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麒清醒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屋內彌漫著草藥的苦澀味, 他吃力睜開眼, 看到破破爛爛的天花板, 才反應過來自己人才何處。


    不對吧,他什麽時候來北齋藥鋪了?


    葉麒扭了個頭,驀地發現身側躺著一人, 鼻對鼻眼對眼, 正睡得香甜,有那麽一刻光景, 他幾乎以為自己猶在夢中。


    仔細一瞧, 她並不是躺在床板上,而是用斜臥在長條板凳上,因緊緊的挨著床, 差點誤以為她與自己同榻而寢。


    見她沒有蓋被子,葉麒小心翼翼的將自己身上的軟毯給她蓋上, 靠近她時瞥見她的唇瓣,一刹那想起馬車裏的那一幕,本來平和的心境又亂了起來。


    長陵聽到動靜, 打著哈欠坐起身來,見葉麒坐在榻上, 眉色一喜,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還、還好。”葉麒定定望著她, “我們怎麽會在這兒?”


    “你不記得了?”長陵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昨夜你突然吐血暈倒,我就把你帶到紀神棍這兒來了, 七叔他們都在外邊等著,你等著,我這就去把他們都叫來。”


    “欸你……”他還想說些什麽,手一撈,沒撈著,長陵就這麽推門而出,轉頭就把紀北闌和七叔給喊進裏屋來。


    紀北闌給葉麒號過脈之後,吹鼻子瞪眼片刻,道:“你之前受了那麽多罪,一晚上功夫,全都白受了。”


    七叔沒聽懂這話,“什麽意思?難道連刮骨針也沒有效果了?”


    葉麒偷覷著長陵的神色,看她的反應,怕是不該知道的也都知情了,他心下一堵,打了個哈哈道:“哪有什麽意思,紀老頭兒就喜歡說笑,我昨晚……也就是自己沒留神,眼下就覺得舒坦多了。”


    紀北闌深沉的歎了一口氣,他一個鼎鼎大名的神醫,病人再不聽話,也醫治了十多年了,到了束手無策的邊緣,連冷嘲熱諷的話都懶得說了。


    七叔自是敏銳,見氣氛如此凝重,不由問:“紀先生可還有什麽其他的法子?”


    “能說的,老夫之前都說過了,”紀北闌站起身來,收拾著桌上零零碎碎的銀針藥罐,“內力,你家小侯爺練不成;冰蛇蛇膽,找不著,難不成還指望天上掉下個神仙……”


    長陵想到了什麽,騰一下站起來,道:“紀先生,昨夜您說的冰蛇蛇膽需得以離枯草誘之,對不對?”


    紀北闌道:“不是普通的離枯草,是以劇毒蠱蟲培育的離枯草……”


    長陵往前一步,“同心蠱蟲算劇毒蠱蟲麽?”


    葉麒聽到“同心蠱”三個字,呆了一呆,紀北闌也愣住了,“同心蠱蟲乃天下三大奇毒之一,自然是劇毒蠱蟲了……可要培育十年以上……”


    “十一年,應該夠了吧?”


    七叔驚了一驚,“長亭姑娘,你說清楚,此乃何意?”


    長陵一把握住葉麒的胳膊,道:“當年我與付流景齊上北溟峰,為我大哥所采摘的草藥正是離枯草。”


    那時懸崖邊至少有七八株狀如花冠紫莖草藥,她隻采摘了兩三株,而沈曜說過,十字崖的蠱蟲是付流景親手放上去的,可是,他們又如何篤定自己采摘的是哪一株呢?


    長陵精神一振:“既然是陷阱,為了以策萬全,付流景就一定會在每一株離枯草上都放置同心蠱蟲。”


    葉麒渾身震了震,又似乎有些難以置信,“但是過去了這麽多年……”


    長陵忙看向紀北闌,“紀先生,若是在十一年前,有人將同心蠱蟲放置在冰山上的離枯草內,這算是您說的培育麽?這期間,蠱蟲會自己離開離枯草麽?”


    紀北闌雖聽不懂什麽陷阱、付流景的,隻聽長陵這麽一提,當即道:“冰山之上的離枯草本就是劇毒之草,百年不謝,而同心蠱蟲最喜劇毒之草,一旦沾上草藥,就等同於紮於根莖之內,若真是經過了十一年期,那離枯草上早就遍布蟲卵,生生不息,蠱蟲又豈會離開?”


    長陵問:“百年冰蛇曾經在哪裏出現過?”


