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四魂陣裏的時間來算,今日已經是第四日。


    這夜,和光同塵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青城的畫心。


    他每日睡的那張床,那個方位,恰好就是畫心所睡的位置,隻是這其間隔了十數萬年。


    或許是因為他在她心口留下的連心通意符的緣故,此夜的夢裏,似乎這兩個原本隔了十數萬年的時空竟重疊了。


    他一睜眼,就看見畫心正躺在他身邊,不似白日裏他見到的嬌俏動人,而是蒼白的臉,微弱的呼吸,緊皺的眉頭,縱然如此,她一身清泠泠的冷豔,亦是冠絕群芳的美。


    隻是,此時的他無心欣賞,他心疼得忍不住伸手擁抱她,卻發現她通體冰涼。


    冰涼得……就像一具死去多時的屍體。


    他立即抬掌運功,想用紅蓮業火替她驅寒,卻忽然感受到她冰涼的手掌輕輕覆在了他的手上。


    她喑啞著聲音,斷斷續續道,“你……來了……隻可惜……我……不能……再陪你了……對不起……你為我……做了……那麽多……到頭來……我……還是辜……負了你。”


    “心兒”他甚至弄不清她是不是在對他說話,他隻知道聽到她說這樣的話,他痛徹心扉,他倏忽抱緊她,顫抖著唇,幾乎語不成句。


    是他!


    她感覺到了,真的是他的氣息!


    她很想看看他,看看她的君逸,可沉重的眼皮死死壓著,怎麽睜都睜不開,於是她隻好喘息著放棄了掙紮,她問他,“你會……一直記得我嗎……如果……如果覺得記得太難過……那就……請你忘了我……”


    “別怕,別怕。”他將內力源源不斷地輸進她的體內,他抱緊了她,用自己身子替她取暖,他不停地安慰她,也安慰自己慌亂的心,“相信我,心兒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會救你……”


    她已氣若遊絲,聲音低得幾乎叫他聽不清,“我神脈盡毀,心脈已斷,你來遲了……”


    “心兒”


    他驚呼著從夢中驚醒,張口大聲喘息著,如溺水的魚。腦中不停地回想著她最後軟綿無力的聲音:我神脈盡毀,心脈已斷,你來遲了……


    “你來遲了……”


    “你來遲了……”


    “……”


    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她的聲音,這幾個音符從四麵八方湧進來,灌進他耳裏,烙在他心上,他滿腦子惶恐得隻有一個認知她說他……來遲了。


    抬眼望窗外,明月已偏西。


    他卻不知陣外現在已是何時。


    伏在床邊,他心口開始一陣陣抽搐,隨即便是撕心裂肺地痛。他知道,這是連心通意符的感應。他現在感受到的痛,正是她所承受著的痛,甚至,她要比他還痛上千倍萬倍。


    “心兒”


    他捂著心口在榻上蜷縮成一團,身軀微微發顫,低語喃喃,“你告訴我,你告訴我……我該如何拯救你?”


    頭一次他覺得自己竟是如此一無所用。


    既救不了天下,也救不了她。


    這樣的痛持續了兩三個時辰,直到天色發白他才舒緩了些。感覺到心口微疼,他反倒安心,若她還知痛,那應是書逸還在設法續著她的命,一切就都還有回旋的餘地。


    而此時。


    青隱山上的卿樓確實已經亂成了一團麻。


    自和光同塵離開,已經過去了一日有餘。畫心的身體越來越弱,幾乎了無生氣。


    此前,在夢裏,畫心握住的是和光同塵的手,而現實裏,她握住的卻是書逸的手。


    倏忽聽到她說話,書逸本是萬分欣喜。書逸不知他聽見的其實是她與和光同塵的夢囈,隻當她是在與他說話,立即心痛如絞,握緊了她的手一句句回道:


    “畫心,你也知道本王為你付出了那麽多,本王不準你辜負,上窮碧落下黃泉,無論你去哪,本王都要讓你以身相許,讓你用一生償還本王!”


    “本王不但會記得你,本王還要一直陪著你,你敢死本王就敢立即橫刀自戕,在本王這裏,沒有生離,也沒有死別,無論生死,本王都會與你在一起。”


    然後,他聽她說,“我神脈盡毀,心脈已斷,你來遲了……”


    隨即她就沒了生息。


    仿佛方才一切都隻是回光返照。


    他目眥欲裂地握著她的手,她卻無一絲一毫反應,像睡著了,又更像是死去了。


    他不知


    他其實並不是那個能喚醒她的人。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來遲了……”他伏在她身上萬般懊惱,卻無濟於事。


    他的懺悔換不來任何回應,他的心此時已不是隱隱作痛,而是寸寸淩遲。


    長久的沉默之後,便是短而有力的爆發,他毫不猶豫地割開了自己的腕脈,將汩汩的血喂進她的幹裂的唇中。


    “你若沒了,我要這一身功力修為和這一條孤命又有何用!隻要我還活著,就絕不允許你先我一步走……”


    其實書逸一直知道,他的軀體異於常人,雖當年受了重創,可在君陌的調理下已然恢複得差不多了。因此他雖一直未能得道飛升成仙化神,卻也能自如操控神界法術。


    他雖無真元,卻有神脈。


    如今她神脈盡毀,他就以他的神脈養之,最多不過隨她一死。


    何況和光同塵走時,承諾三日必回,而他若是連三日周全都護不得她,簡直枉為人夫,還憑何與和光同塵相爭!


    “姐……姐夫”


    羽兮感應到畫心命懸一線,又聽到內院的動靜,咋咋呼呼地跑來,就見書逸在給畫心喂血,立即撲上去將他拉開,迅疾抬指在他手腕上輕輕一撫,傷口立即愈合。


    見書逸看著她,她吐吐舌頭道,“姐夫你一直說我笨,怎麽現在比我還笨,你這樣傷己十分也救不得她一分,除了白白浪費生命真沒什麽用的,還是我來吧。”


    書逸微一遲疑,隨即稍稍挪了半步,給羽兮挪了個位置。


    他知道,這小丫頭雖然打不過他,但是畢竟不是凡俗之輩,對畫心又比他更為了解,更為重要的是,這小丫頭他已觀察了多時,是他絕對能夠信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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