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走一邊回憶地審視自己形象:她是鐵蛋!


    目光落在端碗的手上皮膚皴裂,粗大的指關節,好像帶著一雙糙皮手套。這雙手應該是有力的,至少端一碗雞湯麵很輕鬆;她卻感到很吃力。還沒到門口,想到外麵那個人,又慌亂又雀躍,走路都走不好了。


    她便想掩飾,於是挑起一筷子麵條,吹了兩下,跨過門檻時,等不及似的“稀溜溜”就吸進嘴,聲音大到王壑和張謹言沒法不關注,一齊看向她。


    李菡瑤一抬眼,便忘了咀嚼,嘴角掛下一根麵條也不自知兩貴公子穿著粗布短打衣裳,肩上扛著一根粗棒子,梢頭懸著行囊,脖子上搭著條毛巾,比她這個鐵蛋身上的鄉土味還濃,若非眉眼熟悉,她都不敢認了。


    歪打正著,她這一發愣,倒更像鐵蛋!


    王壑和張謹言沒嫌棄她吃相粗俗,他們都被她碗裏飄出來的香氣勾住了腸胃,五髒都造起反來。這幾日他們吃的是老仆做的飯,簡直無法下咽。


    老仆去打探欽差動向了。


    王壑和張謹言繼續在山中尋找李菡瑤的蹤跡,一找找到這來了,想打探消息順便借宿。


    王壑首先忍不住了,問:“小兄弟,能不能賣些吃的給我們?我們趕路的,沒找到店家。”


    李菡瑤又吃了一大口,猛搖頭,含糊道:“沒了。爺奶吃了。這是留我的。就這一碗。”


    江南第一才女未免想的有些複雜,覺得身為“鐵蛋”不能太大方。這可是雞湯,農家人一年也吃不了一次,怎能隨便就給過路人吃?狠狠地拒絕了。


    王壑失望,便跟她借鍋灶。


    這幾天他魂不守舍的,吃了些什麽完全沒知覺,眼下不想煎熬了,隻有吃飽了,才有精力。


    張謹言更不用說,看見院子旁邊還有個菜園子,裏麵一畦畦的碧綠很愛人,忙說要買青菜。


    說著,遞上一塊碎銀子。


    老漢急忙道:“你們摘!”


    李菡瑤接過銀子,足足有二兩,用牙齒咬了下,惋惜地對王壑道:“沒錢找。”


    王壑道:“不用找。我們還借宿。這就當住宿費了。”


    李菡瑤忙道:“家裏沒地方住。”


    王壑覺得這黑小子挺實誠討喜,尤其一咧嘴,滿嘴的白牙亮晃晃的,因此微笑道:“無妨,就在小兄弟屋裏搭地鋪就好。”他不想睡在山林裏了,睡不安穩。


    李菡瑤:“……”


    還當七年前呢?


    還想跟她一屋睡!


    還有更驚悚的呢。


    灶房,鐵蛋奶奶讓位了,王壑淡定地拿出自己帶來的魚,刮鱗、剖腹、清洗、去骨、切幾大塊;張謹言坐在灶下,點著了火,然後倒油,燒熱了,“滋啦”一聲,魚下鍋!


    李菡瑤看著王壑立在灶台前,精心煎魚,就像精心作畫,或者精心寫字一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宰相的兒子掌勺,王爺的兒子燒火?


    破綻,這是大破綻!


    說不定就是假的!


    李菡瑤卻感覺不像,因為王壑雖站在灶台前,那個自信,根本就不像假裝出來的。


    他哪學來的這烹飪手藝?


    又怎能拉下臉來做呢?


    不是說“君子遠庖廚”嗎?


    李菡瑤很是慚愧,作為女人她不合格,男人都會做飯,她學了好些年,也沒學會做素雞腿。


    魚塊煎得兩麵焦黃了。


    香氣滿灶房飄得都是。


    李菡瑤站在灶台邊,兩眼盯著鍋裏雖然剛吃了一大碗雞湯麵,但她感覺自己還可以再吃。


    王壑做的飯,撐死也要吃!


    錯過今天,誰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個口福?


    “讓讓。小兄弟。”


    王壑添了水,蓋上了鍋蓋。


    然後瞅著李菡瑤微笑。


    這鐵蛋小兄弟太實誠可愛了,盯著這鍋魚,哈喇子都快掉進鍋裏了。這證明他的魚做得好!


    王壑十分的愉悅。


    李菡瑤看出他善意的嘲笑,也訕訕地幹笑了兩聲,一麵打量他,一麵想:這就是賢妻良母啊不,賢夫良父啊,人間少有。不行,必須娶他!


    她的愛慕之意再掩飾不住。


    已經絕了的心思,又活了!


    她故意問王壑:“你這麽會煮飯,你媳婦不煮飯?”


    王壑靜默了一會,道:“我媳婦不用煮飯!”


    李菡瑤繼續問:“那她都幹什麽?”


    王壑道:“幹她想幹的事。”


    李菡瑤鍥而不舍地追問:“那她都幹什麽想幹的事?”


    王壑:“……”


    好一會,他才道:“我還沒娶親。”


    李菡瑤怔了一會,才道:“哪個娶你享福了。”“哪個”是這裏的方言,大致就是“誰”的意思。


    王壑:“……”


    他想起當年小墨竹對他道“如果姐姐擔心名節,大不了將來我娶了姐姐便是”;七年後,李菡瑤也當著眾才子公然宣稱,要娶個夫君,且盯上了他。


    這黑小子為何會說“哪個娶你享福了”?


    王壑疑惑地打量“鐵蛋”,拉家常般問:“小兄弟,你們這離官道挺遠的,平常有人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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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菡瑤道:“不大有人來。呃,這一向進來的人多了,說是丟了個姑娘,要進宮做娘娘的。官差都來了好幾撥查呢。哦,聽說山那邊駐著許多官差……”


    她將實情透露給王壑。


    王壑聽了沉吟不語。


    半晌轉身,揭開鍋蓋。


    熱浪撲麵而來,香!


    李菡瑤咽了下口水。


    王壑用木勺舀了點湯嚐了嚐,放下,從自帶的竹筒裏倒出一顆鹽粒放進鍋裏,再給魚翻身。


    張謹言伸著脖子問:“哥,好了麽?”


    王壑吹了吹擋住視線的熱氣,道:“急什麽。豈不聞‘治大國若烹小鮮’。先賢既將烹小鮮與治國相提並論,可見不能操之過急。時機未到,不能起鍋,否則,烹不爛、煮不透,過鹹、偏淡,都將功虧一簣。”


    張謹言愣愣地看著王壑,疑惑他忽然來了這一套治國宏論,就不怕惹人懷疑、暴露行跡?


    李菡瑤卻明白了:王壑故意在“鐵蛋”麵前暴露行跡,為的是吸引她露麵,他找她來了!


    要相認嗎?


    李菡瑤激情湧動,滿心雀躍,想要泄露點點破綻給王壑,讓他懷疑她、拆穿她,然後驚喜。


    相認的場景必定美妙。


    這一點她毫不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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