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解除的一刹那,徐以年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在地。


    回到現實後,他身上密密麻麻的傷口消失不見,精神卻異常疲憊。他撐著膝蓋勉強站穩,便聽見了一聲肉-體撞擊地麵的沉重聲響。


    幾米開外,紅瞳幻妖重重倒在了地上,他死前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頸,一張臉因呼吸不暢漲成了豬肝色。


    徐以年有些怔然地看著幻妖的屍體,有人跑過來扶住他。


    “還好嗎?”宸燃問。


    “我幫你治療!”蘇棠急急忙忙發動異能。


    徐以年搖頭。


    “沒有皮肉傷。”他實在沒力氣說話,偏偏蘇棠和宸燃的架勢像是他下一秒就要斷氣,兩個人一左一右扶著他,蘇棠手忙腳亂替他治療壓根不存在的傷口。徐以年十分不適應:“搞什麽呢你倆?我又沒殘廢……”


    拍賣大廳內死傷無數,莫名其妙撿回一條命的妖怪們全部懼怕地注視著同一個方向,都猜不準這尊煞神何時會再發難。鬱槐手中的傀儡線連著上百隻幻妖的性命,他看了眼徐以年那邊兵荒馬亂的陣仗,隨手解除了能力,在場的幻妖一時統統倒地,生死不明。


    “…………”


    妖怪們麵麵相覷,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祁海分局的除妖師原本守在門口,見勢不妙正欲逃散,拍賣大廳的四扇大門突然同時從外推開。


    大批身著白色製服的除妖師圍在門外,他們的製服胸口繡有總局的標誌。帶隊的青年麵容英俊而妖異,金色長發在燈光照耀下熠熠生輝,是典型的妖族特征。


    半妖原暮,楓橋學院的副校長。


    認出是原暮親自帶隊,好幾名祁海分局的除妖師險些暈過去,原暮活了上百年,在場大部分除妖師都曾當過他的學生。


    “我們接到消息,幻妖一族非法舉辦地下拍賣會,祁海分局拒絕向我們的學生提供幫助。”原暮笑容和藹,麵朝其中一名除妖師,“這是真的嗎?”


    被問話的那人臉色比哭還難看:“原老師……不、不,原先生!我對情況不太了解,來這裏隻是為了維護秩序。我們製伏了部分幻妖,正準備向上級尋求指示。”


    “這樣,”原暮點頭,示意自己身後大片的白色製服,“有什麽不懂的,直接跟總局請示吧。”


    “……”


    “拍賣人類和妖族、走私違禁物品、褻職瀆職……知道這些加起來是多少年的罪行嗎?夠你們去黑塔蹲到下輩子!前提是接受審判過後還能留下一條命!”每說上一條罪行,原暮的表情就凶惡一分,祁海市的除妖師被他吼得臉色慘白。


    原暮說完,又恢複了先前溫和的語氣:“身為學院的優秀畢業生,把自己曾經立下的誓言都丟到了大腦後,老師對你們很失望啊。”


    大批總局的除妖師跟隨原暮步入室內,擔驚受怕的妖怪們頭一次在除妖局到場時感受到了春風般的溫暖。這些妖怪大多無緣無故被主辦方抓來做了拍賣品,總局需要對他們進行身份登記,有妖怪在登記途中心有餘悸:“總局的同誌,你們能保障我們的人身安全吧?”


    “當然,”除妖師微笑道,“請放心,我們已經控製住了大部分幻妖。”


    “沒、沒,不說這個,那兒呢看見了不?鬱槐!”妖怪做賊一樣小聲逼逼,“你們盯著點兒,主要保障一下徐以年的人身安全!你才進來不知道,鬱槐殺人真的不眨眼!”


    “……”


    原暮掃了一圈室內,走向待在一起的三名學生。


    “辛苦了。”他看著中間的徐以年,“倒是你,出了學院膽量隻增不減,這種場合都敢單獨行動……是不是仗著有人替你收拾爛攤子?”


    原暮說話時若有若無瞄了眼鬱槐的方向,宸燃表情怪異,蘇棠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副校長居然帶頭磕血糖。唯獨徐以年沒聽出弦外之音,有氣無力道:“謝謝您,下次來早點更好。”


    原暮被他逗得直樂,剛想再調侃他一兩句,鬱槐涼涼道:“您想多了。他做事從來不考慮怎麽收場,顧頭不顧尾。”


    徐以年扭頭怒視鬱槐。仿佛覺得這個場麵很有意思,原暮麵帶笑意:“說到這個,我還得謝謝你,要不是你出手相助事情可沒這麽容易解決……不過這場拍賣好像跟你沒什麽關係啊,鬱槐?”


