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相山,在白鶴山向南五百裏處,江湖上,它與白鶴山並稱‘仙山之祖’。


    山中有一片平地,種滿了桃樹,每年初春時節,一眼望去桃花連天,遙遙不見盡頭。惠風和暢,小橋流水,這裏也宛如一幅無人踏足的世外桃源。


    桃林深處有個大院,一條幽深的林間山路,把這裏和山中的觀宇連在一起。


    門口的匾額上,赫然刻著‘蕊香苑’三個俊秀的大字。這裏門楣雖然高大,卻顯得極其靜謐,偶爾傳出陣陣鈴鐺的響聲,仿佛是來自天際的彌彌之音。


    忽然,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一身武人打扮,從院中走出。


    看她眉角輕挑,玉麵如酥,雖是一身素衣,卻有一身天人所不及的姿容。


    她身後跟著一個稍大兩歲的女孩,擁著一件白裙,嘴裏不停地喊著:“小姐……”


    女孩腳步未停,手握一把三尺長劍,搖身一躍,踩著桃花枝頭,飄然飛出數丈之外,於一片空曠的綠茵間,拔劍起舞。


    她叫虞兮,是無相山師尊虞廣陵之子,虞謙的女兒。


    “我這雙手,天生就不是繡花的,穿著長裙練劍多麻煩!”


    虞兮瞄了一眼秋水,看到她手中的白裙之後,卻立即收了劍。


    “是這件啊,再等兩天吧,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忘了?周夫人她們今天就到了,前幾天你還特地囑咐我要提醒你。”秋水伸手托出那套白裙,一臉無奈的樣子,“說不定現在人家已經上山了,你穿成這個樣子,連我都替你臊得慌!”


    “什麽!”


    虞兮一臉驚愕,殷紅的嘴口,張得如春桃一般。


    “是今天嗎?你怎麽不早提醒我!”說話時,她已經丟掉那把鐵劍,左右瞅了兩眼,拿著白衣裙就往回跑。


    秋水還沒回過神來,她已經進了蕊香苑。


    虞兮雖然一副爽朗的性情,可閨房還是頗有幾分韻味,除了格子中擺著的各式各樣的短刀利刃外,一張寬大無比的牙床格外顯眼。窗前擺著妝奩台,她平時雖不怎麽妝扮,台上胭脂水粉,香黛玉釵卻樣樣整齊。


    床頭掛著一對墜著香囊的青玉鴛鴦,據說那是她母親韓氏臨終前留給她的。


    虞兮一進門就散了發簪,一手拿著梳子梳頭,一手又去妝台上翻騰著,嘴裏不停地喊著秋水,“秋水,秋水姐姐,快給我打盆水來!”


    秋水進門時,虞兮唇上塗著朱紅,臉上擦著胭脂,因為著急,朱紅畫上了腮,胭脂塗到了眉。


    秋水忍俊不禁,卻又不敢放聲大笑,便一手捂著嘴,把她按到椅子上,重新給她上了一回妝。


    虞兮坐在妝台前,看著銅鏡中斑駁的影像,心裏總有些不踏實,胸前的衣襟,隨著深深的呼吸起起伏伏。


    從小到大,陪伴她左右的,除了這個細心體貼的丫頭,便隻有那些呆頭呆腦的道童們。張氏每回來看她,都會說一些白鶴山的日常瑣事,包括周懿如何玩世不恭,又如何被他父親訓斥,諸如此類。不過最讓虞兮覺著有趣的,便是周懿和父親鬥智逃避懲罰的軼事。


    時間久了,對虞兮而言,周懿已經成了一個素未謀麵的熟人。


    這位自己頗有幾分仰慕的熟人,也許就在今天登臨無相山。所以,那種難以壓抑的喜悅,卻在此時讓她焦慮起來。


    秋水給她梳了頭,帶了些頭飾,左右看著她不自然的神態,就愈發忍不住了。


    “笑不出聲會憋死人!”虞兮嘟著嘴,蹙著眉,轉身站了起來。


    一身白衣,一臉嬌羞。


    虞兮之所以玉麵含羞,大概是她從來沒有如此裝扮的緣故。


    “好了嗎?”虞兮嫣然一笑,雙手交叉腹前。


    “還差些。如果身旁有一位俊俏的公子,那才能襯出小姐的傾城之色!”秋水半眯著眼,掩麵彎腰而笑。


    “淨貧嘴!”虞兮在鏡子前又看了一番,“周夫人半年才能來一回,我要是不穿的體麵些,反倒辜負了她為我做的這些衣裳。”


