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麒把話說到這裏, 就連前事不知的七叔都反應過來了, 他登時變了臉色:“公子的意思是, 我們若是就此離開,逍遙穀反而會派人對我們暗自下手?”


    “顯而易見,”葉麒平靜道:“對他們而言, 突然離去必定有詐, 他們豈會輕易放過。”


    七叔冷哼一聲,“區區一個逍遙穀, 賀家還怕他們不成?隻要公子首肯, 我這就放出焰火訊……”


    葉麒一抬手,示意他打住:“現在的龍門山可不止逍遙派一人盯著,西夏、大雁、沈曜還有符相幾方人都在虎視眈眈, 我們的人一旦提早滲入,無異於打草驚蛇, 到時別說是服藥運功了,光是應付他們,都要傷筋動骨, 切記,不可魯莽行事。”


    長陵聽他說“提早”二字, 便知以他之謹慎, 外頭自然是會安排自己人的, 她道:“那就喬裝易容混出去,隻要出了龍門山地界,他們就無法輕易動你。”


    “眼下這個節骨眼, 穀內人人隻進不出,不論扮成什麽人,隻待負責監視我們的人一會兒沒看到我們,自會生出疑心……”葉麒耐心對長陵解釋道:“在逍遙穀內,尚有莫院士、武林盟在,他們還不能太過肆無忌憚,一旦出去,其他事拋開不說,把自己置身於最危險的境地,確非明智之舉。”


    長陵一心記掛他那垂死之軀,如今良藥近在眼前,他卻道出那幾條不服下的理由,偏生他字字在理,又反駁不得,不由瞪大眼怒視他道:“我當日就說你該先去和紀北闌會合,現在好了,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


    葉麒一噎,苦笑道:“本以為藥到手中服下就好,哪知還有這麽多講究。”


    他正要將藥盒收起,長陵先一步搶過,將自己脖子上的長命鎖摘下,伸手剝開,卻見內裏中空,恰好能容得下拇指大小的空間。


    她用錦帕包好藥丸,塞入銀鎖內,扣緊之後又仔細檢查了一遍鏈子,才給他戴上,道:“隨身帶個盒子搞不好什麽時候就丟了,藏鎖裏安全一點。”


    葉麒微微有些發怔,這鎖頭從莫道雲那兒拿到的那一夜,她拿了個絹布擦拭了老半天,從未見過她如此寶貝一件身外之物,如今不假思索便給了他,此間情義,早已是不可言喻了。


    七叔道:“既然公子決定留下,我和陶風也留下,公子此番切不可拒絕了。”


    “好。”葉麒道:“剛好這逍遙派的底尚未摸清,交給七叔來查,我也放心。”


    藥的事暫時說完,七叔又同葉麒說起了一些賀家的家務事,長陵無意去聽,便讓他們主仆呆著,自個兒先回去看看周沁回沒回屋。等她離了屋,葉麒方問道:“可是朝廷的兵馬已經有所動作了?”


    七叔頷首道:“從梁州到豐州樂平郡已有兵力整合之跡象,而從徐州至陽州一代更是牽起了防線,尤其是原荊氏兵馬的幾大統軍,短短數個月之內已不著痕跡的清洗了一番,現下我們盯著他們,他們同樣監視著賀家的兵,一旦豫州這兒生起事端,兩方人馬少不了要正麵對敵,雖說我們的兵力不遜於符相,但他們後方軍源源不絕,越是拖延對我們越是不利,但若是撤……再往西,可觸及西夏地界了,我擔心……”


    葉麒若有所思踱出幾步,道:“這一點無需擔心,我自有後手,安排賀家軍本是為了防止沈曜對武林同道趕盡殺絕,但符宴歸是個聰明人,沒有把握的事他不會輕易動手……現在關鍵還是要關注符宴歸……他人可已到了豫州?”


    七叔搖了搖頭,道:“ 說來也怪,符相始終臥病在榻,連金陵城都不曾出去過。”


    “不可能。”葉麒斬釘截鐵道:“如果他一直沒有離開過符府,隻能說明,符府內的符相,已經不是他本人了。”


    “公子的意思是,他是為了掩人耳目?”七叔悚然一驚,“那他,又會在何處?”


    *****


    江水破壁穿山,兩岸峻嶺綿亙,霧靄中,隱約可見一條小舟不疾不徐緩緩前行,夕陽將天與水都染成了紅色,連撐船的船夫都要與這嶺外山水融為一色。


    小舟越過奇峰,江水分奔而流,船夫眯著眼望向前方,待看清幾處徒起的岩石洞,“啊”了一聲,道:“是了是了,大人,那便是您要找的水潭了!”


    船身微微一晃,有人走出船篷,正是符宴歸。


    不遠處,可見兩麵對峙的峭壁間嵌著深潭,宛如龍門欲闔,他看準了方向,示意船家繼續劃水,卻見水潭湧動間,零星幾瓣白朵兒順水而來。


    “拂曉落潭水,澗中白若紛……”他喃喃念了兩句,眸光微微一顫,“是這兒了。”


    *****


    長陵回屋等過稍許,見其他武生陸陸續續都回到院內,獨獨不見周沁身影,自是坐不住了。她正欲去尋人,剛拉開門便見周沁跌跌撞撞地趕進來,後頭還跟著個符宴暘,不等開口詳詢,周沁先道:“師父,舒、舒院士他不見了!”