    看著這位鬱母曾經的摯友,鬱槐無奈道:“您有什麽事,直說就行。”


    原暮笑而不語,以目示意空無一人的出入口:“正好,他也來了。”


    門口傳來些許騷動,似乎有人向拍賣大廳走近。妖族向來桀驁,即使被除妖局戴上拷鏈大部分幻妖也沒露出怯色,但在看見門口那一道身影後,不少手染鮮血的幻妖惴惴不安低下了頭。


    “抱歉,來遲了。”


    “不,”原暮道,“您來得正好,我們還沒開始談正事。”


    “在我籌備白天的拍賣會時,家族裏同時有人在籌備地下拍賣會,事情鬧到最後還需要除妖局和學院出麵,是我失職了。”花衡景一路走來,看見了被捕的同族,“這是要帶他們去監獄?麻煩留兩個給我,我們自己也需要調查一下涉事者……就你們兩個了。”


    被花衡景隨手點到的兩名幻妖均是一愣,機靈點兒的那個連聲求饒:“家主,您換個人吧!我什麽都不知道,您帶頭兒回去!他才是唯一接到長老院命令的那個!”


    “你倒是提醒我了,”花衡景吩咐身旁的下屬,“把領頭的找出來。”


    “已經死了。”花衡景露出意外的神色,鬱槐見此多問了句,“不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鬱老板。”花衡景反應過來笑了笑,示意下屬,“那還是帶他們兩個。”


    兩名幻妖見此麵如死灰,深知自己大難臨頭雙手死死扒住地麵,被拖走時甚至向除妖局求救:“求求你們!你們帶我去監獄吧!我願意接受審判!”


    幻妖掙紮的模樣著實可憐,經驗老道的除妖師對著一名麵露不忍的新人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言。


    嚴格說來,花衡景的做法並不符合規定,可他雖然禮貌,卻也沒給除妖局拒絕的機會,加上大家族內部情況向來錯綜複雜,除妖局也不好插手。


    “我們初步判定地下拍賣會與幻妖一族的長老院脫不了關係,後續還有各類事項需要查清。”原暮在這時開了口,“因為有兩名學生死亡,學院將與除妖局聯合調查這次事件……”


    “有兩名學生死亡?”徐以年皺眉。


    除了顧曉東,還有人死了?


    “你們組有一位女生死在了地下倉庫,那裏堆放了不少屍體,可能是主辦方為滿足一些拍賣品的觸發條件用人類進行了血祭。”原暮輕歎一聲,“她叫薑秋月。”


    徐以年睜大眼睛,宸燃也猛地抬頭。


    他們幾乎異口同聲:“怎麽可能?!”


    原暮示意他們解釋。宸燃語速很快:“我和徐以年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地上,她沒有通行證,怎麽可能一個人下來?”


    “你多久見過她?”


    “傍晚,她告訴我們有兩隻妖怪形跡可疑,我們綁架了它們,從它們身上拿到了兩張通行證,她留在地上等學院通知。”


    “從屍體的僵硬程度看,她應該今天上午就死掉了。”


    “幻術。”鬱槐說,“有人扮演成她的模樣,想要引你們下來。”


    “……”


    “你之前說你們拿到了通行證,還留著嗎?”花衡景問。


    接過徐以年遞來的通行證,花衡景仔細看了看:“你拿到的這張通行證有問題,你看。”


    他伸手點了下通行證的左下角,覆蓋在通行證上的幻術逐漸褪去,最後留下的是一張幹幹淨淨的白色卡片。


    “任何一個幻妖都能看破這種幻術,在你們出示這張通行證時就已經成了主辦方的目標。”


    難怪那些守衛這麽快就對他和宸燃動了手,原來一開始就露餡兒了。


    徐以年一言不發地攥緊了那張卡片。


    下一個瞬間,他指尖驟然聚集的電光將白卡片燒成了灰,他看向原暮:“副校長,我想——”


    原暮直接打斷他:“你不想,不要露出那種躍躍欲試妄想橫插一腳的表情。”


    鬱槐在旁邊涼颼颼地補刀:“像你這種‘從頭到尾把老子耍得團團轉那麽老子一定要親手打你一頓’的心態是不正確的,意氣用事不可取。”


    不等徐以年反駁,鬱槐補充:“你要是覺得同學遭遇意外有你的責任……你是菩薩轉世?什麽過錯都想往自己身上攬。”


    “……”徐以年惱羞成怒,吐露出八字真言,“關你屁事!廢話好多!”