    紀北闌一激動,差點沒掀翻藥罐:“單就民間的史載,除了天山之外,也有人在明永冰川上見過。”


    “這兩處山脈雖是一北一西,但距北溟峰都不算太遠,”七叔跟上了他們的節奏,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話音,“若是今日啟程去往北溟峰,拿到長亭姑娘所說的離枯草,再派兩撥人分別趕至兩川,一個月之內,未必沒有希望帶回冰蛇蛇膽。”


    本以為能做的隻剩料理後事了,突然之間,多了一絲絕處逢生的可能性,屋內幾人的呼吸聲都不免重了起來。


    七叔根本等不及了,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往北溟峰,紀北闌也敲著拐棍說要一起去,葉麒啼笑皆非道:“紀先生,就您這身板,等到了北溟峰我早就翹辮子了……這事兒,就讓七叔派人去張羅,您隻需要說清如何辨認離枯草,還有如何引出冰蛇就好。”


    紀北闌連連點頭:“是了,那我就趕去我荊州煉丹房裏,先把其餘需要的藥材準備妥當,到時若是七先生取得蛇膽,直接帶去就好,如此也不至在途中耗費太多時辰。”


    長陵道:“那我……”


    “你也別去。”葉麒斬釘截鐵打斷她的話,“這件事,七叔自然會找更有經驗的人去做。”


    長陵看他緊張的,默默睨了他一眼,“你少自作多情了,我本來就沒打算去。”


    片刻的功夫,七叔已雷厲風行的離開藥鋪,紀北闌在藥爐忙著熬製接下來一段時日需要用到的保命藥丸,葉麒換了一身幹爽的衣服,與長陵在就近的粥鋪吃了早飯。


    一整頓飯下來,小侯爺一反常態地沒怎麽說話,長陵以為他是在為馬車上的“肌膚之親”介懷,想起紀北闌千叮嚀萬囑咐不能再讓他激動,於是輕咳了一聲,道:“昨夜……隻是個意外,你不必放在心上。”


    葉麒輕輕“喔”了一聲,沒說什麽。


    長陵又多瞄了他幾眼,總覺得他在聽到“離枯草”之後,麵色並無多大喜色,反而變得有些沉默寡言,心中不由有些奇怪,“你在擔心什麽?”


    葉麒喝了幾口粥,隻覺得入口淡而無味,索性放下湯勺,道:“蛇膽的事,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也許那幾株草藥早就被人采摘走了,被大風刮跑了,或者……當初的蠱蟲根本就沒有株株都放……”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似乎不知怎麽繼續往下接。


    長陵這下聽出味來,原來葉麒糾結了一早上,是怕她空歡喜一場。她伸出手,蜷指彈了彈他的額頭,指尖毫不省力,疼的葉麒一個激靈,“哇你幹嘛?”


    她對上了他的目光,道:“是誰說過,就算到最後還是徒勞無功,最多也就是接受最壞的結果,何必因為害怕失望而放棄呢?”


    葉麒呆了一呆,他望著她那雙澄澈而又堅定的瞳眼,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實在沒有必要如此放不開,旋即一本正經答道:“這麽有哲理有智慧的話,是哪位高人說的?”


    長陵嗤笑道:“是一個自以為將死,還指望瞞天過海的蠢材說的,結果那個人,說得比唱的好聽,真輪到自己時又瞻前顧後,實在是無膽魄無見識。”


    葉麒頗有些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發紅的腦門,“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之所以不想你去北溟峰,是希望你能隨我去燕靈山。”


    這回輪到長陵怔住了。


    葉麒道:“之前不就約過的,武舉後一起去燕靈山看看麽?”


    長陵:“可是你現在的身體……”


    她的話音突然頓住。


    既然燕靈山與越氏遺物息息相關,那麽此一去說不準真的能探到那半柄折扇之謎,若是能就此探出伍潤的神功絕學……那葉麒的病……


    長陵眉梢一挑,話頭一轉,“我們就這麽一走了之,你不怕姓沈的他們起疑心?”


    葉麒微微一笑,“你可知,我為什麽非要在會武宴上和符相去爭個高下麽?按照規矩,新科武進士需得接受朝廷所指派的官職,但若是以籌備婚事為由,就能順理成章的離開金陵一段時日了。”


    長陵沒想到他考慮的這麽遠:“就算是籌備婚事,為何非要離開金陵?”


    “我乃賀家主事之人,成婚得經過我太爺爺同意,可我太爺爺遠在江陵封地,難不成還要他老人家親自來金陵?”


    長陵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不過我們就這麽去了燕靈山,你就不怕讓荊無畏知道了,找我們的麻煩?”


    “這個嘛……”葉麒歪著頭,盯著長陵一笑,“自然有人幫我們分憂。”


    長陵奇道:“誰?”


    *****


    五日之後,符宴歸得到了荊無畏南境兵力有所變動的情報。


    沈曜握著密折的手抖了半天,氣的沒將禦書房的桌案給掀了,“朕早該知道,荊無畏狼子野心,早就坐不住了,隻是沒有想到他竟這麽快就……”


    “皇上稍安。”符宴歸抬袖道:“荊燦隻是調動了數萬兵馬,或許隻是南境諸城軍務上的需要,未必有謀反之心。”


    “他要調兵,怎麽不事先來同朕稟報?!”沈曜道:“如今南境並無戰事,難道他還要說什麽‘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麽?”


