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哥哥,你可還記得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蘭若安難得沒有撒潑,看向地滅的眼神恍然回到了三十年前,少女一般的純淨。


    地滅意外地看了看蘭若安,她已經有許多年不這麽稱呼他了,心中雖猶疑她的反常,卻還是老實地回道,“相識三十五載又七個月。”


    “滅哥哥覺得安兒待你如何?”此時的蘭若安,滿目皆是久違的溫柔。


    地滅恍然想起他們初識時,心頭一軟,溫聲道,“這些年你待我盡心盡力,自是極好。”


    “那你待安兒呢?”


    “我待你自是問心無愧。”地滅答的毫不猶疑,雖近年來不如往日裏感情深厚,可他本就無心於男女之情,蘭若安識他於潦倒,救他於危難,又伴他多年漂泊,他感念在心,雖不十分恩寵,卻也是一心一意。


    “果真問心無愧?”蘭若安溫柔的笑意突然凝住,地滅心中一悸,隨即感覺到蘭若安抓起他的手貼在她不算平坦的腹部,一聲聲質問,“那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麽我們一直沒有孩子嗎?”


    地滅的指尖一搐,微微歎息。


    他確實有兩件事對不起蘭若安,一件事是黛純兒,還有一件事便是孩子。


    他不會告訴蘭若安,他不是不能有孩子,他隻是不想有。


    他有他的使命,他要做的事稍有不慎便是毀天滅地,他不允許自己在這世間留下羈絆和軟肋,任何會動搖他心智的,他都要摒棄。


    “即便沒有孩子,你還有我。”地滅難得溫柔地將蘭若安攏進懷裏,溫聲安慰道。


    “可我想要一個孩子。”蘭若安抓著地滅的手微微顫抖著,許久,她終於問出了口,“你知道為什麽,是不是?”


    地滅心中一凜,蘭若安這麽多年都未曾猜疑過他,如今怎麽會突然對他疑竇橫生?是她突然心思巧慧茅塞頓開?還是她背後得遇高人指點?


    定了定心神,地滅忖度了一下,既然蘭若安並不確定,他自不能亂了陣腳,敷衍道,“天命玄妙,豈可妄意揣度。”


    蘭若安垂著眼睫,她知道地滅說謊,他何曾信過天命?還不敢妄測?蘭若安又想起書逸的話,覺得越發有道理,所有零碎的猜疑終於結成一張巨網,兜麵罩下。


    她的男人沒有誰比她更清楚,這些年地滅之所以絲毫不憂心不好奇為何會膝下無子,甚至不期盼她有孩子,隻是因為他早已知道答案。


    “上官清妍。”蘭若安緩緩吐出四個字,細細觀察著地滅的表情,發現他有一瞬地怔愣和疑惑,顯然對這個“遠親”的名字有些陌生,在他心裏熟悉的是上官清妍另一個身份,蘭若安鬼迷心竅般又緩緩吐道,“涼城女王鳳歸涼。”


    氛圍有一瞬的詭異,地滅摟著蘭若安的指節一緊,眼中甚至閃過一線殺機。


    蘭若安感覺到地滅的指尖橫在她的腰間,指甲有些尖銳,刺進她的肉裏微微疼痛。


    “誰告訴你的?”地滅的聲音冷得發沉,幽深的眸裏閃著冰涼刺骨的光芒。


    蘭若安察覺到異樣,心口愈發憋著一口氣道,“你這算是承認了?你到底是誰?你和她到底什麽關係?你們到底對我做了什麽?”


