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何等身手迅捷, 在泥流衝來之前左手右手分別搭上兩位徒弟的肩往後一縱, 勉強穩在一棵高樹之上。


    她本想順勢躍下山去, 然而這泥流卻並未如想象那般繼續蔓延而下,彷如一股浪潮拍過之後便偃旗息鼓,再無動靜。


    他們這才跳了下去, 趟著泥水匆匆往前, 有些離的近的武生自己從泥裏鑽出半個身子來,一個勁的嗆咳個不停, 見有人前來, 更抓著救命稻草似地舞著雙臂,直指後方:“師兄他們都還在前頭,快、快把他們挖出來!”


    長陵一手一個拔出了好幾個深陷泥足的同門, 手一觸及泥地,心中便已瞧個分明——普通的塌山或是泥石流, 不說是源源不絕也絕無一波就止的可能,何況這泥水以沙土居多,倒更像是人為而非天災。


    死裏逃生的武生們同周沁符宴暘一同扒土救人, 然而越是往前泥坑越深,更不要提這荒山下的一片漆黑, 敏銳如長陵也隻能聽聲辨位, 能救一個是一個。


    這時, 葉麒帶著徐來風趕上來,瞅著一片狼藉現場皆是目瞪口呆,不及相問, 小侯爺先一步反應過來,當即扭過頭對徐來風道:“趁水未流盡,快!”


    言罷,他飛身而起,落下之際以掌心蓋地,頃刻間,三丈之內,泥土飛濺而起,數名武生瞬間露出腦袋,大口大口的咳喘不止。


    “氣發丹田,意守勞宮,上行重樓,虛化以避……”葉麒飛快地開口,其他人不知他在念叨什麽,徐來風一聽,便知是萬花寶鑒第二重心訣。


    “……攝神為子,馭心為魂——”最後一個字方才落下,徐來風雙掌泛起紫氣,猶如千斤墜齊齊落地,積澱已久的深厚內功宛如巨龍過沙,傾土而出,刹那間,炸得十數丈連人帶土,泥流翻滾。


    這下子,別說是被掩的人,就是土裏的花花草草,蛇蟲鼠蟻都跟著飛上了天。


    此時雨漸漸停下,得救的人緩過勁來,雖都心有餘悸,但總算沒有人被活埋至死,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王珣與墨川不顧一身泥濘,齊齊上前對徐來風致謝,徐來風兀自驚詫於自己方才那驚天地泣鬼神的一下,毫不介懷地擺了擺手道:“無需客氣,舉手之勞。”


    葉麒心道:原來內力深厚之人練成的萬花寶鑒,會有如此駭人的力量。


    隻是山中無緣無故滾泥流,他看眼下處境不安全,剛打算讓王珣和墨川先帶著眾人回去,便聽長陵道:“前頭好像有人,我去看一看……徐島主,勞煩你看顧一下小侯爺。”


    “回來!”葉麒正要追上,但他方才一時情急,內息耗費過甚,這一踏步竟差些跌了個踉蹌,徐來風眼疾手快撈住他,奇怪道:“小侯爺?”


    “別管我……”葉麒指著長陵身影消失的方向,“你快去把她給我追回來……”


    徐來風為難道:“你們兩個,她讓我看著你,你又讓我看著她,我該聽誰的?”


    葉麒咬牙道:“誰教的你武功,你聽誰的!”


    *****


    半山腰上的那道黑影倏忽而過,長陵足下運勁加速,很快便越過了泥塘。


    她自然知曉今夜這猝不及防地“天災”,十之八九就是為東夏所設的圈套,但要想在適當的時間將泥水沙土頃刻放出,山上必有執行之人。


    從穩妥角度計,她不該如此冒失追來,但轉念一想,若非是逍遙派默許,僅憑一己之力誰能在九連山布下這種陷阱——隻要今夜逮住這禍首,說不定就能為憑,令逍遙派掌門露出真麵目,從而救出大哥。


    念及於此,她淩空一躍,穩穩地落到了山腰實地。


    密布烏雲漸散,露出了一點兒天光,就在不遠處,忽地傳來一陣拳□□加的動靜,她循音而去,方跨進叢林,便看到了一個灰袍人一掌將莫道雲拍落在地。


    “莫院士!”長陵淩空一躍,一把別開了那拍向莫道雲頭頂上的一掌,她手心躥出真氣渾厚至極,灰衣人的手腕竟然一麻,當即旋身往後一退。


    長陵目光犀利地瞟去,但見那人身量清瘦,披風連罩著頭,麵上橫著一塊灰布,隻露出一雙森然的眼,右眼角有一個小小的疤痕。


    她冷靜望著眼前人,背對著地上的莫道雲,“莫院士,可有大礙?”


    “我……無、無妨……”莫道雲嘔出了一口鮮血,“隻是迦葉大師他……”


    師父?


