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眼眸中,映照著灰暗的影子。


    “為什麽要救我……”


    琉並沒有在意此刻的現狀,反而問出了這樣一句話。


    聲音之中充滿了空洞與疑惑,似乎覺得自己並不值得拯救一般。


    楚歌愣了愣,然後就這樣隨意地坐在了床邊,笑著道:


    “因為這是你的請求啊。”


    “我的……請求?”


    “是啊,我聽到了,聽到了你想要活下去的心願。”


    琉陷入了沉默,似乎在仔細尋找著自己心中某種所剩不多的東西。


    “我叫伊諾,可以告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嗎?”


    看到琉一言不發,楚歌把那條單薄的被子拉了過來,一邊將琉的身軀蓋上,一邊問道。


    過了半響,精靈才緩緩開口,語氣平淡地訴說著自己的過往:


    “我叫琉,作為使節團的一員從貝爾蘭從發,前來覲見阿爾卡亞帝國的最高統治者。”


    “剛剛來到格陵蘭時,我忽然感知到自己失蹤七年的弟弟,於是我當即離開了使團,在血脈聯係的幫助下,我潛入了一座宅邸的地牢,在那成功找到了他……”


    “我不敢相信,那個被鐵鏈鎖住了脖子的腐肉居然是就是他,幸運的是,他並沒有徹底失去生機,隻要救治及時,一定能保住他的性命……”


    “然而,就在我解開他身上束縛的那一刻,他忽然抽出了我的短劍瞬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獲得了自由後,他最想做的事竟然是這個,不難想象他這幾年到底過著什麽樣的生活……說不定那時就算我成功阻止了他,也無法改變他的結局。”


    “因為仇恨,我喪失了理智,陷入了瘋狂之中,不斷殺戮著自己在宅邸中見到的每一個活人……”


    “在清除了宅院中的反抗力量後,我將目標轉移到了那些躲藏在宅院內的人身上,雖然那時我已經身受重傷,但那些普通人還是毫無還手之力……”


    “休憩的老者,啼哭的嬰兒,年幼的女仆……在我的瘋狂之下,他們沒有一個能活下來的;甚至在我清醒過來的時候,腳邊還躺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的頭顱。”


    “不管有著什麽理由,這種行為絕對是錯誤的……無法挽回的錯誤。”


    “過去一直視正義與善良為人生信條的我,如今已經變成了自己最憎恨唾棄的人……”


    琉靜靜地躺在床上,像個臨刑的囚徒一樣細數著自己的罪孽,眼神之中的灰暗,也越來越深。


    雖然價值觀與此截然不同,但楚歌能夠理解這種信念,特別是對於琉這種過分認真的人,濫殺無辜帶來的罪惡感更加深重。


    信念可以塑造心靈,同時也能摧毀心靈。


    琉不是神靈的信徒,卻超越了大部分信徒,在犯下了不可彌補的罪孽之時,她的信念就已經崩塌,同時也失去了自己生存的意義。


    楚歌凝視著琉的雙眼,他平靜地道:


    “我的一位恩人曾經告訴我‘即使受盡苦難,背負罪業,也努力活下去,不辜負這條上天賜予的生命’,我也因此而掙紮著活了下來。”


    琉晦暗的瞳孔中浮現起一絲亮光,但她的語氣依舊空洞:


    “那麽,我活下去的意義是什麽?”


    意義?楚歌眨了眨眼睛。


    人的一生,並沒有本質的意義,就連自己的出生,也隻不過是父母想要一個小寶寶那麽簡單,但正因如此,我們才要將自己與他人的人生聯係在一起。


    約定,友情,複仇,詛咒,命運……什麽都好。


    通過和別人結下因緣,來為自己附加生存的意義,這樣一來,自己就能得到無以複加的安心感。


    也是這樣,人們才會永恒地將所謂的羈絆,看作是神的作品般珍視。


    楚歌記得,前世的琉,問過他一模一樣的問題呢。


    隻不過,如果自己隻是像前世那樣說出一個標準答案,那麽琉或許永遠無法迎來自身的救贖,一直被那破碎的信念所束縛。


    楚歌堅信,琉心中一定是渴望著活下去的,隻不過需要給她一個活下的理由的罷了。


    那種既無價值,亦無希望的安慰之詞,隻能讓琉的悲傷不斷積累,最終導致自身的毀滅。


    “隻為自己而活的話,所有的東西就要自己來承擔。所以,你就嚐試去尋找吧,去找到自己的寄托。那樣的話,你內心的罪惡感也一定能被他人分擔。”


    “寄托……?”


