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擠破頭也要進入清城院, 為的是參加三年一次的武舉。


    不論是朝堂之上, 還是各地州縣, 軍職多是世蔭承襲,或是行伍軍人逐步升上去的,武舉算是一條通往莊康大道的捷徑。


    與文舉相似, 中舉的武試子可在放榜當日遊金陵城, 受百姓瞻仰,而後進宮赴宴, 由皇帝親自給他們封賞——據說, 狀元、榜眼、探花通常會直升到禁軍或是皇宮宿衛之中,現今的禁軍統領就是武舉出生,其他舉人也能分配到各地謀得一官半職。


    另外, 武舉還有一個極大的誘惑,中舉者若是願意, 可代表朝廷參加下半年的武林大會——但凡有人能在大會中大放異彩,朝廷另有封賞。


    雖然說武林大會乃是群雄盛宴,未必要通過武舉這一條路, 但是要是踩著朝廷給的青雲梯去,贏回來的就不止是“天下第幾”的虛名, 而是白花花的銀子, 要是一不小心有誰奪了盟主之位, 回朝之後更是高官厚祿,扶搖而上了。


    畢竟這年頭走江湖的都窮,打家劫舍的土匪窮、行俠仗義的大俠窮, 縱然是當上了武林盟主也沒紅利可收——可能還要因為經常救濟一些快要垮掉的小門小派而變得更窮。


    武舉在即,清城院的學生們個個都跟灌了雞血似的廢寢忘食、聞雞起舞,尤其是新生們,為爭著給掌教、院士們留下優良的印象,深更半夜都能看到有人在院舍樓前舞刀弄劍,直到個別激進院生被墨二師兄抓去“體罰”了一頓,才稍稍消停下來。


    長陵自然不在“勤學苦練”的行列當中。


    她每日晚起早睡,上課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走神,課間時人影都不見,可以說是把自己的存在感拉低到了極致——但依舊有不少的院生被她的美色所吸引,每天她摸完魚回到寢屋,都能在窗台邊收到好幾封“情詩”——一大半是給她的,另一小半是給方美人的。


    “這些人還真夠無聊的。”方燭伊將一摞信紙丟到簍裏,“隻知道混日子,把清城院當成什麽地方了。”


    她這話拐彎抹角是說給長陵聽的,奈何長陵絲毫未覺,附和道:“確實無聊。”


    方燭伊看長陵懶洋洋的賴在床上,斜睨了一眼,道:“之前在開雲樓,你不是挺能耐的麽,還說我的淩絕拳不正宗,到現在你一次手都沒露,該不會,你不會淩絕拳吧?”


    “嗯,我不會,之前隻是隨口騙你的。”


    見她隨口敷衍,方燭伊氣急道:“你來清城院,究竟是來幹嘛的?”


    不願意回答的問題,長陵通常選擇沉默。


    如果說,最初來應試是為了見一眼莫道雲,探析當年的真相,那麽留下來,便是為了更進一步。


    若是中了武舉能入宮當差,豈不是正好給了她割仇人腦袋的機會?至於武林大會……既然荊無畏一門心思的想要捧荊燦上位,她不借此機會踩上兩腳都說不過去了。


    武林盟主這個位置倒是有些玄乎,尤其是在和徐舵主交過手之後,她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何謂“後生可畏”,何謂“江山代有才人出”——反正就本院院生而言,一個王珣加兩個墨川,都遠不是徐來風的對手。


    除非她能再恢複幾成內力,可一想到紀神棍說的解毒之法……


    第一種是沒譜了,練了釋摩真經的人注定一生無淚,至於第二種……


    長陵側躺在榻上,一手支著頭,掃了一眼簍子裏的信紙,忽然道:“方小姐,你可有心上人?”


    正在盤膝打坐的方燭伊聞言,差些運岔氣,“什麽?”


    長陵道:“方小姐如此貌美,追求者甚多,不知可有心上之人啊?”


    方燭伊閉著眼,“我有沒有喜歡的人,關你什麽事?”


    沒有的話隻會直接說沒有,長陵好奇坐起身來,“你說說看,什麽是心動?”


    “我不知道。”方燭伊一臉的不高興,“你都已經和宴歸哥定親了,什麽是心動,自己不知道麽?”


    “我若是知道,何必問你?”


    方燭伊聞言,鬼使神差的睜開眼,“你……看到宴歸哥的時候,有沒有心跳加速、或者……特別緊張特別興奮的感覺?”


    長陵問:“這些便是對一個人心動的反應?”


    “你就沒有過?”


    算起來……當年她對著付流景好像壓根就沒有過什麽心跳加速、緊張興奮的狀態吧?


    難不成是練了釋摩真經的緣故?


    方燭伊看長陵發著怔沒有回答,不悅道:“我問你話呢……”


    這時,不遠處響起鍾響,午休已畢,院生們紛紛推門而出,長陵起身道了句“回頭再說吧”便匆匆溜了,留下方燭伊一人咬牙切齒的一錘床板——以後她問話再答就是傻子。


    *****


    清城院的武藝課,講的多是最為基礎的東西,雖不見什麽花裏胡哨的神招,至少在長陵看來,這位舒老頭兒教的都是幹貨,尤其適合符宴暘這種根基不穩、還一天到晚指望能修得上乘武學的中二學生。


    不過,縱然老師靠譜,這幫學生們卻沒有什麽眼力,士院生們自視清高,江湖院生又自詡老道,偏偏賀院士曠課,沒有自家院士管教的學生橫的不行,一到比試環節就能掐起來——舒老頭兒氣的一個頭兩個大,一回到三清堂就去找莫道雲理論,說什麽都要再招一個新的東院院士,總不能一直被上頭那位小侯爺占著茅坑不那啥。


    這話一傳十,十傳百,院生們都在竊竊私語說賀侯要走人了,等傳到長陵耳裏,已是葉麒曠工的第五日。


    他到底去了哪兒呢?