    這一提,長陵才發現幾步之遠處一位老僧人躺在血泊之中,定睛望去,正是迦葉大師。


    她此番已無暇顧及迦葉和莫道雲怎麽會出現在此處,但看那灰袍人右手微抬,青筋畢露,冷冷問道:“這位老和尚可是敗在你的手上?”


    那灰袍人的聲音沙啞:“是。”


    她眼睛微微一眯。


    下一刻,兩人同時發力,一道弧線越空而過,直往迦葉身上飛射去,“叮”一聲,長陵的短刀猶如長眼般將那暗器彈開,隻這一眨眼的功夫,她與那灰袍人再對上一掌,這一掌浩如雲海,毫不留手,那灰袍人偷襲迦葉不成反被震出,跌到五步之外。


    “怎麽可能……”


    那人似乎為女子彪悍的武力值所撼,長陵趁著敵手慌神的功夫,蹲下身去查看迦葉的傷勢,見袈裟前襟鮮血淋漓已覺不妙,再搭上他微不可察的頸脈,心頭更是一跳。


    灰袍人如臨大敵的直起身來,急凝掌風,兩袖隨內力鼓蕩,腳下用力一踏,竟帶著怒潮狂湧之勢迎麵而來!


    長陵擋在迦葉跟前,幹脆利落地將這重重殺招一一攔下,那灰袍人隻覺得這姑娘年紀輕輕,功夫之深已堪稱大家,心下駭然間,將生平功力聚為一處當頭拍去——長陵眸光一閃,倏地接過這一掌,瞬間,一股極為強大的氣流激地地麵的石子都嗡嗡作響。


    就連撐不起身的莫道雲也被這一下噬地嘔出了鮮血,暈厥過去。


    “折枝手……聽聞能在對掌的頃刻將敵手的骨骼寸寸折斷,”長陵感覺到灰袍人的內力猶如實質纏入手臂,神色居然分毫不動,“薛夫子,您貴為逍遙派掌門,從哪兒學來的魔教的功夫?”


    那灰袍人眼角跳了一下,他不知是何處被瞧出了破綻,隻覺得這女子處變不驚,好似渾然不將折枝手當做一回事,不待他繼續發力,忽然間隻覺得自己整條胳膊絞痛無比,他雙目圓睜,竟然就這般眼睜睜看著長陵將自己的內力反推了回來,想要縮回手已是來不及了!


    但聽“哢啦哢啦”兩聲骨節斷裂之響,長陵嘴角一勾,“啊,夠脆夠響。”


    她身形微微一側,欲要伸手去摘他的麵罩,正在這時,一股劈山撼海般的氣息從她身後閃現,重重擊向她的背心!


    “噗嗤”一聲,鮮血自口中噴出,長陵轉過頭去,但見出手的人正是前一刻還躺在地上的“師父”。


    那“迦葉”得手,下意識輕笑一聲,卻是年輕人的聲音。


    她眼中泛過一陣短暫的迷茫,等腦海裏意識到這是怎麽一回事時,身體對外界的感知力已經開始逐漸流失,隱約間,仿佛聽到有誰喊了一句“長亭姑娘”,這兩人身形一閃便消失無蹤,等她跪倒在地上時,再嘔出一口血來,她瞥見這暗色的血跡,心下微微一沉——這一掌偷襲不僅正中心脈,更滲了劇毒!


    徐來風沒想到自己隻是猶豫了這麽片刻,就晚來了這麽一步,他尚沒來得及相問,便見她直挺挺地倒下了地。


    *****


    九連山鬧完了天災鬧人禍,一夜之間驚動了整個逍遙穀了。


    武林盟的弟子將前來關切的、看熱鬧的人阻隔在外,屋內,少林與武當兩位掌門分坐莫道雲兩端為他運功療傷。好一會兒,兩位宗師大漢淋漓的放下手,示意弟子扶莫盟主躺回床上,慧光大師對幾位等在武林盟元老道:“莫盟主身上多處經脈、骨骼斷裂,應是中了折枝手……”


    眾人一聽“折枝手”皆是一震,陽胥子道:“折枝手不是昔日魔教教頭季子凝的功夫麽?”


    慧光沉重道:“不錯。”


    “可是魔教十多年前不就被搗滅了麽?”有人奇怪道:“難道,他們又死灰複燃了……”


    “未必沒有這個可能,不過現在都言之過早。唉,我們現在隻能暫時以內力護住莫盟主的心脈,內傷尚且可以慢慢調理,隻是這骨頭節節斷裂之傷……”慧光大師問靈寶閣肖尹道:“不知肖長老可有治療之良策?”


