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這兩個字蹦出之時, 長陵已是一凜, 再聽到“二公子”之時, 整個人都驚疑不定了起來。


    若然這二公子指的是她,莫非當年雇七殺堂殺長盛的人,就是荊無畏?


    長陵一個走神的功夫, 那郭四與七殺堂堂主已分頭離去, 她手腕一壓,飄回到山坡上, 回想了一遍方才所聽到的, 徒然間抬起了頭。


    “有恩於八派掌門”、“小侯爺”,這話裏話外提到的人可不就是葉麒麽?


    竹林之中,符宴暘順順溜溜的耍了一遍孤鶴五招, 正暗自得意著,就見長陵朝往這兒奔來, 炫耀的話還沒出口,但聽她問道:“賀侯爺最近在招待各門派來到金陵的宗師麽?”


    “啊?”符宴暘呆了一下,“嗯, 是啊,你怎麽知道?”


    長陵仰頭看了一下天色, 離太陽落山不到半個時辰了。


    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你跟我去一趟賀府, 我有要事要見他。”


    “又、又來?”


    “你有意見?”


    “不是不是,”符宴暘忙擺手道:“我聽說今晚賀府宴請武林貴客,除了我們東夏的各大掌門, 還有幾個西夏的大人物,皇上想借此籠絡中原武林,才讓賀侯來牽這個頭……看所以我的意思是……像我這樣的小嘍囉,就是去敲門了,人家也沒功夫理會啊……要不,過兩日,再說?”


    “所以你也進不去?”


    符宴暘點點頭,“這不廢話嘛。”


    “那你……”


    “什麽?”


    她本來想問符宴歸能不能幫忙,轉念一想,這刺殺的幕後主使既是荊無畏,那麽憑符家與荊家的聯姻關係,沒準符宴歸都是一夥的。


    縱然不是同夥,也不見得會去救人……何況天色漸沉,多耽擱一分,就多一分危險。


    事已至此,長陵也不再同符宴暘廢話,翻身上了馬,飛也似的出了竹林。


    黃昏的街市上,來往行人川流不息,乍見有人火急火燎的騎著快馬,險些撞翻小攤小販,難免遭來了一堆破口大罵。


    “哪家的公子哥這麽騎馬!趕著見閻王嘛!”


    長陵許久都沒有體會過這種緊迫感。


    且不提葉麒為了那枚環玉奔走多年、是最後一個見過兄長的人,更不說她在他身上曾經注入過的內力、許下的豪言壯語未曾回收,單是為了那一夜、那一句“不論是誰殺了她,我都會為她報仇”,她都不可能視若無睹。


    她沒有多想,也來不及多想,滿心隻有一個念頭——誰敢打他主意我宰了誰!


    長陵催馬揚鞭,駿馬馳如疾風,蹄間倏忽百丈。


    晚霞絢爛,耀著侯門前的櫻樹燦如焰火。


    侯府前的戒備比往日更是森嚴,馬兒稍作停留,守門的侍衛便上前來驅趕,長陵直接下了馬,道:“我是荊家的小姐,勞煩通報你們侯爺一聲,我要見他。”


    “姑娘可有宴請的函帖?”


    長陵眉頭一蹙,繞過那名侍衛,徑直跨上了台階,其他的幾個侍衛見狀也上前攔人,“姑娘,您若有函帖,我們自當請您進去,否則還是請回吧。”


    “我已經道明我的身份,”長陵冷聲道:“確有要事見賀侯,若他騰不出空,你們也可以先通報貴府的掌事前來,何必強行拒人於門外?”


    “姑娘自是貴人,但我等職責所在,若無請函,誰也無權放你進去。”那侍從態度還不算壞:“今日府內貴客諸多,幾位掌事也都在忙碌,若是姑娘實在著急,不妨待宴會結束之後再來,我等自會前去通報。”


    等宴散後就為時已晚了。


    長陵終於連最後一絲耐心也消耗殆盡,她淡淡睨了跟前的侍從一眼,“好,那你現在就進去通報掌事,若是掌事也說沒空,我就離開。”


    幾個侍從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人點頭道:“好,就勞姑娘稍候了。”


    話音方落,侍從扣了兩下門環,對裏邊的人道:“開個門。”


    門栓緩緩推動,長陵的眸光一轉,就在漆紅大門自內向外拉開的一刹那,身形便如星馳電走,呼一聲躥門而入——幾個侍衛隻覺得眼前朦朧一閃,再看那美貌女子已消失在眼前,這才後知後覺衝入府內,急吼吼道:“有人闖府——”


    侯府的守備當然不至於這麽廢,守門的聲音甫一騰出,府兵便如春風拂地般冒了出來,長陵剛穿到前院,四麵八方的人已將她團團圍住——目測有近百號人。


    “何方賊人膽敢擅闖侯府!”


    長陵目光一沉,光從他們足下身手來看,便知個個都是練家子,想要單靠施展輕功越過去,怕是行不通。


    但若是硬闖……不就坐實了“賊人”這個身份了?


    天光眼見著開始黯淡,也不知道七殺堂的人會不會已經打算下手了?


    一想到這個姓賀的小子如此難見,又那麽多人盯著要殺,長陵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她將猶豫隨手一拋,心道:行,就攪個天翻地覆,還不信那偷雞摸狗的鼠輩還能得手!


    她左手一翻,右掌一抬,做出了個幹架的起把勢:“告訴你們家侯爺,要麽,出來迎我,要麽,等著替你們收屍吧!”


