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塵微微出神,忽又覺得如此對待君逸實在有所怠慢,立即笑著虛扶了一把,溫聲道,“以神君之尊,並無怠慢,何況貧僧應劫入世,而今隻是一介凡夫,受不起神君如此大禮。”


    君逸不以為意地淺淺一笑,“本君雖未有幸與聖佛結緣,卻聽心兒時常提及聖佛,亦是滿懷敬然。能令她恭然起敬的,縱覽天地,怕也隻有聖佛一人。是以,那一萬年,多謝聖佛對心兒的照拂,如今亦多謝聖佛為心兒奔波。”


    提及畫心,和光同塵失笑,一想起畫心平日裏對他時而橫眉豎眼,時而打趣調笑的嬌俏模樣,和光同塵還真是難以想象她對他恭謹肅然的模樣。


    和光同塵一笑而過,並未去追究那一萬年他與畫心之間的淵源,如今他心底愈發確實了既然他是紅蓮業佛轉世,那麽書逸定是神君君逸無疑了。


    和光同塵清晰地記得,那夜畫心曾言君逸是她此生唯愛。她既已心有所屬,那麽不管他與她那一萬年有過何種淵源,又還有什麽關係呢?


    笑意轉苦,和光同塵又回到正題上來,“依神君所見,巫不周若是想將九州真元藏的銷聲匿跡,可難?”


    “巫不周能逆天修行,凡軀化神;能窺天機玄理,造觀塵鏡;能化腐朽為神奇,鑄天下第一神兵利器沉淵劍;還能金梧養魂,製天下第一名琴九鳳朝鳴。本君雖未曾有幸識他,卻總覺得,似他那般慧絕之人,恐怕這天底下,沒什麽事能難住他。”


    提及巫不周,君逸掩飾不住地滿目讚歎與感慨,忽然他眼眸微亮,若是巫不周還活著,一定有辦法救畫心的吧?


    即便是被沉淵劍一劍穿心。


    若是巫不周,他會怎麽做呢?


    君逸未及深思,已被和光同塵出聲打斷了思緒。


    “所以,神君可有想過,先是大戰,後是月神山之戰,為何凡界曆經兩次滅頂之災後,無人知曉巫不周,也無人記得紅蓮業佛,獨獨河神的九州真元卻在凡界廣為流傳。”和光同塵看著君逸,繼續冷靜地推斷道,“其實,對河神最好的保護應是塵封曆史,讓世人忘記,而非如此推至風口浪尖,讓世人惦記。以巫不周對河神的深情,縱使他再恃才傲物,亦不會草率地以九州真元的安危做賭注,至少他該知道,此陣貧僧能破,除非……”


    除非巫不周的本意就不是為了守護九州真元,他的四魂陣就是特為紅蓮業佛所設!


    可和光同塵百思不得其解,若巫不周僅僅是為了報複他,為何四魂陣中卻不見殺機?反倒像是要將九州真元拱手相讓於他!


    巫不周到底意欲何為?


    和光同塵忽又想起玄關大師,他發現,玄關大師雖無巫不周那般玄乎,卻也有許多共同之處,比如同是凡人修仙之大成者,再比如同樣擅長鑄劍布陣以及機關之術。甚至……關於九州真元的流傳,也是始於玄關大師……


    這二人,又有何淵源呢?


    和光同塵陷入沉思,君逸亦忖度著和光同塵的話,空氣一時靜默下來。


    和光同塵驀然問道,“巫不周可通蠱毒之術?”


    “蠱毒之術?”君逸擰眉細想,隨後才緩緩道,“蠱毒之術本君並不感興趣,因此未曾留意,不過本君記得,人皇君傾墨曾問本君討要過一些蠱毒之書,本君便將觀書閣裏有關蠱毒的卷宗都賜給他了,至於裏麵有無巫不周所著,本君著實不知,聖佛回去後,去找人皇一問便知。”


    聞言,和光同塵垂首撚了撚佛珠,沉默不語,他不忍告訴君逸,萬年之後,江山易主,世間已無人皇君傾墨。


    君逸見和光同塵默然,以為他有難處,想到君傾墨那小子有時混賬,最愛戲弄人,不由咧唇一笑,隨手摘下腰間的玉佩遞給和光同塵,道,“聖佛憑此物去見他,他定不敢怠慢。”


    見和光同塵不接,君逸才驀然想起,這裏的一切皆是意念的化身,這玉佩是帶不出四魂陣的,於是又訕訕將玉佩收回,溫聲道,“聖佛也可讓心兒帶你去見他,君傾墨那小子向來最是怕心兒。”


    和光同塵淺笑,不知緣何,君逸提起君傾墨,提起畫心時,那種感情甚篤的歲月靜好,竟讓他同樣心生了恍惚的美好,仿佛他也曾經曆過那樣淨塵無憂的歲月,有要好的兄弟,也有心愛的姑娘。


    隻可惜,月神山一戰,將所有的美好都毀於一旦。


    和光同塵收回飄忽的神思,即便沒有落實巫不周是否會蠱毒之術,他依舊能夠篤定巫不周與玄關大師必定存在著某種關聯,不過這都不是現在最要緊的。


    和光同塵看出君逸對巫不周甚是了解,且對陣法頗有研究,想必要比百裏祭知道的更為清楚,於是又問,“神君可知如何破四魂陣?”


    君逸皺眉,“巫不周是一個至情至性之人,四魂陣並無殺意,也不可強破,考驗的其實是人性和真情。”


    而往往,這樣的陣最是難破。


    設陣時巫不周便知曉,四魂陣防的本就是這世間最厲害的敵手他一生唯一的敗績紅蓮業佛!巫不周知道,這世間沒有什麽能難住淨無塵除了他自己的心魔。


    所以巫不周設下的四魂陣,即便是君逸與和光同塵這般世間頂尖的高手,若是看不破心魔,也隻能困在四魂陣中束手無策。


    “據說破四魂陣須英雄血,美人心,情人淚,以及紅蓮業火。”和光同塵垂首看了看山崖下的血海屍山,揣測道,“貧僧覺得這像是血煞陣,當以英雄血破之。”


    誰知,和光同塵話音方落,便已聽到君逸一陣哂笑,笑聲裏帶足了一番自嘲,“英雄血?怒毀山河,劍屠萬民,本君不過是個千古罪人,徒留萬世罵名,算是哪門子的英雄。”


    和光同塵默然。


    君逸的話,顯然他是認可的。


    “英雄血當是頂天立地的英雄熱血,美人心當是傾城絕色的美人癡心,情人淚當是生死兩別的情人苦淚。”君逸亦垂首看著崖下的慘絕人寰,低低歎息,“本君一劍為紅顏,到頭來,卻負了天下,也負了她。所以,這一陣,本君覺得應該是情孽陣。”


    聲音輕落,猶如情人低喃。


    君逸眸間蜿蜒而下兩行清淚。


    和光同塵方欲伸手去接,卻突然有些遲疑,這真的是情孽陣嗎?


    和光同塵想起,這是他的心魔,而他在意卻一直堪不破的是什麽?


    顯而易見,並不是生死別離!


    因為他知道月神山一戰,畫心並沒有死,她活了下來,且一萬年後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的眼前了,所以,一萬年前的心魔並非是與她的生離死別。


    那,又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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