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放下了心結,相處更為自在,論起經史來,常爭得口幹舌燥;下棋時,殺氣彌漫,有時一盤棋能下兩三天,情分日漸深厚,亦師亦友。


    嘉興五年春,黃修友人來訪,就是奉州周昌,在江南四處遊曆一番後,到板橋村看望黃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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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後,李菡瑤來到板橋村,聽黃修說這周昌從青山書院的山長何陋手中贏了一幅“紅日初升”木雕,是炎威年間靖國公林春少年時的成名作,利用楠木固有的紋理精雕細琢而成,乃無價之寶,言語間甚為羨慕和嫉妒。


    李菡瑤見他都沒心思跟自己下棋了,翻來覆去地說這件事,問明這周昌還在江南盤桓,當即告辭,隻說有事,三天後又回來了,將那木雕送給黃修。


    黃修看著她震驚不已。


    “你怎得來的?”


    “贏來的。”


    “怎麽贏的?”


    “我就找到那周昌,向他挑戰棋藝。他見我年幼,又是女子,一不小心就答應用這木雕做賭注,然後我贏了。”


    黃修:“……”


    他盯著李菡瑤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好好一個俊美風流的男子笑得捶胸頓足,一邊笑一邊喘氣道:“你這模樣,也難怪他輕視。誰能想到呢。”


    李菡瑤:“……”


    高興得發瘋了!


    黃修好容易止住笑,依然眉飛色舞地問李菡瑤:那周昌輸了是什麽表情,有沒有試圖反悔賴賬等等,想挖點周昌的醜事,將來見麵嘲弄周昌。


    李菡瑤道:“吃驚,但沒反悔。”


    黃修又問:“他沒懷疑你來曆?”


    他覺得這丫頭有今天這成就,有他教導之功,不知周昌問其師門來曆時,李菡瑤是怎麽回的。


    他心癢癢的,一方麵希望李菡瑤尊重他、視他為師;另一方麵又不希望李菡瑤擅自冒用他的名頭、以他的弟子自居,心情矛盾的很。


    李菡瑤笑吟吟道:“他懷疑我是江南第一才女李菡瑤。我沒承認,也沒否認,我就高深莫測地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她這樣說,是想給黃修打個底子,以免將來身份暴露被黃修責怪,雖說她並未刻意欺騙黃修,是黃修有意回避這些問題,把她當萍水相逢的人看待,但好歹教了她這些年,她不能不領這份情,所以暗示了一下。


    黃修再笑,“好一個高深莫測!”


    他想當然地認為:那什麽江南第第一才女絕比不上眼前的小丫頭。這種沽名釣譽的人他見得多了去了,李家是大錦商,分明利用這個噱頭來謀利。


    不能怪黃修識人不清。


    許多人都知道李菡瑤寫得一手好字,卻少有人知道她能寫狂草,卻寫不好楷書。黃修對著一堆狗爬的字,便是做夢也想不到她就是江南第一才女。


    這件事後,黃修看她更重了,張口閉口叫“棋兒”,口氣也親切得就像叫自家女兒,便是嗬斥她時,也帶著寵溺,沒了前幾年的疏離和防備。


    “瞧你這字難看的!”


    “這書是孤本,你別給我弄壞了。”


    ……


    李菡瑤自去年公開選婿以後,各種劫難紛至遝來,再無暇去板橋村,算起來有一年多沒見過黃修了,有些想念那個俊美無雙卻脾氣乖張的儒生。


    眼下黃修去了湖州府城。


    再見麵,李菡瑤身份將暴露。


    到時,黃修會怎樣呢?


    李菡瑤認真地想了一下,自信地做出結論:黃修一定會驚喜萬分,就像她贏得那幅畫送他一樣。


    李菡瑤曾試探過黃修對女子參政的看法,沒直白地問,而是借前朝則天女皇挑起話題。


    黃修大罵武則天:


    其一,不遵倫理綱常,做了太宗皇帝的才人,竟嫁給高宗皇帝,有辱禮教和人倫。


    其二,任用酷吏。


    其三,廣納男寵。


    李菡瑤敏銳地覺察出,對於武則天上承“貞觀之治”、下接“開元盛世”的政績,譬如科舉殿試、輕薄賦稅等,黃修都沒有妄加抨擊,有些不符合他毒舌性子。這說明,黃修是個公正的人,因不願褒獎女皇帝,所以避而不談。人都說黃修性格乖張毒舌,其實他為人嚴謹的很。


    李菡瑤自問:


    其一,她名節不虧。


    其二,她沒用嚴酷刑法排除異己,所殺之人皆有堂堂正正的理由,她整頓江南吏治、免除江南農稅、興辦女學,無論哪一樁都是利民安民的措施。


    所以,黃修沒理由罵她。


    說不定,還會褒獎她呢。


    李菡瑤笑眯眯地暢想跟黃修見麵後歡樂的場景……


    而黃修此刻正在半月書院講學,將所有匯聚在霞照的文人士子都吸引去了,聽他跟何陋論講。


    火凰瀅也去聽了。


    落無塵告訴她:“這是個揚名的機會,橫豎他也沒說不許女子聽,你且去聽一聽,跟他論一論。”


    火凰瀅就去了。


    然後,掀起一場激勵辯論……


    景江上,李菡瑤的船連續靠岸停了兩次,取得前方消息:敵人就在前麵,各部人馬正在圍合。


    李菡瑤沉聲道:“追上去。”


    司徒照見她神情莊重,不複之前的輕鬆模樣,也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吩咐開船,他自己帶著兩個精銳手下,寸步不離地站在李菡瑤身邊。


    李菡瑤目光炯炯地看著濤濤江水奔騰而去的方向,心神從黃修身上轉回來,想起之前收到王壑的傳信,說潘嬪帶著廢帝小皇子先往南疆投奔鎮南侯,其後忽然失去蹤跡,根據種種跡象來判斷,應該來了江南。


    鎮南侯,聞道!


    一個強大的對手。


    絕非範大勇之流可比。


    還有潘嬪,能在梁心銘和先太後的雙重壓製下穩居深宮的女人,怎會簡單!


    這二人聯手,把江南攪得烏煙瘴氣,令李菡瑤背負莫須有的罪名,差點分裂她跟王壑的合作。


    今天,她要將潘嬪留下!


    至於鎮南侯……


    王壑,應該到了南疆。


    繼皇城兵變和西北戰役後,李菡瑤跟王壑再次跨越半壁江山,默契聯手。


    ********


    南疆某個山穀,駐紮著一支人馬。


    南山坡上佇立著幾座吊腳樓。


    這天早晨,太陽剛升起,一行人從吊腳樓內走出來,其中一個火紅的身影十分耀眼,細看,原來是身穿朱雀戰袍的朱雀王,大靖的戰神,南疆的王。走在他身邊的將官是個鐵塔般的壯漢,正是焦克。


    朱雀王一身凜然殺氣、焦克凶神惡煞一般,都未能蓋過走在前麵的少年書生的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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