    “什麽叫不見了?”


    周沁緩了一口氣道:“我給了他香囊,他拆開隻看了一眼,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師父你不是囑咐我要跟著舒院士麽,那我就跟著了,可我的輕功不好,跟到九連池穀邊就跟丟了……”


    長陵眉頭一蹙,“九連池穀?”


    符宴暘幫著解說道:“逍遙穀內最高的山是九連山,山下的池穀叫九連池。”


    長陵又看了他一眼,“你怎麽也和周沁同去?”


    “亭姐別誤會,”符宴暘道:“我隻是剛好見小沁往那偏僻的林子裏跑,放不下心才跟上去的。”


    周沁點頭道:“是啊師父,要不是符二少跟著我,我都未必有命回來。”


    長陵一呆,“何意?”


    “我在九連池邊沒見著人,就想著上山看看……”


    周沁沿山路向上,一路上半個人未見,待至山腰,遠遠瞧有兩個人影從山上下來,正要上前相詢,卻被人一把捂住了嘴退到叢林中,一回頭看去,正是尾隨而來的符宴暘。


    她還當他是惡作劇,沒來得及發作,就聽有人道:“那老頭兒就這麽沒了,他的學生不知會否起疑?”


    另一人嗬了一聲,“疑誰都疑不到我們頭上,師兄又有什麽可擔心的?”


    聽到此處,長陵心下已經生氣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你們看清他們的麵容了麽?”


    兩個徒弟動作一致的搖了搖頭,符宴暘道:“我們離得遠,本來也不敢多看,而且他們都披著黑色的外袍,帽沿擋住了大半張臉,什麽也看不著。不過,單聽聲音,應該都是上了年紀的,至少年過五旬了。”


    周沁急的哭腔都快出來了,“師父,他們說的是不是舒院士啊,如果是……是不是舒院士已經……”


    “不好說,隻能先去九連池看一看了。”


    *****


    考慮到事態的發展太過莫名,長陵拉上了葉麒和七叔,五人趁太陽尚未落山前趕到九連山上,葉麒聽了一路,也未能理清頭緒,隻道:“那些人既然是從山下來的,我們沿途上山頂去,瞧瞧有沒有什麽線索。”


    這個時辰,天色完全黑了,眾人持著火把四處轉悠,別說是人,就是飛禽走獸都沒見著影,七叔地毯式搜尋了一圈,對葉麒道:“公子,這山頂邊的叢林,未有動過土的痕跡。”


    周沁困惑道:“為何要瞧土?”


    葉麒一言難盡地歎了一口氣,符宴暘道:“那些人提到‘就這麽沒了’,如果真的有誰落在他們手上,可能已經被毀屍滅跡了……現在這山頭的土沒有被人翻過,至少說明沒人被埋。隻是……這山上也沒有其他的藏身之所……”


    葉麒走到山峰前,見長陵蹲在崖邊往下望,問道:“你懷疑……”


    沒說完,她好似忽然看到了什麽,探下身一撈,葉麒忙攙住她的胳膊,“怎麽了?”


    長陵直起身來,將手中一塊碎布遞過去,“是舒院士的儒袍……他跳下去了。”


    符宴暘聽到話音立馬步上前來,看到那碎布一時都啞口無言。周沁熱淚立馬湧了出來,“是誰,誰那麽狠心,對院士下了這樣的毒手……”


    “以舒院士的武功,能將他一朝逼退到懸崖下的,至少也得是武林盟十佬那樣的高手。”長陵喃喃道:“我現在想不明白的是,他到底在香囊裏看到了什麽,為何會到這九連山上來?還有香囊,周沁隻是臨時給的,對舒院士動手的人,難道隻是湊巧也在山上?”


    這幾個疑問確是撲朔迷離,葉麒心中隻是隱隱有了點輪廓,他望向幽幽的夜色,前方陡峭的山石與這九連山對峙,繞成弧狀,幽穀好似被這些山脈縛成圈,雖然看不見下邊的光景,但能想象到這種低穀地勢,下頭極有可能積水成淵。


    葉麒轉過身,問周沁道:“你說你是在九連池跟丟的,池塘在哪兒?”


    *****


    池塘就在九連山的旁側,不過十數丈的長度的小塘,岸邊疊著不少鵝卵石,水塘清淺,一眼便能見到底。


    葉麒接過七叔的火把,順著水流的方向偏頭望去,卻見水流淙淙,水源乃是山縫滲來的,推算過去,這山縫的另一頭內應當也有內湖。


    長陵見他瞅了半天,低聲問道:“你在看什麽?”


    葉麒正要答話,就在這時,忽見一道黑影在池塘對岸一晃而過,他警惕道:“誰?”


    蒿草裏的人聞言,直剌剌站起身來,“小葉子,是你麽?”


    長陵本來打算出手了,聽見這個聲音,不由一怔,葉麒也呆住了,試探問:“師父?”


    作者有話要說:  多線並攏真的快把我大腦燒幹了。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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