不認識自己的父親是誰,所有被孝順奉養的長輩也都是女子,年老的男人一個都見不到!


    一連更換了幾個部族營地,情景全部相同。


    就在聶錚覺得自己已經將整個世界了解的差不多了後,身旁的畫麵再次變得如水般虛幻起來,不多一會兒,漣漪乍現,直至世界再次清明。


    似乎依然是同樣的世界,但是聶錚發現了些許的不同。


    原本暢然恬靜的氣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陰冷與肅殺。


    聶錚仔細打量了一下四周,終於發現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因為……他看見了屍體,大量的屍體。


    當然了,屍體的數量相比保定城死去的那些人而言,少太多了,但在這片曠野之中,無比紮眼。


    甚至……聶錚還看見了用頭顱壘成的京觀。


    很快,有兩隊人在這片曠野之上逐漸接近,每一隊其實也就不到百人。


    他們各自手持著狩獵時那削尖的木棍和石塊,連陣前喝罵都沒有,直接就朝著對方撲了過去。


    很快孱弱的一方就被屠戮個一幹二淨,而勝利的那方將所有敵人的頭顱都割了下來,甚至……還捅死了自己受傷的同伴。


    聶錚一路跟著他們,就看到他們衝進了一個全是老弱婦孺的部族,將孩子和老人統統殺死之後,將其中的女子和食物統統綁縛起來,壓回了自己的部族。


    這一次聶錚看得很清楚,老人中沒有女子,全是男性。


    這樣的情形令聶錚牙齒都有些打顫。


    也許……看不見女性老人,是因為……她們沒辦法生育,卻要消耗資源,所以……統統被殺死了吧?


    就仿佛之前,看不任何一個男性老人那般。


    聶錚如同之前一樣,在這個環境中觀察了無數部族,發現結果一致,那就是男尊女卑。


    和之前的女尊男卑截然相反。


    看著這鮮明的變化,聶錚若有所悟。


    也許……這是這個社會的演變方式?


    一開始各自部族隻為求存,所以以女為尊,隻要能夠生下後代就行,對於道德一類的東西,全然沒有概念。


    之後……各自部族已經繁衍壯大,狩獵獵物反而不如攻伐其他部族得到的東西多,所以開始以力量為尊?


    於是男子的地位就這樣提升上來了,以至於女子從之前的高高在上,直接跌落穀底,變成了依附男子苟活求存的生育工具?


    沒錯……


    是生育工具沒錯。


    聶錚看見了男人因為興致到了,隨便拉過一名女子就地野合的場景。


    根本不管這女子多大年紀,是不是她人母親,是否是自家孩子。


    當然了,聶錚也看見了某些強大的部族中,男性有了開始將女性私有化的趨勢,不再是隨便哪個男人都可以碰的了。


    歸根究底,兩種社會都是為了繁衍,但第一種,男性是生育工具,第二種,女性是生育工具。


    信息太多太雜,聶錚很難就眼前場景評判些什麽,因為……身邊的畫麵忽然再次模糊氤氳起來,而這一次在聶錚眼前所呈現的……


    是讓聶錚覺得無比可怖的東西……


    那就是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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