    “是啊,去尋找自己的寄托,如果實在找不到的話……”


    楚歌頓了頓,握住了琉冰冷的手掌,說出了前世來遲的救贖:


    “如果實在找不到的話,就讓我來成為你的寄托吧。”


    沒有活下去的意義,那就成為她活下去的意義。


    琉的嘴角微微張大,有些無法理解為什麽對方願意這樣幫助自己,願意這樣幫助自己這種罪孽深重之人。


    “為什麽?”迷茫與希望,這矛盾的二者交錯在她的眼中。


    “你,相信命運嗎?”


    “是命運讓我來拯救你的。”


    在沒有與琉創造過任何回憶的這一世,他隻有卑鄙地借助“命運”這種無稽而縹緲的借口。


    當然,如果重生一事能夠算作“命運”的話,他剛才的話也的確所言不假。


    “命……運?”


    琉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位連男性精靈都會為之妒忌的俊美少年,內心深處的裂紋之間,有著新的嫩芽頂開了碎石悄悄生長著。


    是啊,除了命運,還有什麽能夠解釋的呢?


    “我會努力的……”


    精靈的嘴角勾起了一絲淺淺的笑容,這笑容居然與前世她死前的所露出那個一模一樣!


    兩者內心的觸動一定是相同的,唯一不同的隻是,那時是終結,而現在卻是開始。


    正當楚歌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的時候,琉已經再次恢複了之前的平淡。


    看到琉的內心終於穩定下來後,楚歌重新開口道:


    “你身上的傷勢一定非常嚴重,我先替你仔細檢查一下,然後再考慮治療的方法。”


    琉輕輕點了點頭,任憑楚歌將薄被拉開,將暗元素一點點滲透到自己的體內。


    雖然楚歌對治療什麽的不甚精通,但隻是檢查一下,通過元素之力反饋琉的傷勢信息,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因為琉的屬性親和也是暗元素為主,所以不但沒有出現什麽排斥,反而還為楚歌節省了不少功夫。


    “對了,為什麽你醒來時最先問的是那種問題?難道你不怕我是什麽心存不軌的歹徒嗎?”


    在印象裏琉絕對不是一個輕浮的人,所以楚歌才會對那時的情況感到緊張。


    要是琉的戰鬥力還在、或是打擊沒有想象中那麽大的話,說不定對方當場就起身把他給打暈了。


    琉平靜地回答道:


    “我並不認為現在這具身軀能引起男性的渴望,並且在你的眼睛裏,也沒有燃燒著那名為情欲的火焰。”


    在琉那仿佛一碰就會折斷的纖細身形之上,布滿了猙獰的瘡痍,宛若血腥的蛛網一樣編織其上,讓人感到恐懼,以及惋惜。


    隨著時間的流逝,楚歌的表情愈發難看。


    前世琉的實力會跌落到普通人的狀態,他還以為是由於最初的時候沒能得到及時的救治,所以才會養成沉屙舊疾,沒想到琉此刻的狀況就已經差到了這種地步。


    那個怨魂詛咒隻是針對她的精神而釋放的,而她身上的傷勢還比起那個要嚴重許多,隻要稍微多用一些勁,血液就會從殘破不堪的肌肉中滲出來。


    更加糟糕的是,琉似乎是使用過某種副作用極大的秘法,現在她體內不管是元素還是法力,都已經在陷入了運轉遲滯的狀態,就算是超凡級別的牧師,都隻會對此搖頭歎息。


    國立學院和聖堂應該都有能徹底治愈琉的存在,但考慮到他們出手的代價……


    看著楚歌越擰越緊的雙眉,琉反而安慰道:


    “對於傷勢的情況,我早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你就不用太過費心了,至少……至少活下去是沒什麽問題的。”


    活下去就可以了嗎……


    看到琉心態發生的轉變,楚歌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欣慰的笑容,他說道:


    “如果不能將你完全治好的話,又怎麽配得上命運兩個字呢。”


