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 賀小侯爺先是把人家姑娘拉到墳地來觀骸, 又擔心這衝擊力太過迅猛, 唯恐她一時激憤,不管三七二十一要去砍仇人,才在星空下說了好一番勸慰的話——


    沒有想到, 反而被長陵的一句話, 喔不對,是一個字, 砸出了一個元神出竅。


    他訥了好半天, 要不是天太黑,多半是要被瞧出燙紅的耳根,“你、你……說什麽?”


    “你把我帶到這兒來, 縱是我再想隱瞞身份,你也不會再信, 既然如此,我便把話挑明,”長陵坦然看向他, “我承認,我就是越長陵, 我也承認, 今夜你對我說的話給了我從未有過的希望, 我心中十分感激……”


    她稍稍頓了一下,“雖說我救過你幾次,我本不欠你什麽, 但我也不能因此心安理得接受你的犧牲,你明白麽?”


    前一刻以為被“告白”的小侯爺一臉懵的眨了眨眼,“什麽犧牲?”


    長陵看他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我好得很”四個大字,頗有些無可奈何歎了口氣,“你還能活多久?”


    葉麒似乎沒有想到她突然有此一問,小鹿亂撞的心不免緩了下來,“原來,你說的‘你’是這個意思啊……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


    “沒什麽。”葉麒說不清是失落還是什麽,隻道:“其實,生生死死都是命數,我做的事也都是想自己樂意做的,談不上什麽犧牲……”


    “別打岔,你說說看,你還能活多久,”長陵見他沒有回答,又問:“一年?還是半年?”


    這句簡單的發問,不經意撞上了他心底柔軟的地方,葉麒低頭一笑,“那天紀老頭兒和你說的就是這個麽?”


    長陵:“我想聽實話。”


    “我不知道。但不論多久,我答應你,在我死前,會盡力……”


    “我不需要你為我盡力,不論我多麽想要找到大哥,多麽想要報仇……同樣的,我也不希望你死。”說完,長陵又覺得自己有些失言,補充道:“當年,我本來是想借你攪亂賀家,那一成真氣對我而言,也不過就是舉手之勞。”


    葉麒愣住了,孤月的清輝映在她身上,看去好像都有些暖融融的,長陵看他顧著笑,不由蹙眉道:“你明明就拜了迦穀師叔為師,為什麽就不能好好的修習釋摩真經?如果金陵的事將你絆住腳,你就應該遠離中原是非之地,何必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葉麒看她如此一本正經,也不好意思繼續傻笑下去,隻好道:“我一向都很惜命的,哪有開玩笑?沒練成釋摩真經,是我真的不合適。”


    “我不信。”紀北闌可沒有必要誆她。“你但凡清淨六根,不至於一點兒也練不出。”


    葉麒雙手負背,身子微微一傾,覷著長陵的神色道:“你要想啊,你沒出現之前我都沒練成,現在你就算把我趕走,難道我就能醍醐灌頂,忽然領會神功要義了?”


    長陵啞然,之前被紀神棍說的心焦,此番聽葉麒這麽一講,又覺得不無道理。葉麒看她懵懵的模樣,覺得由衷可愛異常,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了她的頭頂,長陵不自在的退後一步,“我在和你說正事。”


    他的手滯在半空,然後尷尬的收回來,大約是發現這話題怎麽哄都哄不開了,他終於認真的對上她的目光,道:“如果,你能在接下來半年內做成三件事,也許,我就可以不用死了。”


    長陵眉頭一皺。


    這個沒臉沒皮的小侯爺,她說一句感激,他還真蹬鼻子上臉,要她為他辦事?


    “第一件,盡快恢複你的功力,過武試,參加武林大會,奪得盟主之位。”


    長陵一呆。


    葉麒踱出兩步,眉梢一挑,“第二件,我打算將姓荊的、還有那姓沈的統統捆起來,向天下人昭告他們曾經犯下的滔天大罪,然後任憑你來處置……但是在此之前,你想做什麽危險的事,得和我商量,不能隨便單獨行動,非做不可的時候,得捎上我。”


    “第三件,盡快解除與符宴歸的婚約,越快越好……”


    他話還沒說完,長陵沒忍住打斷道:“這三件事和保你的命有什麽關係?”


    “你不是說我六根未淨麽?這些事解決了,不就……誒,你就這麽走了?”


    看長陵轉身就走,葉麒忙跟上前去,“這三件事有這麽難麽?”


    “第一件,不需要你說,我也會去做,”長陵睨了他一眼,“第二件,我的仇我自己會報,不需要時時向你報備,第三件,本來就是假的事,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拐角處,葉麒快了長陵一步,擋在她跟前,“不一樣,同樣的事,有我沒我,不一樣。”


    “葉麒,你是非要纏著我不可了?”