    蘇棠倒吸一口涼氣,宸燃捂住了臉,花衡景看得饒有趣味,隻有原暮表情不變:“鬱槐說得對,連畢業考核都沒通過的小朋友別想攙和進大人們的事情裏。你們幾個怎麽還待在這兒?”


    盡管他們這組萬分倒黴地碰上了一係列意外,但究其結果,這次的畢業考核也隻能算不合格。宸燃和蘇棠很有自覺地轉頭離開,唯獨徐以年一動不動,甚至還朝原暮道:“不用管我,您繼續。”


    原暮好笑地看他一眼,將目光投向鬱槐:“就像剛才說的,學院與除妖局聯手,花衡景也會盡可能提供幫助。如果你有興趣參與,學院這邊全權交由你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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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代表學院參與調查,一切行為都能變得名正言順。


    花衡景在一旁嗯了一聲,笑吟吟的:“聽說副校長和鬱老板關係很好,傳言果然不假。”


    “畢竟是我教過的學生。”


    “!”徐以年眼睛一亮,抓住重點,“我也是您教過的學生,那我同樣能參與了?”


    原暮直接把麻煩踢了出去:“學院這邊一切由鬱槐負責,有什麽需求你和他說。”


    一想到自己剛才對負責人口出狂言,徐以年臉色一僵下意識朝鬱槐看去,後者恰到好處地一笑,顯然也想到了徐以年那句關你屁事:“這不就和我有關了。”


    徐以年稍作沉默,假裝無事發生:“你帶上我吧?我很有用的。”


    鬱槐不說話。


    徐以年頂著他不置可否的目光,狠了狠心:“我……我打架還算厲害,你讓我打誰我打誰。我從頭到尾都跟著其他人,保證不礙你的眼。”


    鬱槐狀似不經意道:“你好像沒怎麽聽你們組長的話。”


    “宸燃和你能一樣嗎?”徐以年義正言辭,“他什麽水平,你什麽水平?要是跟著你幹活,我一切行動聽指揮。”


    花衡景在旁邊很不給麵子地笑出了聲。


    鬱槐在徐以年期待的目光中,肯定了他的一部分:“決心挺好,但我不要畢業考核都過不了的學生。”


    徐以年呆了須臾,才敢肯定鬱槐輕描淡寫嘲諷了他的實力。


    不等他怒從心中起,鬱槐叫了花衡景的名字:“有事問你,走了。”


    “拜拜啦,小朋友。”花衡景看戲看得心情頗好,還鼓勵了徐以年一句,“加油畢業。”


    徐以年忍了忍,實在沒忍住:“他們兩個還是人嗎?!”


    原暮好心提醒:“他倆本來就不是人。”


    “……”


    總局的除妖師來來往往,戴著銬鏈的幻妖被一個個押送離開。


    走出原暮的視線範圍,花衡景半開玩笑道:“第一次見你有閑功夫逗著誰玩兒,你對他很有耐心。”


    “隻憑除妖局,沒這麽容易查到長老院頭上。”鬱槐沒回應那句調侃,“你如果想借除妖局和學院的名義清理門戶,這是一次很好的機會。”


    花衡景明白了他的意思。


    鬱槐不介意他借刀殺人,不該查的也不會多查。


    花衡景歎了口氣:“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也坦白件事,‘薑秋月’是我扮演的,空白卡也是我遞給徐以年的。”


    鬱槐聲音壓著,沒什麽情緒:“你還真是坦誠啊。”


    花衡景麵露難色:“怕你查到什麽產生誤會,不如我先承認了。我繼位之後,家族裏的老人家一向喜歡跟我唱反調,長老們看重家族榮譽,做夢都想讓幻妖一族成為妖界的第一大家。我沒那麽遠大的理想,就想做些生意,有空看看漂亮的人類小姑娘,除妖局想和我們和平共處、人類也想和我們和平共處,比起唾手可得的錢和權,家族榮譽算個屁。”


    “你向長老院表達過你的想法嗎?”


    “當然了,有一個聽完當場讓我滾出去。地下拍賣會是我等了好幾年的契機,我知道他們背著我偷偷摸摸幹什麽,但我沒打算阻止,甚至希望他們辦得越隆重越好。這麽大的事情還需要恰當的人來發現,徐以年和宸燃的身份很特殊,他們有什麽意外學院不會置之不理,除妖局也會引起重視。”


    花衡景稍作停頓,鄭重道:“我不知道你……如果我知道,我絕對不會利用他。”


    氣氛凝固了半晌。


    “沒下次了。”鬱槐對他說。


    花衡景鬆了口氣,笑著伸出手,拍了一下鬱槐的肩:“我們家的老怪物也沒那麽好對付,接下來一段時間,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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