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懿昏過去的時候是在公孫府的大門外,當時他被世翁點了穴道,渾身酸軟無力。他眼看世翁為救眾人要和敵人同歸於盡,自己又束手無策,一時間急火攻心,吐血昏厥。


    悠悠醒轉時,見身處一閣,溫香環繞,鍾鳴隱隱。


    彼時,他頭腦尚未清醒,但仍然記掛著世翁的境況,身上雖無氣力可用,可還是翻身下了床幃,晃晃悠悠就往門外走去。


    還沒出門,幾個束發的年輕道姑突然在門外堵了去路,當首的一個青衣女子張著雙臂攔住他道:“你需要休息,哪裏都不能去!”


    周懿緩了緩,輕輕咳嗽一聲,問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是能讓你活命的地方!”那女子十七八歲的樣子,臉上童真未盡,仰著臉,沒有絲毫溫存之色,“師姐吩咐過,等你醒了就讓你吃藥,你可不能亂跑!”


    說著,斜眼看見身後的小師妹們正盯著周懿不住淺笑,雙手掐著腰,頗不耐煩道:“你們能不能正經一點,小心被師姐看到了,戳瞎你們的眼!”


    女孩兒們忙輕掩口鼻,低頭束身一側,恭敬地向周懿行禮道:“請公子進屋服藥!”


    “還請什麽,直接攔回去,吃藥!”


    “姐姐……他可是師姐的……”


    女子下巴微揚,挑眉道:“那又怎樣,師姐隻說讓我們給他吃藥,又沒說必須請他吃藥。”說話間,背著雙手將他打量了一遍,撇著嘴道:“瞧他這模樣,一看就是個溫柔鄉裏慣壞的,這世上的紈絝子弟我見得多了,在女人麵前都是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脾氣,你們別跟他好臉色!快拖進去,灌藥!”


    “是……”


    周懿一怔,這女子的性情舉止和鍾鈺相仿,輕易不可擅惹,於是抬腳退回到房中,舉手行禮道:“姑娘一番好意,在下心領。可在下有要是在身,恐不能在此久留,還請為我通報,容我和你們師姐一見。”


    “師姐忙著呢,沒工夫見你!”


    “敢問你們師姐尊姓?”周懿小心翼翼,含笑問道。


    那女子聽了這句話,皺著眉頭向他撒氣道:“看看怎麽樣,我沒說錯吧,師姐自從進了咱們碧雲軒,哪一天忘記過他了,他倒好,仗著自己躺著進來的,連師姐是誰都不清楚,你們還客氣什麽!趕緊給我灌藥!”


    身旁的女孩們領命進了房,轉眼抬出一個煮著溫火的砂鍋,裏麵乘著溫水,內放一個蓋著口的木碗,女孩小心端出來,裏麵是冒著熱氣的湯藥。


    “碧雲軒?”周懿雙手接過藥碗,目光環顧身後這座臥房,側牆之上掛著一把劍,他再眼熟不過,那是武馨出門時隨身佩戴的兵刃。


    “武馨在哪?她還好嗎!”


    女子白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沒把你從火坑裏救出來,她怎麽舍得讓自己有事呢!”


    周懿將那藥一飲而盡,抿了抿嘴,言語懇切道:“我和武馨不是一般的生死之交,請姑娘通報一聲,我真的有要緊的事問她!”


    “既然不是一般的生死之交,那你昨天就不該惹她傷心!”


    “綃兒不得無禮!”一個嘶啞的聲音從庭門傳來,說話的正是武馨。


    “師姐……”女孩們見她過來,都點頭行了禮,那個被武馨喚作綃兒的女子回頭瞪了周懿一眼,帶著其他女孩下去了。


    周懿心中明晰,因而抬手相送。


    “你體內雖然有金丹護著,可心脈仍然虛弱,可見這大半年來,你有多麽勞累。”武馨淺眉低吟般的傾訴,讓周懿十分愧疚,雖然麵對著麵,兩人卻是一個側目淒迷而笑,一個心懷歉疚長歎。


    “師父呢?他還好嗎?還有公孫先生他們,大家都怎麽樣了?”猶豫一陣,終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武馨移步進門,斟了兩盞茶,且飲且歎,“公孫府的驚天一爆,讓大家都冷靜了下來,對方戰心不足,也沒有窮追不舍,所以公孫先生才能帶著剩下的三十多府兵撤了回來。”


    “師父呢!”周懿焦急地問道。


    “老先生受了重傷之後,又遭到他們暗器偷襲……”說到這裏,武馨不禁眉心緊蹙,神色黯然,“你應該是被他推出去的,可他沒來得及撤退……被炸成了重傷……”


    周懿渾身顫抖,腳下輕飄飄地就要栽倒一樣,武馨連忙把他扶著,推背順了順氣,道:“你不用擔心,幸好當時高遠老伯帶著念生返了回來,念生不怕火,這才救了老先生。”


    “快帶我去看他,”周懿急喘著粗氣,低聲道:“不看看他的傷勢我不放心……”


    “我已經給他服過藥了,你現在最好不要亂動,你的身體什麽情況你自己還不清楚嗎?要不是虞兮救過你兩次,隻怕你早就……”


