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宮,燈火搖曳。


    扶蘇收起了奏章,揉了揉太陽穴:“弘遠,什麽時辰了?”


    百裏毅答道:“宮人剛來換過了香,已過了子時。”


    “唔,都這麽晚了。”


    “殿下,太子妃那裏......”


    “唉,不去了。”


    “這也不是辦法。”


    “寡人知道,就是麗君整日哭哭啼啼的,見了有些心煩。”


    一樁典型的政治聯姻,往往談不上有多少感情在裏頭。


    百裏毅勸解道:“娘娘姊弟情深,也是人之常情。”


    “好了,好了,一會兒就去。會稽的戰事,你怎麽看?”


    “項羽既死,楚人軍心潰散,餘者烏合之眾,不足為慮。殿下隻需擇一良將領兵前往,再調度各郡守軍,賊人覆滅,不過反掌之間。”


    “能否招降?”


    “臣以為不宜懷柔,楚人桀驁,當施之雷霆。臣請殿下,用十萬亂民血,換楚地五十年太平。”


    “何人為帥?”


    百裏毅說的是將,而扶蘇說的是帥,顯然是打算將主持周邊各地郡兵的權限一並授予。


    百裏毅將人選在腦中迅速盤了一遍,答道:“蒙毅可為主帥。”


    “善!”


    “韓信熟悉楚地情勢,可輔之。”


    “不可!”


    “是,臣明白了。”


    百裏毅希望通過韓信配合蒙毅,來緩和天機殿與蒙氏的關係。這個方案沒有得到扶蘇的認可,或者認為沒有必要。


    扶蘇又拿起一份奏報,皺眉道:“項梁沒有把項羽葬在彭城或是吳縣,反倒命龍且抬了棺木,鞠舟沿江而上,多少有些蹊蹺。”


    “殿下之意,項羽的死尚存變數?”


    扶蘇沉吟道:“夜宗主既然說他死了,他就一定死了。隻不過......”


    “臣已著人尾隨,是否將其截下?”


    “不用,你做得很好,繼續盯著吧。”


    “諾!”


    扶蘇想了一下,吩咐道:“你去安排,後日出發,我們去長城走一趟,看看蒙恬。麗君也會跟著一起去。”


    “藍月郡主返回鹹陽,殿下尚未召見。”


    “不見!”


    百裏毅鬆了口氣。他並不是要勸扶蘇見藍月溪,相反是提醒他不能見。


    這次死的並不隻是普通的蒙家子弟,而是未來的蒙氏家主。蒙天放不管怎麽說都是為郡主而死,太子必須要表達出足夠的姿態,蒙家的人可都在看著呢。


    三日後,鹹陽城西,青衣巷。


    韓信府前門羅雀,再沒了往日的車馬喧囂。


    與往日的炙手可熱不同,如今的韓信病在家中無人問津,連個探視的人都沒有。


    官場,本是最現實的地方。自從朝廷頒發了韓信的調令,此次會籍之行的功過評價已然蓋棺定論。官員們基本達成共識,韓信,失勢了。


    從天機殿將軍,到九原郡臨河縣令,牽涉的不止是級別上的的落差,更重要的是遠離了帝國中樞,對政壇新貴韓信來說無異於流放。


    如果沒有逆天的機遇,韓信這輩子算是翻不了身了。


    而身為風評議論主人公的韓信,此刻沒有半點被雪藏的覺悟,正袒胸被發跣足而坐,一邊愜意的飲著茶,一邊美滋滋的品嚐著精細的各色糕點。


    “唔,剛才給我吃的是什麽?”


    香姬一臉緊張的問:“這是我親手做的桂花糕,不好吃嗎?”


    “好吃,太好吃了,再來一塊。”


    香姬喜盈盈的用竹簽子簽起一片桂花糕送到他嘴邊。


    他吃東西的時候很慢,細細咀嚼的樣子,有一種肅穆的儀式感,讓她想起了過去一起飄零的那些日子,眼中一陣迷離。


    韓信猛地一把拽過她,她“啊”地一聲嬌笑倒在他身上。


    “香姬,等到了臨河,我們就成親,我娶了你!”


    “嗯......”


    香姬紅著臉,把頭深深地埋在他懷裏。


    從前車馬很慢,書信很遠,一生隻夠愛一個人。榮華富貴也好,平平淡淡也好,她隻要他。


    春日苦短,門外下人的通稟聲打斷了屋內的旖旎時光:“老爺,有客人求見。”


    韓信不悅道:“是什麽人?”


    “太倉令陳平陳大人。”


    怎麽是他?


    牆倒眾人推,這個時候連一幫子稱兄道弟都唯恐避之不及,陳平與他韓某人不過點頭之交,怎麽反倒想起他來了。


    “請他到前廳吧。”


    “諾!”


    香姬連忙支起身子,被韓信微一用力,複又鬢發淩亂的跌倒,不由薄嗔道:“郎君快讓我起來,奴家為你更衣。”


    韓信哈哈大笑:“無妨,且讓他等會。”


    前廳裏,陳平等了差不多有一盞茶的功夫,絲毫不見心浮氣躁,一臉饒有興味的四處打量。


    韓信不由暗讚一聲,無怪乎朝野上下惡評如潮,多少年陳平左右屹立不倒,光這份養氣功夫就教人佩服。


    陳平聞聽腳步聲回過身來,朗笑道:“韓兄別來無恙。多日不見,韓兄風采更勝了。”


    “下官有恙,恙的很。”


    “韓兄真乃妙人!”


    韓信疏淡道:”陳大人此來,不知是來看韓某人笑話,還是來燒冷灶的?”


    “韓兄說笑了。韓兄不過薄雲蔽月,何來失勢一說。”


    “那陳大人是......”


    “攀交情!”


    這陳平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韓信有些無奈的摸摸唇角的胡子茬:“下官與大人並非一路人,深交就不必了吧。”


    “不知在韓兄眼裏我是哪一路人,韓兄又是哪一路人?”


    “韓某人要臉啊。”


    這話是諷刺他私德有虧,不屑與之為伍。


    陳平不以為忤,哈哈大笑:“韓兄果真想示人以孤臣啊,我並沒有看錯。”


    “哦......”


    “張良之流老邁昏庸,或許蒙在鼓裏,陳某卻不眼瞎。太子的處置,除了平息眾議,恐怕更多是保全之意,而外放臨河,則必是廷尉大人的意思。”


    “哦......”


    陳平暗罵一聲小狐狸,非得掏點幹貨出來了:“韓兄簡拔於行伍,原本在武職積功升遷,外放領軍都是題中應有,可謂仕途光明。


    隻可惜,蒙天放死在彭城,如此便惡了蒙家。蒙氏在軍中勢大,再走這條道恐怕多有坎坷。


    據我所知,韓兄自入天機殿以來,廷尉大人對你每多苛考,又刻意放緩升遷,以廷尉的處事,顯非刁難,而是另眼相看。


    天機殿掌印是文職,百裏大人趁勢將韓兄轉入文職,同時補全地方履職曆練,在我看來,分明是為接掌天機殿鋪墊。”


    言下之意,你將軍當的再大,其實也落不到我眼裏,天機殿大佬才是值得我放下身段抱大腿啊。


    太倉令不簡單哪,韓信收起玩味,展顏道:“陳兄,請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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