    “大膽狂徒!”帶頭的府兵聞言大怒,當即橫劍劈來,尚沒來得及著落,脊背就不知被什麽巨力一撞,整個人騰空飛起,重重摔在地上,手中劍連同劍鞘一並不翼而飛。


    眾人壓根沒看清老大是被如何奪走的劍,但覺這方圓寸許之地間,暗潮席卷,連飄在半空中的花瓣都夾雜著一股火星兒之氣。


    長陵攜著奪來的劍,眼神平靜的掃了一圈,最後落到了某個方向——雖然微不可聞,但隱隱飄來笙歌的前方。


    那領頭的府兵騰地躍身而起,指著她怒道:“還不速速將她拿下!”


    一聲令下,大幾十個府兵一擁而上,長陵目光微閃,蓄勢待發,迅速收劍入鞘,迎頭而上。


    侯府的宴客廳樂聲清響。


    也不知道賀鬆打哪兒找來的樂坊舞姬,說什麽柳腰輕,鶯舌囀,整場下來盡看著她們裙擺打轉,舞姬還沒轉暈,葉麒倒有些看暈了。


    興許是平日裏習武太過枯燥,那幾派掌門、長老倒還算觀得起勁,加之美酒佳肴,看去還算有說有笑,氣氛融洽,就是席間時不時有人交換眼神,不動聲色地往主座那兒瞅去。


    葉麒心不在焉的用筷子夾盤內豆子玩兒,這幾日忙著接待貴客,眉眼間都蒙上了幾分疲態,沈曜給他的這個差使倒是不難,但辦起來甚為耗神,他正琢磨著要不要提前把話都說完了早點散席,突然間門外衝進一個侍衛,火急火燎道:“侯爺,不、不好了,有個女子說什麽非要見侯爺一麵,否則就要大開殺戒,這會兒正朝內院闖來!”


    眾人聞言均是一驚,葉麒莫名抬起頭,“女子?”


    *****


    長陵從學武開始,打了十多年的架,以一敵眾本是屢見不鮮,但幾乎沒遭到過像今日這麽憋屈的局麵。


    這般府兵顯然訓練有素,攻防有秩,打趴一批又緊巴巴撲上一批,絲毫不留喘息的餘地,重點是別見著她往死裏刺,她一麵躲避一麵還要提防著不能戳人要害。


    畢竟前來挑事的是她,要是真把這些盡忠職守的兵將弄死,未免顯得自己太欺負人了——但是如此左支右絀,不知還要多久才能突圍,再耗下去正主都給耗死了那還了得?


    長陵雙足一點,縱身躥起,將劍氣連著劍身往頭頂上的刀槍棍棒一送,當即震飛了又一輪撲襲。不等後方的人補上位,她順勢闖入人陣之中,未出鞘的劍被她當成了一個錘子,仿似帶著泠泠刺骨的風,生生將人牆鑄成的屏障撞出了一道缺口。


    一瞬間,所有的井然有序亂了方寸,長陵身形便如俊鶻穿雲一閃,衝向那裂開的夾縫中,府兵們隻覺得那身形飄忽不定,但凡看到殘影就拚了命的亂劈亂砍,卻根本阻擋不了她破陣的速度和氣韻。


    轉眼,她已掠至盡頭,衣裳上不知何時被劃破了幾道口子,左肩多了一道血痕,傷口不深,但浸染在暮雲紗袖上,格外醒目。


    長陵絲毫不以為意,當是被撓了下癢癢,此時人陣已然崩離,身後那幫子雞零狗碎更被遠遠甩開,前方趕來府兵哪裏還截得住她?


    走轉間,近她三尺之內的人都被一擊彈開,不敢當其銳。


    天際邊,火燒雲來勢洶洶地卷走回翔幕鴉。


    葉麒趕到之時,看到自家名頭響當當的府兵繞著一個女子打轉,然而,被包圍的人遊刃有餘,圍攻的人反倒像是困鬥之獸,任人擺布。


    那女子手中的劍未曾出鞘,而揮灑之間,劍勢凜冽生風,行雲流水,饒是如此,依然能在關鍵時處頓然留手,她沒有殺氣,但足以令周遭所有不敵之人望而生畏。


    葉麒隻望了那麽一眼,整個人都呆住了。


    耳畔倏地靜了,所有的物事都朦朧起來,唯見一抹淺藍色清影挾著孤劍任意東西,身後,是灼灼爍目殘陽如血;身前,是驚心動魄不自知。


    “所有人停手!”他的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意,“誰敢再動一下,格殺勿論!”


    她聽到動靜,偏過頭來,看到他站在前方階梯高處,稍稍一怔,然後微微上揚了嘴角。


    那笑意,不深不淺,纖塵不染。


    葉麒的腦海仍在混沌之中,人已先一步奔到了她的跟前。


    但卻止步於三步之前。


    他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看,喉頭微動,“你……”


    “哈,你還活著。”長陵鬆了一口氣,眉眼自然而然的彎了起來,“果然命大啊。”


    她的眼明亮澄澈,明明天還沒有黑,他看到了滿河的星。


    這樣一雙眸,他怎麽能夠認不出來?


    他怎麽此刻才認出來。


    葉麒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麽,隻覺得某種情緒像是憑空橫生,又像是藏匿已久,狠狠的撞的他心跳欲竭,手足無措。


    看他張口又不說話,長陵往前走了兩步,伸出左指,囂張的戳了一下他的臉頰。


    “怎麽,你該不會還……”


    話沒說完,長陵身形一傾,被眼前人一把擁入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  我這一生無法戒去的兩大美景,一是如血的火燒雲,二是披霞而來的你。


    →→→→→→→→→→→→→→


    十一年前的賀瑜對越長陵的感激之中未必有愛,但是十一年後的葉麒……emmmmmmmm……


    ps:今日循環音樂是嶽靖川的徹骨傷。


    ----------我是致謝的分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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