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誰?


    他呀……


    是她來到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束光。


    九幽之上,無邊無際的暗黑裏綻放著的盛世紅蓮,焰焰烈火,不熄不滅。


    他曾陪她在腐屍爛塵白骨堆山的九幽,度過了整整一萬年的枯寂歲月。


    山風蕭瑟,冬雪漫漫。


    忽逢故人,畫心撤去心底最後一絲防線,安心地在和光同塵溫熱的懷抱裏沉沉睡去……


    ***************


    雪紛紛揚揚下了好幾天,鋪天蓋地的陰寒似乎要鑽進人的骨頭裏去。和光同塵除了出門看診,便整日在卿樓裏煎藥。


    和光同塵在畫心的屋子裏燃了好幾爐炭火,熾熱得似乎要將整座青隱山的風雪都融化,畫心窩在屋子裏並不覺得有多冷,和光同塵還是將她裹的裏三層外三層。


    九天的人陸陸續續前來拜訪,都被和光同塵一一謝絕在外。


    晚宴上和光同塵從百裏祭的眸中看到了狩獵的眼神,所以他才會說畫心引火燒身,這火不是漓水的紅蓮業火,而是百裏祭眼中的欲火。


    和光同塵太了解百裏祭,被他看上的,他會不折手段地得到,如若得不到,也要想方設法毀滅。所以這幾日,和光同塵不準九天的人見畫心,也不準畫心出卿樓,卿樓四周又加強了防護,密不透風。


    “你回來了。”


    畫心聽到開門聲,立即從軟榻上坐起身。和光同塵閃身入室,迅疾掩好門。


    窗外的雪落在窗簷上,窗戶被關的很嚴實,將寒氣擋在窗外,一絲一毫都沒有泄露進來。


    “今日覺得如何?”


    和光同塵出去看診,見到半山處的一株紅梅開的正好,清麗絕俗,像極了某個女子,心念一動,便折了幾枝回來。畫心見了,不由眼前一亮,甚是喜歡。


    “被你這般約束著,就算我這病好了,也該無聊死了。”畫心從和光同塵手裏接過那幾枝紅梅,找了個細長的白瓷瓶認真地插上,插完又端詳幾番,滿意道,“這屋子裏總算有了一線生機,整日裏死氣沉沉的。”


    和光同塵觀花淺笑,“你若是喜歡,以後我問診回來都給你折上幾枝。”


    畫心又用剪刀剪了剪多餘的花枝,漫不經心道,“近日城裏又有很多人病了麽?我看你整日早出晚歸,似乎忙的很。”


    “每到雪時,城裏很多人會犯寒疾。”提到青城的百姓疾苦,和光同塵不由眸光一黯。


    畫心知道,自己如今這副樣子,也幫不上什麽忙,於是笑咪咪地拉著和光同塵在紫檀小坑桌前坐下,岔開話題道,“我也覺得這天怪冷的,似乎寒疾又犯了,不如你幫我燙一壺酒暖暖身子。”


    和光同塵立即拒道,“你還在用藥,不宜飲酒。”


    “不是有一種酒叫藥酒麽。”畫心嬌笑。


    拗不過畫心,和光同塵遂燙了一壺清酒,畫心靠著香枕無聊地纏著和光同塵講故事。


    觀雪賞梅,溫茶煮酒,公子美人,最適合去探尋那些不算久遠卻又不想提及的記憶。


    和光同塵大抵是不太會講故事,故事說的有些囫圇吞棗,畫心卻聽出來了和青音嘴裏不同的味道,令她愈發心生了好奇。


    “和尚,我們玩個遊戲如何?”


    “什麽遊戲?”


    “我知道你一直有話想問我,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問我一個問題,有問必答,不得說假,如何?”


    “好。”


    和光同塵心懷坦蕩,應的毫不遲疑。


    畫心實在是好奇,這個看似溫和平易近人,實則冰冷拒人千裏之外的和尚,到底和清戈有過怎樣的傳奇故事?


    為了探索和尚的八卦,畫心算是豁出去了,冒著被揭老底的風險與他玩起了危險遊戲。


    “那我先問,你和你師父清戈是如何認識的?”


    “八年前青隱湖上的一場紅蓮業火中,清戈救了我。”


    “唔,美人救英雄的故事。”畫心了然,笑意盈盈道,“該你問了。”


    和光同塵替畫心斟了一盞酒,問,“我是誰?”


    畫心早已料到他會有此一問,緩緩回道,“業火紅蓮!”


    “什麽是……”


    “現在該我問了。”畫心立即打斷和光同塵的追問,賊兮兮地笑道,“你為何要出家?”


    為何要出家?


    這個說來可就長了,和光同塵微微低垂著眉眼,努力回憶著當年的細枝末節,那些不算久遠卻又十分模糊的碎片交叉重疊,終於給了他一個模棱兩可似是而非的答案。


    “故事一樣的俗套,那時年少,我就如尋常的風流公子一般,難過美人關,何況清戈又曾救過我的性命,我們私自定了終身,時日久之,我雖不在意她湖妖的身份,卻在意她有一副與美貌不相匹配的妖孽心腸,所以後來清戈應約請嫁,我放不下心結便自行落了發,以終身不娶相拒。”


    畫心聽的雲裏霧裏,許久,摸了摸鼻尖,暗自感歎,果然道聽途說都是極其不靠譜的。


    從青音嘴裏聽到的是,和尚求娶不得,落發為清戈,以示對她情有獨鍾,此生非她不娶;而和光同塵的意思分明是,他突然耍流氓不想娶了,於是落發相拒,寧願出家,也不願應約娶她。


    兩個人的說辭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出入?


    畫心晃著玉盞憤憤道,“和尚,你是不是欺我不知內情,故意騙我!”


    和光同塵默了默,淡淡回道,“說與不說,事實就在那裏,我何須騙你。”


    畫心立即緊追而問,“那你為何說清戈是湖妖?又為何說她心腸惡毒?”


    據畫心所知,那清戈上仙性情冷淡品格孤傲,雖未做過什麽行善積德之事,但也絕對沒有為非作歹過,否則莫說是天法泱泱,便是統管天界的君隱也饒不得她。


    和光同塵仿佛被畫心這一個問題暴擊到了,指尖一顫,滾燙的酒灑在袖口上,他也毫無知覺,似乎思忖了許久,才緩緩答道:


    “當時與我一同住在湖心島的,還有一對夫婦,那一年紅蓮業火中清戈隻救了我,卻沒有救他們,那二人雖是兩個罪奴,卻也是人命,可在清戈眼裏,他們的命隻是賤命,不值一提。”


    青音便是那兩個罪奴的孩子,後來和光同塵回來後,感念其父母是因他而死,便將青音從罪奴所帶了出來,收為徒弟,留在了身邊照顧。


    “或許她當時隻是顧及不暇。”畫心丟了方絹帕給和光同塵,瞧他一副所愛非人的懊惱樣,出言寬慰道。


    “該我問你了。”和光同塵接過絹帕輕輕拭了拭袖口,問,“業火紅蓮是什麽?”


    這又將畫心問住了,她好像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雖說如此,可話已說出來了有問必答,畫心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搜索著她所擁不多的學識,試圖替和光同塵答疑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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