    肖長老道:“我靈寶閣確有續骨的靈藥,隻可惜這次出來沒有隨身帶著,我已令徒弟回閣中去取,眼下隻能先用傳統的木板固定之法,稍後我再去配製外敷的藥草……斷骨之處一年半載總能長好的,隻是若還想再動武,恐怕……”


    眾人皆歎息不已,薛夫子也在其中跟著長籲短歎,他雙手自然的垂在身側,根本沒人察覺到有什麽不妥。


    武當掌門想到了什麽:“那位東夏清城院的姑娘,是否也中了這折枝手?”


    *****


    屋內,周沁默默的抹著眼淚,符宴暘輕輕拍著她的肩,神色憂慮的看著榻邊。


    葉麒緊緊握住長陵的手,臉色比昏迷不醒的人更為慘白。


    “她中的是火毒掌,我雖已助她驅盡大部分毒素,但畢竟是正中心脈,若不是她內功根基深厚,換作旁人早就一命嗚呼了。”迦穀連連歎息搖頭,問屋內怔神的徐來風道:“這位……”


    “晚輩徐來風。”


    迦穀問:“徐公子,你可有看清是誰動手傷的我師侄?”


    徐來風搖了搖頭,“一個是蒙麵的灰袍人,另一個似乎身著袈裟……我趕去的時候,看那穿袈裟的人從背後偷襲,便立即衝了上去,因擔憂長亭姑娘的傷勢,便沒有追上去。”


    “袈裟?”葉麒啞聲問:“什麽樣的袈裟?”


    “太暗了,看不清,但反正不是少林寺的和尚……”徐來風重重一歎,“都是我不好,我要是早到一步,長亭姑娘也不會……那她,還有沒有救啊?”


    迦穀道:“暫時死不了,就是什麽時候能醒,不好說了。”


    這時,門外傳來七叔的聲音:“公子,好像是武林盟的人往這兒來了……”


    葉麒頭也不回,隻道:“符二,現在除了靈寶閣的肖長老外,你師父不便讓外人再進來探望,你知道該如何說了吧?”


    符宴暘點了點頭,對周沁道:“你好好照顧師父。”


    說罷,轉身出門,徐來風看門開了,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時有些手足無措,葉麒慢慢轉眸,看向他道:“莫盟主也受了重挫,今夜的事,徐島主既是目擊之人,武林盟想必是要來詢問一番,你隻需要如實說便好,若是問說長亭的傷勢……就說心脈正中了火毒掌,其他你也不知情……”


    徐來風心領神會,“明白,放心,我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等人走了,葉麒極深地吸了一口氣,才將忍了許久的那一口血吐了出來,迦穀和周沁都慌了,但看他一抬手,喘息了兩口道:“我沒事,沒事……小沁,你幫著長亭換一身幹淨的衣裳……師父,我們倆在外頭等等……”


    迦穀看他心神俱傷,分明已在瀕臨崩潰的邊緣遊走,卻還是勉力支撐著,實在叫人心疼。他扶著葉麒往外走,摸到他的脈息時渾身一震:“你……”


    “我沒事。”他重複著這句話。


    正要推門而出,忽聽周沁輕輕“啊”了一聲,葉麒心頭突地一跳,忙轉過身,“怎麽了?”


    “師父胸口這幾個小小的紅點是什麽?”


    葉麒顧不上什麽男女之別,立馬衝到床邊,確如周沁所言,長陵胸口正中處,有幾個細小而又鮮紅的血點,血珠鮮紅,微微還泛著銀光。


    迦穀不好湊太近,隻瞟了那麽一眼,驚道:“我師侄還中了毒針?”


    “不是,不是毒針,是南華針。”葉麒眸光一亮,“是她給自己施的南華針。”


    周沁難以置信道:“自己紮的?亭姐一路昏迷到現在,哪有機會給自己施針?而且還是這膻中要穴……”


    “她應該是在中掌前或中掌的那一刻用的針,”幾根針皆留了一小截在外,一拔即出,葉麒試著伸手去拔,迦穀撫掌道:“是了!封住了心脈要穴,縱是中掌,掌力也可在頃刻之間被化解!難怪我方才為她驅毒,發現她中毒不深,原來她一早就將毒給解了!”


    饒是如此,葉麒的眼依舊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針一一取了出來,仍是不見人醒,他隱隱擔心是自己猜錯了,“怕是她低估了火毒掌的威力,又或是情急之下南華針施錯了穴位……”


    恰好此時,門外再度傳來七叔的聲音:“公子,靈寶閣肖長老求見。”


    來的正好。


    葉麒正待站起身來,手背忽然被人輕輕握住。


    他心一抖,回頭時,看到榻上美人緩緩睜開長睫,衝他微微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小小的小劇場^ ^


    作者:陵姐是充了錢了。


    南華針:明白。


    (陵姐十六歲的時候就把折枝手季子凝打爆頭了,這種山寨版的根本不放在眼裏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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