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陰坡的月色格外清冷,照得熒熒墳頭淒草叢生一片荒涼。


    畫心看著四野一處處荒墳,不知多少紅顏枯骨,最終隻落得一抔黃土。


    “那女子,死的很是冤屈。我能感覺到,她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說。”畫心靠在書逸的肩頭,聲音出奇的溫柔。


    她想起萬年前她戀戀不舍閉眼的時候,千言萬語,未言已休。隻是她比較幸運,她還活著,還有機會抱著他,把那些沒說完的話再慢慢細說給他聽。


    “世間這樣的死不瞑目比比皆是,你如何管的過來。”書逸緩緩伸手抱住畫心,為觸及到她心底的柔軟,既感到欣喜,又感到彷徨。


    欣喜的是,她肯在他麵前卸下偽裝,撇去高傲睥睨,癡嗔怨念嬌羞嘻怒毫無保留地全部展現給他。而且,隻展現給他一個人看。


    彷徨的是,這樣一個堅硬的外表必會招敵無數,這樣一顆柔軟的心髒又怎禁得住人世滄桑?他倒寧願她殺伐果斷鐵石心腸,這樣才更適合這個殘酷的世界,適合這裏紛紛擾擾的爾虞我詐,適合這裏時時刻刻的生離死別。


    書逸一開始以為,她是來自山林荒野的喋血妖孽,如今才覺得她更像是不染凡塵心懷悲憫的天外神女。


    “這件事姑且算了,再查下去不知誰又要因此被滅口,無故枉死。”畫心歎息,“說不定那黛純兒都未必能從青城活著回來。”


    書逸默然。


    書逸自然不知畫心的悲憫從何而來,因為他忘記了萬年前月神山下遍地橫屍枯骨殘骸。那是畫心永遠忘不掉也洗刷不了的罪孽,那些冤魂,雖不是死於她手,卻也是因她而死。


    而桃夭雖於畫心有過,卻於天下蒼生有功,至少桃夭刺向君逸那一劍,終結了那場不死不休的惡戰。


    所以天不絕桃夭之命,令桃夭又輾轉人世,成了現在的桃心兒,還先她一步遇到了書逸,這都是因果報應吧。


    “你不必擔心,待我身體恢複了,我自有能耐抓出這背後喋血殘忍的真凶。”


    書逸依舊默然。


    若一切都要靠她自己,那他對她來說,豈不成了沒用的廢物?


    從未有一刻讓書逸這麽渴望權位勢力,渴望擁有能護她一生無虞的強大力量。


    入夜,山頭的風吹來,陰惻惻地寒意順著領口袖口鑽了進來,畫心不由往書逸懷裏縮了縮,低聲道,“回去吧,我不喜歡這裏,太黑了。”


    “好。”


    書逸低低一應,抱著畫心往無心居飛去。


    原本書逸心裏已經有些眉目了,他隱隱懷疑到笙歌其實在六年前就死了,而後來的笙歌……


    畫心不願再做追究,書逸倒是樂見其成,他本不欲畫心參與到這些是是非非裏來,這件事他自會暗中去調查,料想南暮離也不敢欺他!


    轉眼間便到了無心居,畫心說不喜黑,書逸便著人將無心居裏處處都放了夜明珠,照得亮如白晝。畫心不願回屋裏睡,書逸便陪她在臥在院裏的花架下,依著畫心的意思,分睡兩榻,都累了一天,倒也安眠。


    夜半時分,畫心心口絞痛難忍,冒著涔涔冷汗疼醒,張口便是一嘴黑血吐在盛放的紫藤蘿上。生怕驚醒了書逸,畫心動都不敢妄動,隻捂著胸口,大口地喘息。


    汗濕羅衫,香肩微顫。


    畫心咬著牙不敢呻吟出聲,因今日刺指取血時強用了神力,那毒似乎浸入心口的劍傷了,剜心之痛,痛不欲生。


    要死了嗎?