    一連串的質問,令地滅應接不暇,地滅的指尖又深嵌了幾分,他知道,他與鳳歸涼所謀之事,一旦有知情者,他就很難再把控大局。殺了蘭若安是最明智的選擇,他行事一向雷厲風行,手段狠辣……


    可偏偏,對著蘭若安,他竟有些下不去手。


    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是誰告訴你的?”地滅冷聲再問。


    蘭若安雖有些婦人之見,卻並不愚鈍,知道地滅出言不善,若是她供出那人,恐怕地滅不會善罷甘休,可那人畢竟是冷公子,一個強大到無可撼動的人。


    她倒不是擔憂書逸的安危,她是怕地滅與書逸對上反被書逸所傷。蘭若安自嘲一笑,這個時候了,她竟然還替這個對她動了殺機的男人考量。


    “你昨夜做夢時說的夢話。”蘭若安垂眼掩飾自己的心虛,“你先大叫上官妹妹,隨後又說孩子,緊接著又提到什麽涼城女王鳳歸涼……”


    “夢囈之語怎可當真。”地滅不疑行事魯莽無甚心機的蘭若安會騙他,微微鬆了一口氣,緩緩解釋道,“前幾日風暮白約見了我,又提及了上官,他說他得到情報,上官失子哀絕,去尋涼城了,自古去尋涼城的,皆有去無返,是以這兩日我憂思多了些,竟成了夢魘。”


    “我可沒說我當真,我不過就提了兩個名字,你就著急成這樣。”蘭若安緩和了語氣,故意嗔道。


    地滅也鬆開了緊掐著蘭若安的手,將手中的白露遞給蘭若安,解釋道,“我是擔心去見風暮白被有心人看到了,惹起禍端,畢竟無雙閣與暗香門水火不相容。”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也該知道避避嫌,風大哥定也是能體諒你的。”


    “我辦事自有分寸,你也別整日裏胡思亂想,有些……東西不可強求。”比如孩子。


    “……”


    二人各懷心思,彼此敷衍著。


    書逸簡單一席話旁敲側擊,輕易便讓地滅與蘭若安二人從此同床異夢,互相提防互相試探。


    ***************


    夜涼如水,用完晚膳,畫心照舊坐在花藤下,眼巴巴地對空發呆,眼看著一月之期就要到了。


    君隱,怎麽還不來?


    畫心明白,君隱一定是還沒找到解毒的辦法,看來……這次還真是在劫難逃了。


    “你最近似乎特別喜歡發呆。”書逸從身後環住畫心冰涼的肩。


    “我這分明是在賞月。”畫心回眸瞪了書逸一眼,嗔道,“不解風情的呆子。”


    “月分明在那頭。”書逸抱著畫心轉過身子,指了指天邊的月,笑道,“你說到底是誰呆。”


    東邊月升,她卻望西邊穹空。


    她滿腹的心思,書逸怎會不察?


    “呆子,如果我要走了,你會不會想我?”畫心突然握緊了書逸的手。


    “你哪裏也走不了。”書逸心頭一悸,反握住畫心,握得更緊。


    畫心鬼使神差道,“如果我要帶你走,你願意嗎?”


    “你在哪裏,我就會在哪裏。”書逸回的堅定。


    “無論哪裏?”


    “無論哪裏。”


    “你舍得嗎?舍得這紅塵十丈,舍得這江山如畫人世繁華嗎?”


    “世間一切,皆不及你。”


    煽情的告白來的猝不及防,畫心眼睫滾燙,她決定,過了明晚,若是夜光杯認了主,若是君隱還不來,她就帶著他,回九幽。


    她生於九幽,那裏暗藏著強大幽暗的魔域靈力,可以用來以毒攻毒,克製噬神。


    這是走投無路的下下策。


    “那裏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哪裏隻有黑暗、鮮血和碎骨,你怕嗎?”


    畫心的聲音細細碎碎,眼中的光明明滅滅,書逸抱著她莫名覺得心疼,她說的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難道她就是來自那樣一個地方?


    書逸將頭埋在畫心脖頸間,笑得山溫水暖,耳側低喃,“有我在,以後你都不用怕了。”


    畫心垂眼低低一笑。


    是呀,以後有他,她什麽都不用怕了。


    “呆子……”


    “嗯?”


    “沒事,叫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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