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下九洲過封天塹,靈舟一路飄搖,直往上瀘州飛去。


    宿忻操舟,並不分神,而徐子青靜坐舟尾,闔目養神。


    不過一日許,就已然見到遠遠洲影,想必再過不得多久,就能到達。


    正這時,前方有數道彩光遁來,似有法器耀然閃爍,很快來到近前,就停在靈舟前方。


    宿忻“啊”一聲,說道:“糟了!”


    徐子青回神,以為有什麽不妥,當即起身,站在宿忻身畔:“宿道友,發生何事?”


    宿忻訕然笑道:“……找來了。”又歎口氣,“慘了。”


    徐子青微微一愣,還未及反應,卻發現人影一晃,身旁宿忻已被人拎住了耳朵,靈舟也落入另一人手中。


    宿忻大失顏麵,卻不敢反抗,口中“唉唉”叫道:“師娘,師娘放手!”


    徐子青提起的心放下來,原來是熟人,而非敵人。他轉頭一看,就見到乃是一名紅裳女子,法衣上火光纏繞,又戴著紅發釵紅耳墜,腰間還盤著一條兒臂粗的赤色長蛇,嘶嘶吐信,很是駭人。


    女子生得俏媚,一雙杏眼中帶著煞氣,這姿態氣勢,竟與宿忻有五六分相似。


    宿忻叫了一通,反而覺出耳朵被擰得更狠,頓時求饒:“師娘師娘,徒兒剛識得了新友人,莫要讓人看了笑話!哎哎疼!好歹給徒兒留幾分麵子啊師娘喂!”


    徐子青見他這般作態,倒是怔了一怔。自結識宿忻,他便是一副囂張任性的做派,即便是後來對他有些尊重,也不曾露出這撒嬌弄癡的模樣來。現下驟然見到,實在讓人好笑又訝異。


    那女子許是覺得成了,手一鬆,唇一勾,柳眉亦是一挑:“回去再與你算賬。”而後擰身,瞧著徐子青上下打量一眼,“道友好俊秀的品貌,怎麽與我這不成器的徒兒做了朋友?”


    徐子青從未見過這般爽利直率的女子,心裏有幾分好感,加之宿忻稱她“師娘”,因而雖說對方修為隻比他略高一層,他也是謙聲道:“晚輩徐子青見過前輩。”


    女子這時才是發覺,這少年年歲不大,修為卻很了得,的確是良質美才。且又不盛氣淩人,反而溫和有禮,卻是有些放心,麵上也露出一抹豔麗笑容:“我霍彤便托大喚你一聲子青,忻兒能與你做朋友,實乃他之幸事。還望你兩個守望互助,日後各得錦繡前程。”


    徐子青心中讚歎,這宿忻的師娘語氣裏分明是猜到了宿忻與他做出的打算,當真是聰慧非常。口中則溫聲道:“霍前輩謬讚,晚輩與宿道友一見如故,自然要互相扶持的。”


    霍彤滿意笑笑,才又朝宿忻發起火來:“你倒是膽兒肥了,敢做那等偷聽之事,還敢去一人去尋血魔晦氣,真真不知天高地厚。你可是血魔當初是何等心狠手辣的魔頭?你這般螢火是的微末修為,若是一個不慎,小命可就沒了!”


    宿忻呐呐道:“血魔就剩了個元神,我才敢去……”


    霍彤秀目一瞪:“還敢駁嘴!此番是你運道好,沒捅出什麽簍子,不然你讓你師父師娘怎麽是好?”更可氣的是這小子偷聽了還扯大謊,騙著盟中人說要閉關數日。若不是她幾天來覺得不太對,硬是要自家夫君探了探他的行蹤,恐怕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裏!


    結果適才方知宿忻走了兩三日了,她可不就心急火燎地趕了出來,直見他活蹦亂跳,一顆心才略放下來。


    徐子青見霍彤如此氣急敗壞,哪裏不知是她對宿忻擔憂過甚?不止對霍彤好感更增,心中也生出一絲羨慕。


    前世裏兄長父母皆是那般疼愛於他,他死後不知該多麽傷心難過。可惜如今他到了異世,便是將來有望仙途,亦再無與親人相聚之日……至於今生父母,更是緣分淺薄。讓他難免有些感歎。


    宿忻卻不服氣,說道:“血魔已然伏誅,要說徒兒可算是立了大功!師娘非但不誇獎徒兒,反倒這般……”他小小聲,“……凶神惡煞。”


    霍彤一掌拍了他頭:“胡說八道!”跟著像是聽明白了,急切道,“你說你殺死血魔,此言當真?”