    是去練功、治病了?還是又病發了?


    除了報仇、萬事不上心頭的長陵,頭一回被一個在她看來不那麽要緊、愛去哪去哪的人牽出一陣焦躁,本來晚上要回府看看那幾個高手走人沒,卻疲懶的一步也不想走,索性留了校——雖說她也不知自己為什麽要留校。


    士院生寢樓入了夜後通常沒剩幾人,方燭伊都回自家加餐去了,長陵獨霸一屋子倒也閑適,運了一會兒功,突然聽到“篤篤”兩聲叩窗的聲音,她下了榻一把推開,隻見一道人影已經溜遠了,窗台上擺著一封空白的信封,不知又是哪個蠢蛋給的。


    長陵眉梢一抬,正要將信丟了,想了想,又隨手拆開,見信紙上抬頭寫著方燭伊的名字,下麵列了一首詩:遊目四野外,逍遙獨延佇。蘭蕙緣清渠,繁華蔭綠渚。佳人不在茲,取此欲誰與。不曾遠別離,安知慕儔侶?


    單看前幾句,長陵還被這滿眼的文不對題的逗樂,直掃到最後一行,她不由一怔,仔細品品,又發自肺腑覺得這人文采不錯,來清城院真是屈才。


    合上窗後,長陵將信放到方燭伊的桌上,看她小小的桌案上擺著一小罐一小罐的胭脂水粉、毛筆的掛繩上墜著一朵小小的玉雕燈籠、木牌上的“方燭伊”三個大字後還用蠅頭小楷描了一朵小小紅蓮,滿滿都是少女的氣息。


    長陵向來不大會留心這些,但她忽然覺得,其實這些“可有可無”的小細節,恰恰說明了東西的主人無憂無慮、心思爛漫,才能將諸多平平無奇勾勒出令自己歡欣的樣子來。


    她沒頭沒尾的想:如果大哥還活著,以他那婆婆媽媽的性子,想必也會給自己搗騰這一堆有的沒的,然後成日跟在自己身後,說什麽“女兒家吃穿用度當然得講究些”“我妹妹好好打扮一番自是天下第一美女”這種令她直翻白眼的話。


    想到這兒,長陵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然而笑意隻停留了片刻,又沉了回去。


    世間之事,沒有如果。


    窗又被人輕敲了兩下,長陵徒然心乏,立刻上前去,“吱呀”一聲拉開窗,訓人的話還沒出口,就對上了來人澄澈的目光。


    搭在框上的手忘了放下,長陵看見他就這麽出現在眼前,倏地愣了。


    “我,我在你家門外等了半天,一直沒看到你……”葉麒似乎也被突然開的窗嚇了一跳,“沒想到,你真的在這兒……就你一個人麽?”


    長陵心不在焉的點了一下頭,控製住自己沒問他這幾日跑去哪兒,隻道:“你怎麽在這兒?”


    “找你。”葉麒靜靜凝著她,難得沒有打趣,“以後我隻要出現在你的麵前,就隻有這個理由。”


    這句話,平平無奇的,卻好像長了手毫無征兆的在她心裏悄然的捏了一下,長陵眼皮一垂,道:“找我有事?”


    葉麒欲言又止,“……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


    “嗯,我要睡了。”


    她隨口搪塞完便想關窗,葉麒出手如電別住窗門,深吸一口氣道:“我知道現在天色不早了,但是,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可以麽?”


    “去哪兒?”


    葉麒一臉的真誠,“到之前還不能告訴你,但我保證不會坑你,我想……那地方你一定會很想去的。”


    什麽地方還不能說的?


    長陵眉心一蹙,砰一聲將窗門關上。


    “……”葉麒的臉差點被這個閉窗羹拍飛,他有些手足無措的撓了撓頭,又踱到門邊,剛想敲門,門就心領神會的一開,門邊的美人手中多了一柄劍,端是一番要上陣殺敵的架勢,“天亮前能趕回來麽?”


    葉麒頓時眉開眼笑,“回來之前還能帶你去吃陽春麵配餛飩。”


    馬兒早就備在院外,兩人一人一騎飛馳而行,到了城門前,葉麒一亮腰牌,城門守軍便乖乖的開了門,一個屁也不敢放。


    長陵不知葉麒要把她領到什麽地方,但瞧他這番架勢,倒像是早有準備。


    山路多有崎嶇,馬兒到了山腰時再難登行,葉麒吹了個哨兒,很快便竄出一個前來接應的青年,交接了馬兒後,又帶著長陵飛快越階蜿蜒而上。


    這座山不算是奇峰,對習武之人來說,攀到頂也不過就是兩炷香的功夫,山上闊葉林居多,待到密林深處,連山泉聲也聽不清了,隻餘風聲徐徐低語,宛若哀鳴。


    眼看像是被拐到什麽深山老林,長陵終於憋不住問道:“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


    葉麒足下一頓,眼神自然而然的望向前方,長陵一瞬間意識到了某種違和感,她沒有再問,而是一步步往前踏去。


    穿過最後一棵擋住視線的古樹,她止步於數丈之距,看到北月之下,山石繡錯之間,一座墓塚聳立其中,碑上正中刻字:越公長盛之墓。


    作者有話要說:  前兩天沒休息,明天真要休息一下了哦~


    紅包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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