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倚在窗外,默默地質問自己。


    然而,她心中真正為之困惑的究竟是什麽,恐怕連她自己也很難說清。甚至,她都很難確定,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喜是憂。


    所喜者,眼下這個為人和善,對她一再容忍的少年公子,就是自己期盼已久,想要一睹其風采的周家兄長。雖說上次無相山之行周懿也曾留下一文作為見證,可二人終究是擦肩而過,今日一見當不失為久別重逢,因此讓她心喜。再者,她此來白鶴山一路坎坷,能見到周懿,也算是如願以償,白鶴山有備無患,她也算不虛此行。


    讓她所悲者,一是周懿不能坦誠相待,反令她處境尷尬;二是,周懿之所以待她與別人不同,多是因為愛其美色。這一點,讓虞兮十分鬧心。


    至於周懿隱瞞身份,尚還可以理解,畢竟當前情勢緊迫,她的行為也容易惹人懷疑。可要說他處事的態度,取決於一個人外表的美與醜,那就不免讓人懷疑他是個膚淺之人了。虞兮本是個高傲的女子,對紈絝子弟本就不屑,如果再給周懿加上一個好色的惡名,那原本在她心中不染凡塵的形象,也就蕩然無存了。


    再一想到,剛才那個來給周懿送宵夜的女子,和他拉拉扯扯,言語十分曖昧,她便認定周懿是個好色之徒!


    虞兮正胡思亂想,忽然聽到周懿在房中說了一句:“白鶴山若能平安度過這場劫難,周懿願自減陽壽,以謝天地!”


    “好一個以謝天地,”虞兮默默地念了一句,“我倒要看看,虔誠的麵目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嘴臉!”


    虞兮一轉眼,想出個考驗周懿的注意來。


    “你要是個走心的公子,就注定我此生與你有緣,否則,我再也不踏入你白鶴山半步!”


    於是,她一咬牙,從花圃中挖些花肥青苔,往身上臉上一抹,頓時渾身一股臭味兒。虞兮強忍著惡臭,在書房外不遠處翩翩起舞,唱起了那首她寫給周懿的蝶戀花,秋訴。


    當時周懿正在房中禱告,忽然聽見有人低聲吟唱,且辭藻別致,意蘊悠揚,尤其是聽到那句‘莫悲孤琴獨人憂,琵琶幽怨訴女愁’,更是說到他心坎兒裏去了。周懿連忙出門,順著聲音找過了過來。


    看到花陰之下有個人影,周懿忙問:“是誰?”


    虞兮並沒回答,轉身就往外走,順著一個竹林小道,向著下山的方向跑了過去。


    周懿一路緊追慢趕,一直追到半山腰。


    ==***==


    山腰有個水澗,名叫芙蓉澗,就是當年周玳和張玉芙定情的地方。


    芙蓉澗開滿了荷花,澗水之央又塊巨石,石頭上有座亭子,亭子匾額上刻著’臥芙亭’三個字,這三個字,正是當年周玳為玉芙所刻。也正是這三個字,讓當時一心追求周玳的韓若芙心灰意冷。


    虞兮順著竹林小路往前走,不知不覺就到了芙蓉澗。


    當時雲開霧散,皓月當空,芙蓉澗白鶴呦呦,薄霧微微,映著盛開的荷花,宛如仙境一般!虞兮停下腳步,不禁感歎,一時間忘情,竟被周懿追了上來。


    周懿攔住她的去路,彎腰喘著氣,半天說不出話來。


    虞兮故意變了個聲音,說道:“我是守夜的婢女,因為聽到公子的琴聲,忘乎所以,若驚擾了公子,還望恕罪!”


    “那跑什麽?”


    “我長得其醜無比,拍麵目驚嚇了公子。”


    “胡說!這裏的人都認識,從來也沒聽說過誰能醜得嚇住人!”


    說著,周懿直起腰,走到虞兮麵前。他眉頭一皺,似乎聞到了她身上的臭味兒。


    虞兮映著月光注釋著他的神色,心想如果你因為這味道,有所疏遠,那我與你此生不必再見。


    周懿聞了聞,那刺鼻的味道確實是從她身上散出的,於是問道:“你是跟著誰做事的丫頭?你告訴我,我給你做主。”說著,他語氣漸漸激動起來,“都是那些慵懶的老嬤嬤們,自己懶,還貪財,一邊來領著賞錢,一邊又拚命地使喚小孩子!這大半夜的讓你來守夜,她們都在睡覺,真是可惡!”


    虞兮內心一股暖流,低著頭,說不出話來。


    周懿又說:“白天我就見幾個丫頭在花圃澆肥,看來你已經累了一天,馬上又要天亮了,你先回去,這兩天不用再幹這些粗活,誰要再敢刁難你,你就來找我。”


    說著,從懷裏取出一個擦汗的手帕讓她擦臉。


    虞兮一句話沒說,眼角卻是濕潤的,手裏拿著那個帕子,心中如翻滾的江水,不知道該如何向他開口。


    周懿轉身正要走,忽又回頭問她:“你讀過書嗎?怎麽能唱出如此美妙的詞呢?”