    符宴歸欲言又止,沈曜問:“符相想說什麽,不妨直言。”


    “臣在贛州、郴州、平州都已事先布下了防線,縱然荊將軍真有異動,我們也有足夠的時間抵擋,隻不過……若是賀家與荊家聯手,此事就難辦了。”


    沈曜眉頭微微一皺,“賀瑜的為人朕很清楚,謀上作亂的事……他要做早就做了……”


    符宴歸垂下眼,“皇上不要忘了,前幾日賀侯還為了荊家小姐與臣比武,倘若荊賀兩家當真聯姻,共謀江山之事,又有何不可?”


    沈曜一驚,“那……依丞相之見,朕該如何是好?”


    “臣需要一些時間來部署,不過在此以前,皇上要做兩件事,第一件,武林大會之前,絕不能令荊無畏與賀瑜離開金陵,”符宴歸一字一頓道:“第二件,下旨取消荊賀兩家婚事。”


    *****


    宮中內官領著聖旨到荊府的時候,荊無畏十分意外地道:“小女已然隨賀侯前去江陵拜會賀老,昨日便啟程了,這、這突然要取消婚事,怕是……那,我這就親自把他們追回來。”


    內官忙道:“此事不敢勞煩荊將軍親自動身,皇上另有要務需要荊將軍留在金陵,追回侯爺一事,皇上自會派人前往。”


    符宴歸連夜快馬加鞭,一路朝江陵的路趕去,他跑死了兩匹馬,終於在三日後追上了賀府的車駕。


    然而當他掀開車簾時,發現坐在車內的,並不是葉麒與長陵。


    七叔恭恭敬敬對符宴歸鞠了一禮道:“我家侯爺突然舊病複發,不得已改道去靈寶閣治病,荊小姐自是同往,丞相若是心急,可去靈寶閣看看,現在趕去,還能遇上他們也說不定。”


    符宴歸這才意識到自己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到底還是慢了一步。


    而他居然連他們的下落,也無從得知。


    與此同時,遠在千裏外,有一男一女分騎一馬兒,悠悠然奔騰於山水之間。


    “我猜……荊無畏現在應該被沈曜堵在金陵城,出都出不來。”葉麒的嘴裏叼著狗尾巴草,笑道:“而符宴歸嘛……定是累了個半死,然後氣了個半死。”


    “我還是不明白,你是如何知道沈曜會直接下旨取消兩家婚約?”


    “因為荊無畏接受我這個‘女婿’,對沈氏江山而言,本就是一個危機。符宴歸一定會阻撓此事,而最直截了當的方法,就是在荊家和賀家方麵做文章。”葉麒道:“可一旦我們快一步離開金陵,他們就要為了防止‘荊賀結盟’,竭力阻止荊無畏出城咯。”


    長陵恍然大悟,“難怪了,你在會武宴上,先是東扯西扯了那麽多,原來是故意激怒符宴歸,讓他自己提出比武娶親?”


    “你終於反應過來啦!”葉麒嘚瑟道:“是不是突然覺得我足智多謀神機妙算英俊瀟灑簡直是天仙下凡……”


    長陵看葉麒馬鞭揮的樂不思蜀,忍不住嘲道:“吐血仙,你騎那麽快,趕著投胎?”


    葉麒突然把身子湊過去,“放心,紀老頭兒給我的藥丸我每天都有按時服用,你現在就算再來輕薄我,我也撐得住。”


    說完,他快騎了一步,成功的躲開了長陵奪命橫踹。


    他道:“前麵就是燕靈鎮了,天黑之前,想必能喝一碗熱湯了。”


    夕陽下,兩道身影快騎而向迂回的高山。


    燕靈山,在眺望得到的前方。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這章想播放一首譚詠麟的活得瀟灑哈哈。^_^


    →→→→→→→→→→→→


    今晚更這麽遲,一方麵是過渡章不好寫,反複重寫也不滿意。還有一方麵是我寫作的時間越來越少,除了每隔一天要花半天時間陪女兒上早教,一周兩次理療。


    這文最初存稿了近20w字,我當時覺得我應該可以做到日更,但沒想到剛開文的那一個月,之前已完成的(劇本)工作臨時要求朝代修改,所以開始我幾乎沒有時間碼字,等到劇本都完成後,剩下的存稿量就太少了。目前來說我裸奔了一個多月,每天都處於特別焦慮的一種狀態,特別擔心卡文,又擔心寫不夠好,構思的時間都很短,可我又不願意每一章就寫兩三千字,那樣閱讀體驗感確實不好。


    我之前每周要求休息的一天,也沒有在休息,都在碼字,真的是速度跟不上。


    說了這麽多,主要就是想說,有可能接下來不能保持之前那麽穩定的更新,當然不是說就這麽敲定隔日更了,隻要我當天能寫完,依舊會當天更新,如果卡了,就第二天早點更新。


    如果還願意追,但又不確定時間(比如今晚這樣),以後我每天晚上七點會準時在評論區告之大家晚上有沒有更新、以及更新的時間;如果覺得不想追這種不能保證日更的文,可以先囤著;總之我想事先說清楚可能對大家都比較好。


    當然我正常情況下,基本上一天半是可以出一章的。


    謝謝一直追文至此的你們。


    深度鞠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容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容九並收藏長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