    周懿扶著椅子正要站起來,聽她這麽一說,不由吃了一驚,抬頭望著她的眼神,話未出唇便以猜到了緣由。武馨也是出了名的醫女,他服用了那枚金丹雖然撿回一條命,可終究免不了落下個難以根治的病症,這一點,武馨心知肚明。不過,虞兮的血能救他的命,此事沒幾個人知道,她能含蓄地一語道破玄機,可見這段時間自己的所有遭遇她都了如指掌,要不然,她怎能通過一絲脈象,就能斷定自己這半年來勞途奔波,一身苦疾呢?回想起來,這位對他有救命之恩的‘仇家之女’,又何嚐不是一個心息牽掛的知己呢。


    “想必你已忙了一夜,辛苦你了。昨天,我也是太過牽掛師父,有些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武馨慘然笑道:“這是我上輩子欠你的,今天算是還完了,你也不必自責……”


    “武馨……”


    “不要說了,我的命運注定如此,你要念及我當初救過你的情分,就什麽都不要說了,你我從此便是相見問候,相別祝福的朋友,不好嗎?”她目光呆滯,盯著門口凋謝的蘭花,嘴角露出一絲微妙的笑意。


    “是啊,說多了傷心,說錯了傷人,說了不該說的,又隻會讓彼此更加煩惱。你是個聰明的姑娘,看得比別人透徹,煩惱自然也比旁人多上許多,上天在給了你一幅明辨是非的眼睛的同時,又讓你有了包容一切的胸懷,讓你忍常人所不能忍,卻仍要笑著麵對這些無奈與痛苦,這世道不公,對你不公!”


    武馨不禁仰麵笑了起來,眼角含著淚水道:“我的苦惱在於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對自己喜歡的人,也不能抱有任何幻想,一世青燈,相伴終老!可你又何嚐不是如此呢?不能和喜歡的人相守終生,這樣的無奈,不但是我一個人的痛吧?”說到同病相憐,她一臉哀傷,背對著周懿雙肩微微抽動。“我知道你身上的擔子有多重,身負血海深仇還要在他人的棋局中勞碌奔波,我能做的,隻有放手……”


    周懿淚流滿麵,麵對眼前這個單薄的背影,竟無言以對。


    “我希望你能明白,任何眼前的對與錯,親與疏,善與惡,都是攪亂你做出正確選擇的障礙,你什麽時候能超脫這一切對你的禁錮,你就離真相更近了,否則,像這段時間的捉襟見肘,你永遠無法周全!”


    “武馨,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沒有明說?這句話不是你的意思吧?”周懿驀然站了起來,語氣懇切地問道。


    “誰說的又有什麽分別?這段時間我日夜求索,發現困擾你我二人的難題如出一轍。我父親被人利用,背上欺師滅祖的罪名,以致如今家破人散,天倫不整。我身上流著母親的血,注定……”說到這裏,她略頓了一下,轉而說起他的家事,“你的叔父和我父親一樣,同淪為別人攪弄風雲的工具,時刻不能安生。而你,喜歡著虞兮卻又不能和她廝守,隻能用不停地奔波來填滿自己的內心,生怕一靜下來,心裏就會不自覺地想起某人……這樣的命運,能與你共同體味這世間最痛的感覺,也是一件妙事。”


    周懿心如刀絞,雙手合抱,深深鞠了一躬,“我這輩有你這樣的知己,就算其他所有的追求最終都是一場虛夢,我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武馨囅然一笑,轉身看著周懿道:“有你這句話,足夠了。”


    周懿緩緩挺直身子,“你可否跟我一起回去,你父親,還等著你呢。”


    “我不敢回去麵對他。”


    “虞老前輩已經原諒他了,他不需要在追回九龍玉簫回去謝罪了。況且,你做的是對的,他會因有你這樣的女兒而欣慰,因為他當年做了讓自己悔恨終生的事,而你沒有!”


    武馨搖頭苦笑:“周懿,你還是不懂我。”


    “那你究竟有什麽苦楚,請你告訴我,我會不遺餘力達成你的願望,讓你們父女團圓。”


    武馨突然落淚道:“當年我父親不惜被天下人唾罵,從師祖手裏奪來九龍玉簫,他不是覬覦要霸占什麽絕世珍寶,而是那簫上的金丹能救我母親的性命!你懂嗎!”


    周懿渾身一震,隻字不言!


    “外祖母也是生下母親之後去世的,父親想要母親一直陪伴著我們才走此下策的!母親得知父親的初衷後,本不想辜負他的苦心,可她心裏清楚,我身上流著她的血,早晚有一天我會走她的老路……所以,她把希望留給了我,她不想看到我在長大之後明明有心愛的人卻又不能相守,周懿,你懂嗎!”


    她字字紮心,周懿聽得頭腦一陣昏沉,心中一股沉重的悲痛壓了下來,讓他喘不過起來!


    周懿雙膝跪地,涕泗橫流,聲音極其細微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聽到這句歉意,武馨心中五味雜陳,和周懿對麵而跪,抱頭痛哭!


    (心疼武馨。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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