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麒說完那句“你最關心”的前綴就後悔了。


    他分明知道她被那人傷至入骨, 哪怕“關心”那也是惦記著宰殺, 自己跟那兒喝哪門子陳醋, 實在小家子氣。


    長陵倒是一丁點兒都沒聽出這言外之酸,她“嗯”了一聲,“我想過。”


    葉麒意外回過頭, “啊?”


    “我初入金陵的時候, 聽說他是沈曜的左膀右臂,那時就起了疑心, ”長陵道:“所以就半夜潛入他的臥房, 掀開他的衣服……”


    話沒說完葉麒沒忍住,亟不可待的截住她的話頭:“你掀他衣服做什麽?!”


    “衣袖,付流景的手臂這兒也曾被同心蠱蟲鑽入過, 當時還劃開了一大口子,我想瞧瞧看有沒有傷疤, 不過很遺憾他手上連被一隻蚊子叮咬的痕跡也沒有……你這副表情是什麽意思?”


    葉麒生硬的別過頭去,“要確認有沒有傷疤有的是辦法,你一個女孩子家, 半夜潛入男人的房間……始終還是……”


    “那有什麽的?”長陵渾然不覺道:“我以前也經常做這種事,有次為了殺一名雁國的大將, 還躲櫃子裏聽過一會兒的春宮現場, 然後在關鍵的時候一刀……”


    “好了, 打住,”葉麒耳根紅了,“跳過這個環節, 回到剛才那個問題,你說符宴歸手上沒有傷疤,所以你就認定他不是付流景了?”


    長陵:“不然呢?我是那種無中生有的人麽?”


    “但你有沒有想過,疤是可以除的?”葉麒指著自己的額頭,“我小時候磕破過腦袋,大夫都說必定留疤,後來靈寶閣的肖長老給我配了良藥,現在一點兒就瞧不出來了……”


    長陵愣了一下:“普通傷口未必不能愈合,但同心蠱的疤……”


    “哎,你自己說的,他把蠱蟲挪移到一隻鷹的身上,既然毒發的就隻有你一個,付流景根本就沒有中過啊,他想要清除自己身上屬於付流景的印記,又有什麽不可能……”葉麒說到這裏聲音弱下去了,他偏過頭,看到長陵腳步一頓。


    她的眸光仿似不堪負重的晃了一下,隨即抬眼望著他:“真的……是他麽?”


    本來以為長陵在聽完他的話後應該是拎刀砍人的架勢,沒想到她並沒有彰顯出什麽殺氣,甚至有一些想要推翻這個可能性的意思……


    葉麒心中突然有點不太吃味,付流景是符宴歸也好,不是符宴歸也罷,說穿了那就是仇人的另一副麵具,她怎麽會忽然關心起符宴歸來了?


    殊不知,長陵心中的翻騰是來自與符宴歸的幾回“短兵相接”,姓符的能為了目的不擇手段、隨隨便便對一個陌生的她無微不至、虛情假意,那姓付的自然也是同款——曾經她多多少少以為付流景待她尚有一兩分友誼,若當真如此,當年她那一番所謂的“義氣”和“真心”還不如拿去喂狗?


    重點是,她還收了死仇的弟弟當徒弟……等一等?


    “我教符二武功,也和他動過手,他應該能看得出我是誰,那早就應該將我殺了才對……”長陵道:“你是如何認定他就是付流景的?可有什麽依據麽?”


    葉麒心想:正是符宴歸對她那種反常的態度,才讓他心生疑慮的……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符相從來不對女人上心,府裏唯一一個側房也隻是擺設,江湖甚至傳聞他是個斷袖——而他卻敢當著沈曜的麵與他搶親,要說是瞧中了長陵的美色,小侯爺第一個不信。


    但他私心裏不願“提點”她這一點,何況就算說了以長陵的性子十之八九也是不信的。


    葉麒無奈歎了一口氣:“依據暫時沒有,一方麵,大概和你最初懷疑的理由不謀而合,還有一點就是……這十多年來,沈曜身旁隻出現過這麽兩個‘足智多謀’的表率,但是付流景與符宴歸卻從來沒有同時出現過,我不能說十分篤定,但嫌疑最大確實是他……”


    長陵感覺自己徘徊在“萬一”的邊緣,想了想道:“之前是我太過草率,看來我還得想法子確認才是……如果真是他,我……”


    “你先別衝動,我之前沒提這件事,就是怕你掉到坑裏去。”葉麒道:“他要真有心隱瞞,是不會輕易露出馬腳的,何況你大哥的那半柄折扇還在‘付流景’手中,他要真是符宴歸,你就這麽殺了他,我們這趟豈不是白來了?”