    秋水故作原來如此的模樣,但最終都沒忍住,二人挽手仰天而笑。


    突然,虞兮聽到窗外有陣腳步聲,閑散中透露著幾分猶豫。


    她神色立即慌張起來,給秋水遞了個眼色,秋水心領神會,即刻在桌上擺放了幾張已經繡了一半的素錦。


    虞兮順勢而坐,儼然一副專心做繡的神態。


    一個中年男子,走到門前停下,看他鷹眉隼目,不苟言笑。


    虞兮裝作不知道有人來,扭捏作態地和秋水閑聊:“要說到這個世上誰最不容易,那就是我父親了。一個人把我從小養大,還要教我讀書識字,連這些無趣的女工他都親自過問,詩書禮易,繁文縟節,不管你喜不喜歡,都要統統學會。”虞兮說著,偷偷地往外瞄了一眼,然後正襟危坐,“我身為人女,上不能體察他一片苦心,下不能盡一份孝義,你說,他苦不苦?”


    秋水唯唯諾諾,卻不敢打斷她的話。


    門外站著的,正是虞兮之父,無相山新晉之主,虞謙。


    虞謙低聲咳嗽幾聲,便推門而入。


    “父親,你怎麽來了?快請進!”虞兮一麵迎虞謙進了門,一麵向秋水偷笑,嘴上卻說著:“秋水,快去沏最好的茶來。”


    虞謙卻未落座,說道:“沏茶就不必了,我來看看你,說兩句話就走。”


    虞兮忙問:“難得你來一回,怎麽這麽快就要走?是不是有什麽事?”


    “看來你是舍不得我就這麽走了?也罷,以後我天天來這裏喝茶,如何?”父女二人對目一笑,彼此神會。


    虞兮拉她父親坐下,勉強地獻起殷勤來,“父親,這幾日,是不是有什麽客人要來?”


    “那又怎樣?你畢竟還小,見友會客都是些繁文縟節,你平常最不喜歡這些,所以這一次,就不勉強你了。這幾日你和秋水一起,把我留給你的那些書籍抄寫十遍,回頭我來檢查。”虞謙說著起身就走,虞兮正要反駁,被他回頭堵了一句:“如果不想抄百遍,就在這裏安心呆著。”


    虞謙大踏步走出中門,虞兮追出門來,他已背著手走遠了。


    虞兮一生氣,把桌上的錦緞甩出門外,噘著嘴,暴跳起來撒性子。


    過來一陣,等她冷靜下來,秋水才敢近前,“老爺到底有什麽心結,為什麽每回周夫人來看你,他都這樣抵觸?”


    虞兮心頭一震,回頭看了看秋水,到了嘴邊的一句話又咽了回去。


    提起她父親的心結,她從大師伯武清那裏得知一二,不過卻不詳細。


    據說,當年鬧窮奇之亂,她祖父虞廣陵和白鶴山的周氏兄弟,集結了江湖豪傑去潼關一帶除害。卻不料,窮奇出潼關,走昆州,轉而現身在白鶴山附近。


    當時,虞兮的母親韓若芙和兩位師兄武廣、武鄴鎮守無相山,在得知白鶴山有難時,武廣和武鄴都決定靜觀其變,唯有虞兮之母,帶領一隊人馬往白鶴山馳援。


    那時,留守白鶴山的,是周天墉的大弟子周玳,和周世崖的大弟子張玉芙。張玉芙身負重傷,周玳為救她又險些送命,多虧了韓若芙及時趕到,和周玳一起把窮奇趕下了白鶴山。


    經那一場劫難,韓、張二人便成了好姐妹,她們出則同行,寢則同席,簡直無話不談。可是韓氏對周玳久存仰慕之心,此時又一起經曆生死,她一顆芳心,不免就暗許終生。


    然而,周玳與張氏早有約定,那年在白鶴山芙蓉澗,周玳又親手為張玉芙築建一亭,二人在亭下許親,字字句句都被韓氏聽在耳中。


    最終,韓若芙決定離開那片傷心之地,隨師父虞廣陵回到無相山,潛心修道。


    可是,姻緣弄人,就在當年,虞廣陵的義子虞謙向她表露衷心,並放豪言,此生非她不娶。


    韓氏滿腔苦水,正愁沒人來訴說,如此日久生情,二人便結下連理,生下了虞兮。


    至於韓若芙為何離世,武清也說得模棱兩可。據說是韓氏舊情難忘,周玳和張玉芙生下一對男童之後,她曾登門拜訪,後來回到無相山就得了一場大病,最終抑鬱而終。


    這一點,虞兮還是體恤她父親的,所以日常虞謙對她管教嚴苛,她也總能隱忍。可說到張氏,虞兮總能從她身上得到如生母般的溫暖,加上那個久聞其名的周懿,自己對白鶴山卻是絲毫也恨不起來。


    不過,她天生就是個不服輸的女子,雖然虞謙把她禁錮深閨,可周懿的無相山之行,無疑又把她心中那把渴望飛出去的烈火,給生生地點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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