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 從一年前迦葉大師聽曲雲真要去救恩人時, 便已生出了一點疑心。


    “師父同我說, 他在收我為徒之前與我爹本有過幾麵之緣,那時中原戰亂紛繁,他曾目睹過茅山派遭匪圍攻, 是我爹的兵馬出力營救, 才保住了他們全派性命。”長陵對葉麒道:“茅山三俠本想報恩投誠越家軍,但我爹看他們乃是修道中人, 未必能融入軍旅生活, 便勸他們重歸山林,三俠十分感激,臨行之前許諾過會還恩越家。”


    葉麒從未聽過這段往事, 不覺道:“我本來還奇怪,以越大公子的年齡, 怎麽會成了茅山三俠的恩人,原來這因是越老前輩種下的……不過這事,連你師父都知道, 你怎麽不知道?難道你大哥沒有和你提過?”


    長陵略略一思忖:“我爹救過的人本就不計其數,誰沒事會掰著手指炫耀自己救過哪些人給孩子聽的?你會麽?”


    葉麒理所當然:“會啊。”


    長陵:“……”


    見一個大白眼淩空飄來, 葉麒別過頭咳了一聲, “當然, 首先我得有個孩子……”


    小侯爺說完這句話十分機警的避開越二公子的一腳,見地板被踩出一道凹痕來,他心有餘悸地把話題轉回去, 問道:“所以,師伯是推測出曲雲真跳崖可能與越家有關,才進的逍遙穀?”


    長陵點了點頭。


    迦葉大師乃是得道高僧,全中原武林無人不知曾經的戰神越長陵乃是他的高徒,他登門造訪,薛夫子自是盛情相待,隨即,迦葉提出了開啟石門之請。


    初時,薛夫子隻是頗為驚詫,問其緣由,迦葉不願撒謊,但也存了戒心,便知七道三,說自己看到有人無意失足,想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迦葉大師廣施善緣,救過許多陌路之人,薛夫子也不疑有他,當即滿口應承。


    第二日,薛夫子如約帶他去往石門所在,不想卻中了陷阱。


    原本這類洞穴陷阱並不能困住迦葉,但薛夫子早在昨日飯食之中下了藥,迦葉未料遺世而獨立地名門正派竟然如此陰毒,這才失了防範。


    葉麒聽到此處,不由問道:“薛掌門為何要困住師伯?”


    長陵的語氣冰冷如雪,“為了釋摩真經。”


    饒是薛夫子覬覦釋摩真經已久,原本也不敢輕易動手,剛好迦葉提及了石門,便想到了穀內的機關密道,才有此籌謀。他本以為迦葉大師乃是一方遊僧,隻要他耐下心來威逼利誘,總能令他吐出隻言片語,哪想迦葉由始至終一言不發,連銀針噬心之痛也不能令他皺皺眉頭。


    薛夫子一氣之下,打算將迦葉一殺了之,不料迦葉開了口:“今日老衲身死,因果循環,他日我徒兒自會查明真相。”


    薛夫子仰頭長笑,“你徒兒遠在西域天竺,如何查?”


    迦葉笑道:“誰說我中原就沒有徒弟了?”


    薛夫子聽出了這話中意,更是猖狂,“越長陵早就死了十年了,還有越長盛……你恐怕都不知道吧?他……是死在我逍遙穀裏的!”


    葉麒聞言一驚,隨即了然,“師伯是故意誘他開口的,對吧?”


    長陵微微頷首,接著道:“當年茅山大俠洛周救下我大哥,一路往南而逃,到了龍門地界,逍遙穀得知消息便主動收留,並竭力為大哥診治……原本他是真心相救,想借此當越家的功臣,然而沒過幾日,沈曜的人隨後而至,要搜查逍遙穀,薛夫子恐被發覺,便打開石門讓洛周帶我大哥藏身於九連山下……”


    她說到這兒,呼吸微微一顫,繼續道:“沈曜的眼線一直追蹤大哥的蹤跡至此,自然猜出了一二,苦搜無果之後,給了薛夫子兩條路,一條,是榮華富貴名利雙收,另一條則是以叛黨屠之。那時,薛夫子得聞魏行雲遠遁,深知我大哥大勢已去,便告訴了沈曜大哥所在。”


    薛夫子帶沈曜至石洞門前,意欲開啟之際,卻讓沈曜製止了。


    不知是因為心虛,還是其他什麽緣由,那一刻,沈曜竟然連看越長盛一眼的勇氣也無,他於洞前佇立良久,終究退縮,隻令薛夫子永遠不要再開啟石門,將裏麵的人活活餓死便好。


    葉麒狠狠一震,“那……”


    他愣了一瞬,立即搖頭道:“不對,時隔十年,曲二俠還能趕至逍遙穀,義無反顧跳崖而下,定然是後來才得到的消息,而往外傳遞消息的人隻可能是穀內的洛周……而且,舒院士也是在看過香囊之後去的九連山,若非是得到暗示,他也不會不管不顧的一躍而下。”


    長陵呼吸急促了起來,“連你也這麽說,我大哥一定還活著,對麽?”


