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牆前邊的人群已經散去了許多,但仍有不少人流連不走。其中有既有看詩的,也有寫詩的。


    陸棠等人沿著牆根一路行去,不遠處的梅林暗香浮動,幽香沁人心脾。入眼處又見白雪無暇、紅梅似血,二者相互映襯著色彩鮮豔,極為動人。


    又行了幾步,便見到有一處地方圍觀者最多。


    陸棠便心下了然,轉頭對寧常笑道:“你瞧兒,這附近圍觀的人最多,裏麵寫的定然是那首詠梅詩!”


    “嗯。”


    寧常長得修長高大,從陸棠的角度並不能看清他的麵色,隻看到他的喉頭微微動了一動。


    “咱們進去瞧瞧吧,也不知那人字寫的怎樣。”


    陸棠見圍觀人群不像之前那樣密集,便一邊說著,一邊兒向詩牆近處走去。


    寧常默不作聲的跟著她,隻看著前麵的陸棠在人群中靈活的鑽來鑽去,像隻淘氣的小貓一般,幾下便到了詩牆前。


    “呀,這字兒寫的真好!”陸棠乍看之下,驚喜的歎道。


    大燕開國皇帝喜愛書法,故而子民人人好書,一代代沿襲了下來。而當今皇後——秦棲霞還在做女兒時,更是因為寫的一手好梅花小楷而聞名京城。而麵前詩牆上的字體是狂放俊秀的行草,筆意如行雲流水,隻讓人覺得酣暢淋漓。


    “冰雪林中著此身,


    不同桃李混芳塵。


    忽然一夜清香發,


    散作乾坤萬裏春。”


    陸棠看著那詩一句句念到,配著那淩厲豪放的行草字跡,隻覺得心胸豁然開朗,鬱鬱之氣全無。心裏不由對這做詩人好感更深,眼睛亮亮的去找那詩人名字。


    “寧,寧常?”


    名字寫得並不大,也仍是一筆好看的行草,卻突然硬戳戳的紮眼睛——竟然是他?


    竟然是他!


    陸棠隻覺得耳朵裏“嗡”的一聲,整個天地間都倏然寂靜了下來。


    身後那個人離著自己很近,近到呼吸聲似乎都在耳邊。


    陸棠覺得自己四肢逐漸僵硬了起來,一絲絲蔓延在全身,連指尖都開始發麻。


    “嗯。”


    身後有男聲低沉的響起,簡單的字眼卻震的陸棠整個後背倏而開始酥麻。


    她喉頭梗了一下,呐呐張口,卻不知道為什麽有些說不出話來。


    “小姐,寫詩的竟然是寧公子!”


    身後蒹葭等幾個丫鬟好不容易費力的從人群中擠了進來,待看清了詩牆上的字後,平日裏嘴巴最快的采薇便按耐不住的叫了起來,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驚歎羨慕。


    陸棠被采薇清亮的聲音一激,反而長舒了口氣,強作鎮定的回頭對寧常道:“公子之前怎的不說?隻讓小女子一路同你講了那麽許多,真是白白惹人發笑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覺得氣悶,隻覺得自己是被這寧常戲耍了一通。


    寧常清咳一聲,強忍了嘴角的笑意,拂袖對陸棠施了一禮道:“都怪寧某人之前沒有與小姐說清楚。”


    陸棠明明白白的瞧見他眼裏滿含的笑意,心頭不由又是一噎——讀書人最是自矜自傲,哪個好意思做出這等自誇的事情來?何況自己之前還一門心思的誇獎這詩,更是讓人沒辦法明說。


    她心裏隻覺得氣不過,一而再再而三的在這人麵前丟臉,莫不是與他上輩子有仇怨?


    “寧公子真是好詩才。”陸棠臉上掛著僵硬的微笑,客氣的誇獎了他一句,心裏隻想著找機會便趕緊溜走。


    寧常微微一笑,剛要說些什麽,遠遠兒突然有聲音傳來。


    “寧解元!”