    “怎麽會白來?”長陵想也不想道:“你學成了萬花寶鑒,要是能治好你的病,有沒有另外半柄有什麽所謂?”


    葉麒心頭一跳。


    他助她尋伍潤秘籍為的是能在自己死後,她能鋪起一條更長的路——不論是為了複仇,還是為了長盛臨終的囑托,但他從來沒有想過,她一心隻惦記著治病。


    實則,別說萬花寶鑒他隻練成了第一重,便是三重都練成了,能否延緩自己的壽期,也未可知。


    他從小到大他都習慣了活一天算一天,爹娘早死,身邊也沒人指望過他“長命百歲”,哪怕紀神醫、迦穀、七叔都為他奔波過,也都是“盡人事聽天命”的姿態,他遊戲人間,對所有人都是蜻蜓點水一般的和善,唯一的動心是花了十一年追尋一個縹緲而不切實際的影子——從前,隻需要尋找就好,逢後,默默幫她就好。


    葉麒心裏一時說不出是哪種滋味,有生以來他從未有此刻心甜澎湃過,也從未如此時怕死過。


    長陵沒注意到他失了魂的模樣,隻是經他這麽一提,想到了千辛萬苦得到的那半柄折扇盒子,忙從腰間取了下來,遞給葉麒道:“差些忘了正事,你看一看,這東西是真的假的?”


    葉麒接過之後,拉開木盒——這盒子密不透風,居然還能防水,扇柄一滴水珠也不見。


    他攤開扇麵,卻見這半柄折扇之上,寫著一句詩。


    “胡光萬裏道,群影向南去,乘舟聊可望,影照客者心。”長陵盯著念了一遍,沒看太懂,“什麽意思?”


    葉麒蹙著眉頭盯了片刻,“這是一首詩的上半句。另外半柄折扇寫的是‘北閣聞鍾罄,南鄰鬆柏香,拂曉落潭水,澗中白若紛’……”


    “我知道,我是問,這一整首寫景的詩是什麽意思?”


    葉麒正要回答,這時船自然而然的漂流向前,但見前方山岩上聚了一些幸存的村民,包括阿果妹和阿豆在內都得救了,迦穀遠遠看到長陵就在揮手,喊道:“喂!你們都還好吧!”


    *****


    這次山洪來的突然,最終幸存的村民也不過二三十人,雖說荊無畏衝著伍潤秘籍蓄謀已久,但若他們不進山中,也不一定會釀成如此災禍。


    長陵與迦穀合力解了剩餘人身上的屍蠱,問起之後去向,眾人商討一番後,決意殮好親人屍身後就離開燕靈村,到外邊的天地看一看。


    大難不死有沒有後福不得而知,隻要還有一口氣,都要咬牙繼續走下去,這不就是螻蟻的一生麽?


    田嬸終究還是死了,好在村長還活著,臨別的那一夜,葉麒看到阿豆輕輕拍著阿果妹的肩,道:“你別怕,以後有我照顧你一輩子。”


    他遠遠看著,露出了幾分淡淡的笑意,一笑過後,又笑不出了。


    世道之險惡,成人尚不能自保,談何許諾一生?


    等長陵終於幫最後一個人的屍蟲逼了出來,閑著坐下來後,才坐到葉麒身旁去,悄然問道:“那首詩的意思你琢磨出來了麽?”


    葉麒輕聲說道:“這首詩不難理解,我想大概是伍潤祖師爺在悟出極樂神功之後,乘舟向南,將路途中所見的景致寫成詩,有山有水、有樹有雪,若是能找到詩中所在,應該就能尋到秘籍所在了。”


    長陵瞠目道:“有山有水、有樹有雪的地方……天底下哪裏沒有?就這樣一首打油詩,他要我們找什麽?找到天涯的盡頭麽?”


    “自然不止是這一首詩了。關鍵在於扇麵上隱藏的畫……”葉麒將折扇展開,就著篝火的光一照,透過紙麵能看到一副青色筆勾勒的線條,“這應該是一張地圖,隻是現在並不完整,如果能將另外半柄地圖湊在一起,然後再根據這首詩,就能知曉大致的方位所在了……”


    “所以……單湊夠一首詩還不夠,”長陵道:“還需要另外半柄,才能得到祖師爺流傳給我們的秘籍?”


    葉麒將折扇收起,放回盒中,點了點頭道:“嗯。換句話說,除非付流景能主動現身,並且交出他手中的那半柄折扇,與我們共同尋找折扇之謎……否則,這折扇對我們而言,就隻是一張廢紙了。”


    作者有話要說:  遲幾分鍾了。明天醒來再修改。困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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