    宿忻道:“十成十真!不信我說給你聽麽!”他側頭瞧一眼徐子青,像是詢問。


    徐子青笑點了點頭。


    宿忻這才把承璜國中事詳詳細細說了一遍,談及鬥法時,那是一絲兒不差,繪聲繪色。


    徐子青也時而頷首附和。他聽宿忻說完,果然不曾提及雲冽半分,便鬆了口氣。他這位友人唯餘魂魄,但又不似鬼修,不知是個什麽存在。若是暴露出來,恐怕對他有害。


    霍彤聽得驚心動魄,待聽完,見宿忻一臉興奮模樣,真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她是何等見識,勝宿忻豈止十倍!自然聽出其中多少危難。若非事事湊巧,又有徐子青早在那處、與他聯手,他這徒兒真要白白喪命了!


    她想到此處,是心頭火起。


    想當初她見了宿忻便很喜歡,故而將他帶到夫君麵前,讓他做了他們夫妻的徒弟。因他兩個膝下空虛,又見宿忻天資超卓,更是把他當做了親生的孩兒,可誰知他竟然這般衝動狂妄,不過偷聽了隻言片語,就敢那樣魯莽行事!


    幸而平安歸來,不然他們夫妻白發人送黑發人,豈不是痛苦至極!


    不過到底外人在場,她若要教訓徒兒、與他將種種厲害仔細分說,便不好在此時此地。於是就嗔他一眼:“回去再收拾你!”而後朝那青衫少年說道,“一路多虧子青小友照顧我這不成器的徒兒,如今你想必也有些勞累,就與我一同回去散修盟。拙夫若曉得忻兒結交了這樣的朋友,定然也極想見上一見了。”


    徐子青原本就要先瞧一瞧散修盟景況,再談入盟之事,聞言也是一笑:“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與霍彤同來的還有數名修士,有男有女,有長有幼,大約修為都在煉氣七、八層左右。想來都與霍彤有交情,又或是盟內得力之人,才與她一同前來救人。


    方才霍彤與宿忻說話之時,眾修士並不插口,而以法器懸浮於靈舟兩側,如今見他兩個說完了,就分別過來與徐子青認識一二,盡皆有幾分熱情模樣。


    徐子青極少與人交往,不過態度溫和,也不因自身天資而狂妄自大,因此那些修士對他印象也頗不錯。


    這下一路說笑,不多時,徐子青已算是混得有些熟悉了。


    上瀘州本就相距不遠,大約一個時辰後,靈舟在一處明山淨水間停了下來。


    此處依山傍水建立有許多宅院、大屋之類,全被收攏在一扇極高的大門內。門前立有一個石碑,上書“散修盟”三個大字。


    霍彤玉臂清揚,那靈舟便即落下,在她操持下比宿忻手中更加順從服帖。顯然此物原也不是宿忻所有,而是霍彤之物。


    下了靈舟,眾修士站定。徐子青仰頭去看,隻見一道勃然壓力自石碑上四漫開來,帶有一股極強的勁氣,竟都是從那囚禁筆畫中迸射而出。


    這石碑看來陳舊,也不知在此處留了多少年月,然而至今依然威勢不散,足見當初立碑者威能浩大,實力不凡!


    宿忻偷摸過來,見徐子青盯著石碑,就悄聲同他說道:“徐道友,此乃散修盟立盟大能所書,與我散修盟有同樣的年歲了。”


    徐子青回神,讚道:“初代盟主必定有通天徹地之能!”


