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沒想到葉麒居然主動提上這麽一嘴。


    可惜一牆之隔, 她沒能看到莫道雲臉上一閃而逝的緊張之意, 麵對葉麒飄逸不定的目光, 莫道雲放下手上的卷宗道:“那件事,多年前侯爺不是問過了。”


    “過去太久,有些旁枝末節記不清了, ”葉麒換了個站姿, “這麽多年了,我和莫院士也算是同朝共事, 卻鮮少有這樣的機會‘私下’的聊一聊。”


    “不知侯爺有什麽疑問未解?”


    “我當年從洞中逃出去後……尚未來得及為你們搬救兵, 後來就聽說了大公子的死訊,”葉麒頓了一下,道:“我知道, 當時皇上及時趕到救了你們,可惜大公子最後還是不幸離去, 隻留下一封親筆授書,而莫院士是大公子死前身邊最後、也是唯一的幸存者……但你不知觀伯是怎麽死的……”


    莫道雲眼神閃著幾分冷冽,“那時我被洞內煙霧熏倒, 之後皇上和荊將軍便將大公子和我解救而出,他們說你那家仆因吸入太多的煙瘴, 救之不及, 這些侯爺不都已經知曉了。”


    “我知道, 我隻是不明白……我走的時候大公子身受重傷、莫院士也是渾身上下都是血口,觀伯倒沒有什麽損礙,可最後你們都躲過了那一劫, 他怎麽會躲不過呢?”


    莫道雲道:“興許是你那家仆上了年紀,經受不住呢?”


    葉麒了點頭,深以為然道:“他經受不住本也情有可原,莫院士與大公子都陷入昏迷,但是大公子卻能比莫院士醒得更早、並且將親筆手書與兵符托付給皇上,這些,本也是情理之中。可是我們好像都忽略了……誰能篤定情理之中便一定就是真相麽?”


    莫道雲終於坐不住了,他起身走出陰影之處,走到距離窗邊一步的位置停了下來,沉聲道:“賀侯,十一年前你也在那山洞之中,大公子將身上最為重要之物都托付於你,此事……隻有你知、我知,但我莫道雲既答應了大公子要保守秘密,不論過去多久,必定恪守諾言,我若要存心與你為難,但凡透露給皇上,你此刻,還能有閑情逸致問我這些麽?”


    “這句話說得更是不錯。”葉麒聽得此言,“所以我也從未質疑過莫院士對越家的忠義。”


    莫道雲的臉上冒出一股薄薄的煞氣,“既然如此,你為何突然要將這些舊事翻出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右手指節不經意的一抖,葉麒看在眼裏,反倒是一怔,“我不過是隨口聊一聊,莫院士為何如此緊張?”


    “我沒有。”莫道雲將雙手背在身後,“如今武試在即,武試之後便是武林大會,我隻是希望……侯爺莫要此等時節平添是非,否則,西夏和大雁隨時都有可能趁虛而入。”


    葉麒沒去接這話茬,忽爾一笑,“莫前輩,你變了很多。”


    不等回過神,窗戶已經被關上,隻聽小侯爺道:“明早還要早起,院士忙完早點回家。”


    莫道雲一愣,再度推窗時,窗外已空無一人。


    南門出來右拐,有一條叫做烏子巷的,每到這個時辰就特別擁擠,各種小吃、柑橘野果、織錦緞子、淫詞小書攤什麽的,隨處可見國子學或是清城院的學生在外頭晃悠。


    長陵人走在路麵上,心卻還飄在方才聽到那些話中。


    原來在她毒發之時,大哥還活著。


    原本他……是可以活下來的。


    沈曜果然……果然是用那樣的手段,徹底騙取大哥信任之後,“臨危受命”,將越家軍徹底據為己用。


    可是最後呢?最後大哥……究竟是怎麽死的?


    葉麒跟在長陵身後默默的走了好一會兒,終於憋不住先開口道:“你晚飯吃過了嗎?”


    長陵沒吭聲,葉麒快一步走到她身前,指著不遠處一個烤肉攤道:“想不想吃串串?那家的烤醬味道不錯。”


    “賀瑜。”長陵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是什麽時候開始跟著我的?”


    “噓,出門在外叫我葉麒,而且我比較喜歡這個名字,”葉麒沒正經道:“我沒跟著你,隻是閑來無事舉頭望明月的時候不小心在樹上看到一道倩麗的身影……”


    淡沒扯完,長陵一個快步繞開他,葉麒“哎呀”一聲,忙不迭追上去道:“我真沒跟你,就是感覺你可能會去三清堂,瞎貓碰上死耗子……哦我不是說你是死耗子,我是說……”


    “為什麽來清城院?”