    說完後,他便將那瓶王爾德贈予的【妖精的秘藥(金色漿液)】拿了出來。


    雖然這瓶暗金藥劑神秘無比,但楚歌也不敢保證一定能將琉身上的傷勢徹底治愈,畢竟能糟糕到這種程度的傷勢,連他前世都沒怎麽見過。


    不過他已經決定了,如果連這樣都不行的話,他就去聖堂總部拜托阿雅,或者是直接帶琉回布萊威爾小鎮,老師一定不會拒絕他的請求。


    “這個是……”


    雖然不清楚這瓶金色藥劑的來曆,但其中蘊含的生命之力已經濃鬱得溢散了出來,僅僅隻是看上一眼,琉就明白這瓶藥劑的珍貴。


    “來吧,一口氣喝下去就好了。”


    看著楚歌把瓶塞慢慢打開,琉沒有任何抗拒的動作,隻是默默在心中堅定了某個念頭,然後任由楚歌將自己扶起喂藥。


    當藥劑剛剛滑入琉的嗓子裏時,她身上忽然浮現起了一陣金色的幻影,幻影一點點凝實著,形成了五隻長有透明羽翼的小妖精。


    她們身上穿著古老而簡陋的服飾,圍繞著琉飛翔起舞,唱起了歡快悅耳的歌謠,一朵朵金色的幻象鮮花也在歌謠的催動下綻放開來。


    似乎是被她們的歌謠所感動,連外界的月光都穿過了陰雲,透過了牆壁,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照射在了琉的身上,散發著耀眼的銀輝。


    aaa……


    那些纏繞在琉身上的怨魂再一次沸騰起來,不過不同於之前的惡毒詛咒,這次他們發出乃是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哀嚎。


    在銀輝與歌謠的淨化下,他們一點點被同化為了金色的幻影,那連陰影魔王的威壓也無法祛除的詛咒,這就這樣在妖精的力量麵前消散無蹤。


    琉之所以會陷入內心的絕望之中,和這個詛咒有著密切的關係也說不一定。


    那具纖細軀體仿佛得到了時間的祝福,醜陋而可怖的傷口並沒有經曆正常的結痂、愈合這一過程,反而是像時光倒流一樣在緩慢消失著,連幹涸凝固的血漬都重新滲回了皮層下,變回了之前那軟玉般的白皙肌膚。


    而那原本已經陷入休眠的各種力量因子也重新被喚醒了,一點點重塑開拓著屬於自己的通道。


    在察覺到這一點後,楚歌明白這是琉的一個重要機會,立即全力汲取著奈文摩爾之心內的本源,溫和地朝琉體內注入著。


    雖然這些比不上真正的暗之本源,量也少得可憐,但在這種時候一定能對琉的修行起到巨大的幫助。


    琉似乎已經習慣了楚歌的恩惠,在感受到這些饋贈後,她並沒有表現出驚訝的神色,也沒有去追究它們的來源,隻是默默地接受著,將這些純粹的暗影與妖精的秘藥一樣,全都視作了楚歌帶來的“命運”。


    ……


    “提示:目標人物【琉·利昂】已經成功獲救,並且其身上所有傷勢已經祛除,任務完成度大幅度提升!”


    “提示:隻要保證在接下來三日之內【琉·利昂】不受到衛兵的逮捕,任務即可完成。”


    妖精幻影在維持了十五分鍾後,終於和金色的光芒一齊消散在了空氣中。


    琉身上的外傷已經徹底痊愈,連昔日訓練受傷後留下的痕跡也消失無蹤,渾身上下一如初生的嬰兒般惹人憐愛。


    “睡著了呢……”


    看著陷入沉睡的琉,楚歌的眼中劃過一絲夾雜著疲憊的喜悅,剛才的全力注入差不多快將他的源能消耗一空。


    作為大陸上的長壽種,精靈的壽命雖然不如遠古時期那樣漫長,但也能夠活到接近三百歲,換做人類比例,琉現在大概隻有二十五歲左右。


    順便一提,普遍來講,在大型族群中隻有巨龍和巨人是能夠活到接近五百歲的,而人類一般隻能活到八十歲,實力與年齡並無絕對關聯,即使跨過超凡,蒞臨傳奇,能夠超過這個界限的人同樣寥寥無幾。


    當然,除了一些能夠長生的珍寶外,高級的煉金術師們也製造出了延壽的神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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