    “我沒讀過書,這首詞,也是聽別人唱過,我偷學來的。”


    虞兮突然不知道該如何答複他,更確切的說,不知道自己該以何種身份來麵對他。如果挑明自己是虞兮的身份,此時此景,周懿會怎麽想?先是從周躍將她當賊捉住,隨又一記重腳踢了周懿,接著自己不辭而別,再到此時以化肥檢驗他的真心,要是周懿一一問起來,自己真是無地自容了。


    想到此,她忐忑不安,心想先以真麵目與他相見,至於真是身份,待日後消除了誤會,再詳細解釋也不遲。


    於是,她轉身走到澗水邊,撥開荷葉,鞠一捧清水往臉上一撩,忍不住嗬嗬笑了起來。


    當時東方漸漸變白,虞兮再回頭時,周懿已經看得清清楚楚。虞兮低頭不語,周懿滿心困惑,千言萬語,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虞兮解開了一個心結,一臉釋然,但她唯恐周懿質問自己為何欺瞞,於是搖身一躍,踩著荷葉,如飛鴻般,飄然到了臥芙亭下。


    欣喜處,忘情起舞,清風微微吹過,衣袂翩翩,青絲共沆瀣之縹緲,嬌容隨白蓮而失色,天地之間,隻此一澗,一亭,一人耳!


    周懿原本是個英雄氣概的少年,此時竟癡癡呆呆得,魂不守舍。


    彼時晨霧太濃,二人又在山水之間,不免有些冷意襲人。虞兮身上單薄,禁不住打了一陣寒戰,在亭下對周懿喊道:“你別怨我,我是覺得你不像個好人,所以想看看你尊貴的身份下,到底是個怎樣的內心!”


    周懿回過神來,見虞兮抱膝坐在亭下,忙說:“你快上岸來,我有話對你說。”


    虞兮莞爾笑道:“你去找船吧,要不然,你就遊過來!”


    說罷,她往欄杆上一倚,閉上眼睛裝睡。


    周懿喊了一陣,始終不見她回應,於是一咬牙,脫了鞋就下了水。


    虞兮忍不住暗自一笑,忽然又想起周懿身體弱,如何能涉得了涼水?於是翻身一躍,踏著荷葉來到周懿身邊,將他往上一拉,二人飄然而起,如兩段纏繞一起的白綾,慢慢悠悠飄到了亭下。


    虞兮順手摘了一頂荷葉戴在周懿頭上,二人四目相對,隨又低頭不語,虞兮麵頰緋紅,再張口,卻又心事重重,就這樣,相顧無言。


    “我叫周懿,你叫什麽名字?”


    虞兮眼睛一轉,隨口說道:“我知道你是誰,我叫莫離,是個隨祖父跑江湖的,”說著,她轉眼看了看周懿,又說,“我可比不得你,有這麽高貴的身份。”


    周懿臉色一沉,“你當我是個朋友嗎?你那樣試探,不過是懷疑我是個紈絝子弟罷了,可結果如何呢?如果我身體不適,沒有追過來,那我就不是有情有義的人嗎?相反,如果我不到黃河不死心,因為不甘心才追到此處,那現在就能說明我不是個輕浮的人?”


    虞兮低著頭,一言不發。


    周懿又說:“我與姑娘誠心相交,你若不能坦誠相待,周懿今日當是做了一場夢。”


    虞兮一聲長歎,“你哪知道窮人家兒女的苦衷?那些身不由己的煩惱,像你這樣的富家公子是難以體會的。我認公子是個知己,並無二心!”


    “你有什麽苦衷?”


    “既然是苦衷,當然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虞兮舉目望向亭外,此情此景,恰能襯托她的心事,“你有兄弟姐妹陪伴,還有父母叔伯可以依靠,常人的煩惱,你本就少了許多,我說我和你有別,你還要再問個究竟嗎?”


    說到此,想起那個和周懿拉手的女孩,心中愈發煩悶,縱然長出了幾口氣,還是忍不住,於是就問他:“那個給你送夜宵的姐姐,是誰?”


    周懿一愣,答道:“哦,她叫杏兒,是我一個貼身丫鬟。”


    “既然是丫鬟,就該尊卑有別,她跟你說話怎麽沒有一點忌憚?”


    “她是芸兒母親的遠親,因為家裏窮,就和妹妹一起寄樣到白鶴山了。她妹妹叫百合,和芸兒在一起,杏兒就跟著宏淵分到了我這裏。”


    “既然這樣,那怎麽和你拉拉扯扯的?”虞兮有些不高興,“平日裏,你們也這樣嗎?”


    這問得周懿十分尷尬,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她。


    虞兮突然覺得唐突了,自己和他畢竟還隻是筆墨之交,如這般幹預他人之事,倒顯得自己不能容人了。


    於是賠了一笑,又問芸兒是誰。


    周懿見她麵帶笑容,也是個明朗的女子,沒有多想,開口就說了一句:“說起她,那事就多了,她是我三叔的獨生女兒,也是我父親和三叔早年為我指腹為婚定下的’冤家’。”


    虞兮一聽,耳邊一陣轟鳴!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周懿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神色,還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


    虞兮越聽越惱,看他談笑風聲,一副玩世不恭的神色,她忍無可忍,伸手搶過來自己摘的那頂荷葉,當著周懿的麵,撕得粉碎。


    周懿目瞪口呆,看她紅紅的眼睛,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正要開口問,虞兮轉身跳上了岸,頭也沒回,向著山下跑去。


    ====


    誰的青春不煩惱?聽大雨下了一夜,想起這段歲月,內心波瀾翻滾,沒有煩惱的青春是失敗的,或者悲天憫人,或者懷古傷今,或者愛之不得,或者念其有餘,種種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交織在一起,就組成了我們難以忘懷的青春。今天虞兮算是吃醋了,沒辦法,周懿就是個這樣多彩的男兒,比起以後的衝突,現在才剛剛開始!感慨之餘,還沒有忘記和小夥伴們說一句,最重要的一句,來投推薦票啦?(^?^*),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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