    “嗯?是不是覺得我無處不在啊。”


    長陵突然腳步,轉過身:“我要聽實話。”


    葉麒走得太急,差點沒迎麵撞上去,等看到長陵眸光清澈的望來,滿肚子瞎話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輕咳一聲道:“因為……你在啊。”


    長陵原地呆了片刻,似乎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回答:“我隻是前兩日臨時起意,你如何知道我會在?”


    “真巧,我也是昨日臨時的決定。”


    “那你為什麽要問莫道雲那些問題?”


    葉麒看長陵神色緊繃,不由道:“我覺得……你可能會想知道。”


    他的嗓音溫和,叫人聽入耳中,饒是置身於這聒噪的街巷中,心神卻不覺靜了下來。


    “你很關心……大公子的事,我在想,你來清城院也許就是為了這個……所以……”所以什麽,葉麒沒有繼續往下說,他歎了一口氣,“下次不可這麽魯莽了,莫道雲可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長陵從這句話裏聽出了某種想責怪又不敢責怪的關切之意。


    她背回身去,這次走的慢了些,沒有繼續說話,葉麒微微錯開,悄悄盯著她的身影,出了神。


    記憶中的那個人很高很高,望她的時候需要仰著頭,不論身邊圍著許許多多的英雄豪傑,依舊桀驁不羈,仿佛天地萬物都不入她的眼。


    可是眼前之人……好像沒有那麽高了,肩也不算寬,後頸白皙纖長,華燈下還能隱約看出一層薄薄的絨毛,雖然總是這樣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但是看她這樣一人徐徐而行,就忍不住想要上前並肩,不願讓她獨自飄搖。


    他這樣想著,腳下已經快滑出一步,對著長陵一笑道:“我帶你去個地方好不好?”


    *****


    北齋藥鋪離清城院不遠,就隔著三條街,穿過兩個窄巷能看到門麵。


    與烏子巷的鬧騰截然相反,這兒整條街十鋪九關,北齋藥鋪的大木門前也掛了一個“東家遠行,有緣再會”的木牌。


    長陵看這街上冷清的連一隻狗都不見,“你帶我來這兒幹什麽?”


    葉麒遞去一個“反正不會坑你”的眼神,跨步踏到門前,“紀老頭兒,是我。”


    他十分有韻律的敲了幾下門,不過片刻,裏頭門栓微微一動,掀出一個小縫,一隻眼睛警惕的朝外瞟了一眼,但聽一個老頭兒的聲音跟幽魂似的飄了出來,“葉麒,都說了多少次了,能走後門走後門,你這麽嚷嚷,不怕給人聽著?”


    長陵一怔,這還是進金陵城第一次聽到有人喚他“葉麒”而不是“賀侯”的,老人家“哼”了一聲便兀自轉身,葉麒忙將門開了比了個“請”的手勢,長陵淡淡瞥了他一眼,跨入鋪內。


    這鋪子和普通藥鋪並無分別,陳舊的老式藥櫃,每個抽屜都貼著藥品,長長的案台上擺著各色藥罐、搗藥錘、銅稱之類的物什,牆角砌了個小小的炤爐,罐蓋正咕嚕嚕跳著,不知在熬什麽藥,牆後掛著一幅對聯,“對症開方可除小病,起死回生請求神佛”,橫批,“恕不賒賬”。


    整家店都充斥著一種隨時倒閉的氣質。


    老人家拄著拐棍一瘸一拐的往桌案前一坐,看長陵背著手站在那兒東張西望,頗是不悅的用指節扣了扣桌板,“還看不看病了?坐啊。”


    長陵不明所以,“看病?”


    葉麒將板凳往外一拉,“我還沒來得及介紹,這位是紀北闌紀先生。”


    紀北闌,號稱“找不著北神醫”,聞名江湖長達數十年之久,卻是萍蹤無影,行醫治病全靠緣分,反正過去長陵行走江湖那麽久,從來隻是聞其名,而未見其人。


    長陵這才重新打量起眼前這位老人家,一頭鶴發,肩上搭著一件灰不溜秋的褂子,看去至少已過耄耄之年,但臉膛紅潤,神采奕奕,令人毫不懷疑他還能再活上個二三十年。


    “紀先生平日裏一般找不著,不過咱們運氣好,最近紀大夫采藥的時候不小心折了腿,所以這段時日跑不動了……”


    葉麒正忙著給長陵解釋,紀北闌怒瞪了他們一眼,“老子腿斷了你很開心?”