    幾個士子結伴而行,看到寧常在此,麵上都帶著驚喜之色,便一齊向這邊走來。


    陸棠見狀,頓時覺得鬆了一口氣,便對寧常彎著眼兒笑道:“寧公子聲名遠播,看來是用不著小女子來引路了。”


    說罷便對已經將要走到身邊的那幾位士子福了一福,又衝寧常抿嘴兒一笑,優雅的帶著蒹葭、采薇、雪花三個丫頭轉身離去。


    寧常見她麵上從容不迫,腳下卻有些匆匆,不由心底暗笑,朗聲對陸棠背影兒道謝:“多謝小姐剛剛相助,寧某便不送了。”


    陸棠聽聞,便回頭客氣的點頭一笑,緊接著帶著幾個丫鬟遠去了。


    …………


    雪球兒在馬車裏睡得正酣,卻不提防簾子突然被一撩,一股子冷風瞬間席卷進來,小奶狗兒一個哆嗦便醒了。


    “汪嗚!”


    雪球兒睜著濕漉漉的大眼睛控訴的看著陸棠幾人,不滿的小聲叫了一下。


    雪花笑嘻嘻的搶先上前,把它從籠子裏撈了出來,抱在懷裏給它細細的梳毛。


    蒹葭則服侍著陸棠脫了鬥篷,采薇在一旁眼疾手快的遞了湯婆子過來,讓她捧在懷裏暖手。


    陸棠暖了一會兒手,便順勢靠在皮毛墊子上,又順手把湯婆子放在一旁的小幾子上。


    接著便衝著雪花伸手將雪球兒抱了過來,一邊撫摸著它的背,一邊伸出手指戳它的小腦袋,鼓著臉頰道:“你這傻狗兒,成日裏就知道睡。”


    雪球兒聽不懂她說什麽,烏溜溜的大眼睛瞅了瞅,討好的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舔了舔小主人的手心。


    陸棠被癢的噗嗤一笑,忍不住又戳了戳它的小腦袋,一邊兒又順口對蒹葭吩咐道:“讓車夫回府罷。”


    蒹葭得了令,便笑眯眯的將簾子撩了個小縫兒,衝坐在前邊兒的車夫遞了幾句話兒。


    那車夫便笑應了,緊接著清脆的一甩馬鞭,駕著馬車平穩的上了官道。


    在未華寺賞梅並沒有花費多少工夫,且又因為遇到了那等尷尬的事情而匆忙離開,故而陸棠回到府中時恰恰趕上了午膳。


    “怎的不在未華寺用些齋飯再回來?冬日裏梅花開時,那邊兒的梅花飯可是極有名的。”


    陸夫人看著自己女兒被凍的紅撲撲的小臉,嘴裏笑問道。


    陸棠一邊兒脫了那大紅羽紗麵白狐狸裏的鶴氅,一邊兒笑嘻嘻回答:“娘親這是要攆我啦?我今兒偏就饞您這裏的飯菜,少不得要厚著臉皮來蹭些吃的。”


    陸夫人被逗的一樂,嗔道:“還能少了你吃的?整日裏就知道作怪。”


    一旁兒的丫鬟們早就布好了飯菜,笑盈盈的在座位旁侯著,等夫人小姐用飯。


    冬日裏寒冷,因此桌上擺了鍋子,熱騰騰的冒著白汽。旁邊擺了山雉、兔子等野味兒,均細細的切了薄片,擺了滿滿幾盤子。又有菌菇、青菜蘿卜、豆腐等各色小菜滿滿當當擺了半桌。


    陸棠笑的牙不見眼:“娘親怎的知道女兒今日想吃這古董羹?可見真是母女情深了!”


    陸夫人撲哧一笑:“你這小嘴兒可是越來越精乖了,一會子給娘親講講今日在未華寺的見聞。”


    陸棠皺皺鼻子,眨了眨靈動的大眼睛笑著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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