    葉麒眼皮也不眨一下,“嗯,非纏不可。”


    他這副死皮賴臉油鹽不進的樣子,換一個人站在當前,早就被長陵揍到祖宗不認了,可人家偏偏脆的跟團麻花似的,下手重了又要顧忌會不會直接把人打散掉——一根筋的越二公子真沒轍了,隻板著臉道了句:“愛跟著就跟著,別礙手礙腳就是。”


    說完,直接繞開人,往前踱去,葉麒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道:“你放心吧,吾乃紫微星下凡,一身的仙氣吊著呢,除非你點頭,否則我絕不會偷偷跑去見閻王。”


    他這話出口,長陵緊繃繃的嘴角非常輕微的鬆動了一下,仿佛滿腹負荷真被後頭這個滿口妄言的小侯爺沾染了一點兒“仙氣”,走起下山的路倒似有些飄逸了。


    他們倆說話的空閑,七叔他們已經將墳塚原封不動的拚了回去,連墓碑旁的野花野草都重新鋪好澆了水,完美的還原了之前的荒蕪感。


    原本七叔還想陪同他們一起,接收到小侯爺遞來的一個凶神惡煞的眼神之後,七叔幾人隻好站在原地多喝了一會兒的西北風,才扛著鐵鍬下山回府去。


    天剛蒙蒙亮,這會兒城門未開,兩人奔走了一整夜都有些饑腸轆轆了。城外的鄉野小店已經開了門,就是天色還早,沒有客人,掌櫃的一聽到外頭馬兒的動靜,就屁顛顛的奔了出去,看來的是一男一女漂亮的跟仙人似的,忙堆著笑臉迎上前道:“公子、小姐想吃點什麽?”


    “兩碗陽春麵,兩碗餛飩,一份煎餅裹肉加一碟熱鍋豆腐,”葉麒看店內不透氣,便就著外棚的座坐下,又問長陵,“你還想吃什麽?”


    “不用。”


    “那就這樣吧,喔對了,”葉麒對掌櫃道:“再給我來一壺熱水。”


    出來做生意的沒有眼不尖的,掌櫃一看他們是貴人,自然不敢怠慢,等葉麒用熱水燙好了筷子,熱乎乎的麵和煎餅就端了上來,熱衷湯湯水水和肉的越二公子聞到香氣,毫不客氣的扒拉起來,第一口熱湯下肚,頓覺徹夜疲憊掃空一大半。


    葉麒端瞅著她吃飯的樣子,覺得比自己吃還有滋有味,道:“我就說趕得及吃餛飩了吧。”


    長陵見他光看不吃,不覺瞪了一眼過去,問道:“為什麽要我奪盟主之位?”


    葉麒咬了一口煎餅,說道:“你知道沈……為什麽要開辦清城院麽?”


    長陵搖了搖頭。


    她對此一直很費解來著。


    葉麒壓低聲音道:“我打個比方,比如說這碗麵是兵,那麽這碗餛飩就是武林,煎餅果子是武林盟主。”


    “……”什麽跟什麽。


    葉麒道:“姓沈的手中沒有多少麵,他是靠煎餅才招來了一些餛飩,然後借著別人的麵吃飽的肚子,但是別人的終究是別人的,他又沒有本事搶過來,所以,不得花點心思招更多的餛飩,以免哪一天,借麵的不給借了,他不就打回原形了?”


    長陵沒聽太懂,“你是說……東夏都建了這麽多年了,沈曜還隻是個光杆皇帝?”


    “噓,再小點聲。”葉麒輕聲道:“說光杆倒也過了,不過當年他能拿下這半壁主權,最大的依靠就是部分的越家軍還有武林之中的義軍,後來魏行雲自立門戶,創了西夏,若不是我們賀家支持,東夏的疆域說不定隻有現在的一半呢。”


    長陵麵色一沉,“所以你們賀家為什麽要幫他?”


    “賀家當時內鬥不斷,我爹我叔伯都死在戰場上,小一輩的後繼無力,我當時又還小,”葉麒默默捧起碗吸了一口湯,“最後不是投靠東夏就是投靠西夏,我又受了大公子臨終囑托,以為他是向著沈家的……唉,這些舊事隻能說是時運所致,不提也罷。”


    長陵聽到這裏,頓時覺得胃口消減了大半,又問:“東夏立朝也有七八年了,那些朝中大臣難道也不聽皇帝的差使?”