    “怎麽會,我是看到先生高興。”葉麒拉著長陵與自己一起坐下,“這位姑娘上個月中了五毒門的麻魂散,吃過解藥了,不過隻恢複了一些功力,您快幫忙看看。”


    長陵詫異的望著葉麒,就算城中破廟那次他知道她拿到解藥,但功力沒有全部恢複之事她並沒有提過,“你怎麽知道我功力未複的?”


    葉麒笑笑,“因為我無所不知啊。”


    紀北闌將診脈墊往前一推,“遞手。”


    不等長陵反應,葉麒扶著她的手腕遞了上去,紀北闌原本一臉的興致缺缺,觸手之際雙眼驀地一睜,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瞪向長陵。


    幾乎也是在同一瞬間,長陵回過神來——連楚天素都能探出她身上真氣的異常之處,更何況是天下第一神醫紀北闌?


    她連忙撤手,佯作若無其事移開視線,“我沒事,功力總會慢慢恢複的。”


    “有沒有事得聽大夫的,”葉麒看向紀北闌問道:“紀先生,您瞧她這……有辦法麽?”


    紀北闌將雙手攏回袖子裏,慢吞吞起身道:“麻魂散與普通迷藥不大相同,講究的不是一時的麻痹,而是以封丹田之穴來封氣,這就好比說同樣是禁錮,可以用有形牢籠,也可以用無形的……這麻魂散,就是無形的那一種。”


    長陵沒聽太懂,葉麒眨了眨眼道:“能不能說的再淺顯易懂一點。”


    “魚離了水活不了,人在水中卻呆不久,中了麻魂散就像是硬生生的把魚帶出了水,開始的時候失去力氣,時間久了便難以為繼……你別急,”紀北闌看葉麒變了臉色,補充道:“不過這位姑娘中毒之初便服了些許解藥,些許真氣遊走,性命自是無礙,隻是她的其餘內力卻因與麻魂散持之抗衡,時間一久,難免偏移了一些位置……”


    長陵:“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說,你的大半內力自己遊出了丹田之穴,卻因麻魂散如影隨形,你無從感知,”紀北闌拄著拐杖走到藥爐邊把火熄了,“而你所服用的解藥隻針對被禁封的丹田之穴,所以……”


    葉麒眼神一亮,“是否解開了其他要穴的麻魂散,就能盡數恢複了?”


    “話雖如此,但我方才探姑娘脈象,除了心脈淤結之外,其他大穴暢通無阻……”紀北闌又瘸回桌案前,“由此可見,餘下的內力多被封鎖於心脈之中,而心脈之穴最不易解,稍有差池,便是性命之患。”


    “您繞來繞去,我都給您繞糊塗了,”葉麒道:“直說,可有法子解?”


    “這解毒的辦法,其實不難,而且還不止一種……”紀北闌從懷中掏出一塊方帕,遞給長陵,認真看著她道:“哭一場。”


    長陵一怔,葉麒也卡殼了,“哭、哭?”


    “一場不夠,哭兩場,”紀北闌道:“兩場不夠哭三場,把你心中所有的不痛快、委屈、憤怒都哭出來,心脈通了,那些內力自然就能掙出牢籠了。”


    葉麒聞言長舒了一口氣,“這還不容易,不就是……”


    “第二種方法呢?”


    紀北闌似乎並不意外長陵直接跳過第一種,他目光深沉的與她對視了片刻,將手帕收了回去,重新坐下身,答非所問道:“姑娘家中可還有親人在世?”


    長陵眸光微微一黯,搖頭道:“沒有。”


    “那……姑娘可有心上之人?”


    這話問的太突然,突然的令長陵一懵,“什麽?”


    葉麒下意識斜睨過去,臉上露出一點微不可察的在意,但聽長陵道:“沒有。”


    “姑娘可曾經有過心上人?”


    “沒有。”長陵道:“這和解毒有關?”


    “心脈淤結本就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姑娘心防之固,又無處得以紓解,自然無藥可解,”紀北闌往椅背上一靠,笑得有那麽點“月老”的意思,“但若姑娘心中另有牽掛,心中有愛,久而久之,或可敞開心懷,不藥而愈。”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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