    葉麒看她一臉的不確定和緊張,不覺歎了一聲,“早知如此,我就該準備點體麵的衣裳來……”


    好端端地忽然提到衣裳,長陵愣了,“衣裳?”


    葉麒輕聲一笑,“第一次見大舅哥,總得留下個好印象吧?”


    長陵沒心情聽他說笑,瞪了他一眼後道:“隻是若要救人,還是得開啟石門,隻是這石門除了薛夫子以外無人能開,而且現在大會尚未結束,若是讓人得知大哥的行跡,恐怕反而遭來禍端,不如我們等大會結束之後,再想辦法逼迫薛夫子……”


    葉麒攏著袖子踱出兩步,道:“此法怕是不行。”


    “為什麽?”


    “今日明月舟告訴了我一件事,”葉麒道:“他來參加中原武林大會,乃是有人傳書於他,告訴他,若要查出十一年前雁軍被滅、雁國大皇子明月齊被害真相,來了便知。”


    長陵一怔,“十一年前……雁軍不是被沈曜……”


    “不錯,十一年前雁軍被沈家軍反咬一口,全軍覆滅,就連大皇子明月齊也命喪北境,最蹊蹺的是,沈曜分明與雁軍勾結過,雁廷卻對此一無所知,那隻能說明,當時雁國另有勾連之人,細想過去,明月晟的嫌疑最大。”葉麒道:“如今明月舟與明月晟正鬥個如火如荼,對明月舟而言,查明真相既能為他皇長兄討回公道,還能徹底擊潰明月晟的勢力……”


    長陵:“難怪他甘冒被認出的風險,也要潛入逍遙穀。但這事……又與救我大哥何幹?”


    “你有否想過,給明月舟傳遞消息的人,可能和喬裝成大公子、想要誘殺你的是同一人?”葉麒看向她道:“此人潛藏在參加武林大會的人中,引明月舟前來,十之八九是想借當年之事引雁太子震怒,掀起血雨腥風……到那時,沈曜和符宴歸又豈會無動於衷?”


    長陵一驚:“你的意思是……大會一旦結束,沈曜的人,就會殺來?”


    葉麒走到窗邊,望著窗外變了的天,淡淡道:“也許,已經在路上了。”


    “那我大哥……”


    “事到如今,別無他法,”葉麒的指尖輕輕在窗邊一叩,“必須在大會結束之前,打開石門,救出大公子,然後在朝廷的兵馬趕來之前,於賀家軍接應之下撤離。”


    長陵眉頭緊緊蹙起,“做得到麽?”


    葉麒的腦內飛快地晃過幾種可行性,良久方道:“做得到。隻是,需要一個幫手。”


    “誰?”


    “徐來風。”


    *****


    經過早上的一場失蹤風波,大會暫停了數個時辰,等找到了雲燕鏢頭之後,經武林盟調解之下,比武方才繼續。


    莫道雲從葉麒那兒得知了舒老頭兒失蹤真相,便尋了個借口安撫東夏武生。


    而明月則舟以受傷為由退出,逍遙派自然晉級,其後經一層層的淘汰之下,當先殺出四強重圍的便是以太虛門為首的東夏武林派,逍遙派亦脫穎而出,繼而慕容飛的西夏朝廷派也勉強過關;最後一台的比試,則是東海的徐來風與昆侖首徒的對決。


    長陵沒想到東海除了徐來風以外,另外還出了一名高手全程無敗績,跟著徐來風過五關斬六將,每一次都以勝三局贏了對手。


    “東海藏武林典籍無數,若是沒有一個旗鼓相當人可以練手,徐來風又豈會有這般造詣?”葉麒望著台上出招離奇的徐來風,“最驚人的還是徐來風,他每一場都鬥兩局,這已是他的第六場,此番看上去卻全無疲態……照這麽個打法,昆侖派敗給東海都尚未可知……”


    “他確實是體力駭人,”長陵道:“不過這個昆侖首徒,亦是絕頂高手,徐來風也未必……”


    話音未落,徐來風身子往前一探,於半空中扭了個極不尋常的手勢,卻見一股水流忽從湖麵躥起,就好似憑空伸出了一隻手,將那昆侖首徒從台上拽了下去!


    長陵一震。


    “這是……”


    葉麒的眸光微微一閃,望著台上那人,沉聲道:“原來,這就是這位徐島主當日在燕靈山失蹤的原因。”


    是萬花寶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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