    畫心攥緊胸前的衣襟,嘴角勾出一抹自嘲,想死的時候死不了,不想死的時候,卻又束手無策。也不知她這個三界六道之外的怪物死了,會變成什麽,或許連來生都沒有。


    心口越來越痛,意識越來越模糊,畫心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刺破血肉的痛苦勉勵維係著腦中最後一絲清明。


    “咳——”


    一聲長咳,畫心雙眼一黑,身子往前一傾,跌入一個沉香嫋嫋的懷裏,烏黑的血染上月白的袍,似丹青妙筆,如水墨寫意,絲毫不減他的風雅。


    “老狐狸,你終於來了。”畫心撲在君隱身上,突然就安了心。


    來了就好,至少她不用死了。


    她現在還不想死。


    書逸聽到動靜,方欲起身,君隱衣袖一揮,點了昏穴,書逸又沉沉睡了過去。


    “咳咳……”


    畫心揪著君隱滿是血汙的白袍又是一陣猛咳,君隱將畫心放在榻上,扶正,盤腿坐在她身後,抬掌抵著她的後心,神力緩緩滲入,將毒素從她心口的劍傷處緩緩逼出。


    畫心的心,是不完整的,沉淵穿過的傷口,無法愈合。心口缺失的那一塊,成了畫心致命的弱處,也使她無法驅使九幽之力。


    “老狐狸,我還有的救麽?”


    畫心見君隱並未給她服藥,而是用神力強行驅毒,可這噬神之毒,本就是克神的,因此事倍功半,便知君隱恐怕也並無上策。


    “別說話。”君隱難得聲音冷沉,一臉嚴肅。


    “你這樣不行的,你就是耗盡神力,也無濟於事。”畫心猛的往前一撲,脫離君隱的掌力,喘息著回頭看向君隱。


    “我還真是想見死不救。”君隱看著畫心滿嘴的血,丟了塊素白的娟帕給她,滿眼的嫌棄。


    “那你來作甚。”畫心接過方帕緩緩擦著嘴角的血漬。


    “我怕你死了,我這傻弟弟跟著你要死要活,到時候我又得累死累活救兩條命。”君隱坐在榻上,單腿微屈,側眼看了看昏睡著的書逸,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你倒是挺會盤算的。”畫心白了一眼君隱,擦完了血漬,方欲將娟帕還給君隱,卻看到娟帕下繡著一朵曼珠沙華,下麵隱隱還有一個心字,眼熟的很,不由驚問,“這方帕是我當初贈給君逸的,怎麽會在你這裏。”


    君隱眼皮一跳,轉而笑道,“忘塵殿裏到處都是你送君逸的物件,他失蹤了以後,我自然繼承了他龐大的遺產,放著也是放著,我就順手拿來用了。”


    “你胡說。”畫心緊盯著君隱,“這帕子當年分明我贈給他後,他就忘了,還硬說我沒給他,一直都未曾找到。”


    君隱苦笑,君逸自然是找不到,君逸也不是忘了,因為那次恰好是他冒充君逸去畫情穀找她,二人倚著一樹老梅喝的一醉方休時,她從懷裏摸出來贈給他的。


    不過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從容不迫,一臉淡定地胡謅道,“那日他不是喝多了麽,醉醺醺地回來,將這帕子落在了雲階上,被我撿了去隨手墊了書稿,後來便忘了,幾百年前我整理書稿時才又看到。”


    “那現在正好物歸原主了。”畫心將本來要還給君隱的方帕收回,順手塞進懷裏。


    君隱目光閃了閃,明明滅滅,哂笑,本就就不是屬於他的,命理玄妙,兜兜轉轉,如今她收回去,也好。


    畫心此時才懶得追究一方娟帕的小事,還是她的小命比較重要,難得對著君隱笑得和顏悅色,言語恭維道,“靈掌觀塵鏡,你向來是無所不曉,可知道這噬神之毒的來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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