    “聽自然是聽的,可是大多數的朝臣就像豆腐,還是不頂用啊。”葉麒用筷子夾了一塊,將豆腐在自己碗裏分為了三塊,“現在說白了,東夏的兵力分為三塊,這兩塊外軍大權,賀家在北,荊家在南,遍布各邊境,而駐屯皇城的中軍、宿衛軍、還有宮內的羽林衛,自然是沈曜的兵馬,至於這幾年各州府新征的督軍,也多是沒有打過戰的新兵……”


    葉麒沒有繼續往下說,長陵卻已經聽明白了。


    簡單的說,沈曜當年靠著越家軍和賀家軍上位,他當了這麽多年的皇帝,既沒本事把兩家的兵馬完全收服,自己的兵馬又打不過荊、賀兩家,所以隻能心不甘情不願的依仗他們——但另一方麵,他繼續利用自己的武林人脈,推行武舉,創辦了清城院,將天下學武之士盡攬於朝中,如此時日一久,等各軍中塞遍了他手中培養的人,底氣自然就足了。


    這麽一想,沈曜這個皇帝當的還是蠻窩囊的。


    長陵想了想,又問:“你還沒有說為什麽要我去奪那個武林盟主?”


    “這些年江湖一直都流傳著一句話,‘中原有兩個皇帝,但隻有一個武林盟主’。”葉麒道:“天下群雄,除非是涉及兩國戰事,否則,但凡是武林正派人士,都不能不給盟主麵子……換句話說,你若是當上了盟主,不要說是東夏,便是西夏的名門正派都得給你三分薄麵,到那時,你想查什麽,有人為你效勞,你想說什麽,大家都會豎著耳朵聽,不論他們聽不聽的進去,至少,你有這個說話的機會,不是麽?”


    十多年前的江湖,武林盟主給她的印象不過就是調解江湖恩怨的一個總管事,想不到到了現在,居然有了這麽高的跨度,真是令人始料未及。


    長陵問:“當年,沈曜是武林盟主,那後來呢?”


    葉麒笑了一下,“說起這個,他還是沈盟主的時候,為防下一屆武林大會被老一輩的高手奪了位,於是立了個‘天命不可為’的規矩。”


    “什麽意思?”


    “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意思是說,過了五十歲的人該服老了,也管不動武林諸多大小事務了,當武林盟的長老可以,盟主之位就該讓給年輕人。那時武林上下因為他為越家‘報了仇’,說的話基本沒有反對的,何況那些老一輩的高手也懶得去爭,這規矩就這麽立下了。”葉麒搖了搖頭,“可惜到了下一屆大會,他那武林盟主的位置,還是讓人奪了去。”


    “是誰?”


    “是西夏的人,名叫霍影,魏行雲派去的。”


    “是他啊……”


    “認識?”


    長陵點了點頭,“以前我教過他一招半式的武功。”


    葉麒:“……”


    “現在呢?”


    “你先把這煎餅給吃了,涼了就不酥了。”葉麒將盤子一推,道:“這位霍盟主在位期間,中原武林的風向明顯都偏向西夏,所以沈曜一登基,才火急火燎的開辦了清城院,就是生怕人都跑光了。後來又過了三年,東夏這邊總算有人爭了一口氣,莫道雲奪下了盟主之位。”


    長陵微微一驚,“現任的武林盟主是莫道雲?”


    葉麒“嗯哼”了一聲,“不過很快就輪不著他了。”


    “為什麽?”


    葉麒笑道:“因為上年紀了啊,哈哈。”


    長陵可沒有心情和他一起“哈哈”,若到了武林大會時她內力未解,其他人不論,單是那個姓徐的就打不過。可這確實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若然她當真能奪得武林盟主之位,將沈曜、荊無畏的滔天罪行公之於眾,為兄長正名,便不至於難若登天了。


    她愁眉不展喃喃道:“難怪……荊無畏費盡心思也要荊燦去爭這個位子……”


    葉麒聞言一怔:“你說什麽?荊燦?”


    正要回答,前方傳來一陣馬蹄聲,抬頭看去,卻見有四人策馬往小店這邊而來。


    長陵一眼看清來人,心頭微微一震。


    是徐來風他們四人。


    作者有話要說:  ——來瘋哥:嗨各位好,我又來客串了。


    昨晚陵姐的那個“你”字撩倒了一群妹子,今天這樣也不能算是推翻,隻是陵姐骨子裏原本就是對情義很看重,有時候她也並不會太刻意的區分友情、愛情,總之對她來說都重要(因為她其實在收獲的情感方麵蠻缺失的)。所以她會在意麒總,在意了之後坦誠說出來。總之,一切都會往越來越好的方向去走~


    ------------我是致謝的分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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