    宿忻得意一笑:“那是自然。你入我盟中,必不讓你後悔就是。”


    徐子青笑而不語,伸手做了個“請帶路”的手勢。


    到這大門前時,宿忻便自告奮勇要引徐子青於盟內走上一圈,霍彤雖明白他這是要逃避自家夫君責難,卻到底心疼徒兒死裏逃生,有意放過,要他先準備準備。何況中間所聞之事,她也要先去與夫君同諸長老說道說道。


    待霍彤離開,那些個修士也分別與徐子青、宿忻兩人作別跟隨。宿忻回轉頭,見徐子青還是那般平靜溫和,再想起自個之前是如何與師娘求饒耍賴的,頓時便覺出幾分尷尬來:“徐道友……”


    徐子青微微一笑:“初來乍到,在下對此地很是陌生,還要勞煩宿道友指點一番了。”


    他這般一如往常,宿忻也拋開去,笑道:“此乃我分內之事,談不上指點。徐道友,請。”


    徐子青也笑道:“請。”


    入了散修盟大門,就見到一座古樸殿堂,共分三層。第一層有一塊牌匾,上書“知事閣”,管理盟內一應事務,分配各管事、雜務等。


    而側邊有一條石路,繞到後麵就是一個七層塔,塔上寫有“交易堂”三字,內中人來人往,看起來很是熱鬧。


    宿忻引徐子青先入了知事閣,說道:“我引薦你在此處領一塊牌子,就是我散修盟外盟中人了。”


    徐子青點了點頭:“外盟中人,想必就是宿道友所言第一類人?”


    宿忻笑道:“正是,那身份牌便是憑證。”


    徐子青明了。


    兩人進入知事閣,裏麵供奉了一張畫像,是個仙風道骨的中年人,麵皮白淨,頜下有須,一雙眼精光內蘊,氣度不凡。


    畫像前有香案,旁邊放著一筒敬賢香,香爐裏青煙嫋嫋,頗有飄渺之意。


    而旁邊擺了一張檀木桌,有個管事模樣的修士坐在後頭,見有人來,就睜開了眼睛。


    宿忻一見此人,就露出個有些高傲的笑來:“何長老,今兒個是你在這裏管事?”


    徐子青略看一眼,這位何長老修為隻在煉氣五層,堪堪與宿忻相同,而神氣卻不如宿忻來得清正,而略為混濁。似乎是壽元不久、且無心修行了。


    那何長老見到宿忻,立時站起身來,麵上笑容也帶了兩分討好:“原來是少盟主,今日您怎麽有暇到此處來?”


    宿忻鼻子裏哼了一聲:“我要引薦一人到外盟中來,特尋你領一個牌子。你可有什麽異議?”


    何長老忙看向徐子青,先是讚道:“不愧是少盟主的友人,果真如少盟主一般天資卓絕,與我等庸碌之人大不相同!”而後又道,“散修盟素來歡迎所有散修前來加入,又與少盟主交好,我看這位……”


    徐子青溫和一笑:“在下徐子青。”


    何長老接道:“我看這位徐公子,可領一枚一等令牌。”


    宿忻滿意地點了點頭:“還是何長老你辦事牢靠,就一等令牌。”


    何長老喜笑顏開,手掌一翻,掌心就現出一枚烏黑牌子。他又提起一支極細的硬毫筆,筆尖有銀光閃爍,飛快在牌子上寫下徐子青大名,隨後手指一點,喃喃念誦,待銀光收斂後,才籲口氣,擦把汗道:“成了,徐公子請接令牌。”


    徐子青雙手接過,入手頗沉,又有些冰涼。


    宿忻見到這枚令牌,也帶了笑,催促道:“徐道友,領一等令牌的外盟人要給盟祖敬上三炷香。快些去罷!”


    徐子青也曉得這是規矩,當下誠心點香敬獻,又鞠了躬,才回轉來,對何長老笑了笑:“勞煩長老。”


    何長老連稱“不敢”。


    宿忻卻伸手拉了徐子青袖子,快言道:“我引你去別處走走,來罷!”


    徐子青身不由己,給他拉了出去。到外頭,他才問:“宿道友,這令牌可是有什麽說頭?”單聽了這一等二等的,就曉得裏麵必然有些門道。


    宿忻道:“外盟令牌分為三等,一等令牌乃是外門最好的牌子,待遇也是最好。你這般出眾天資,合該得一枚好的。”


    徐子青笑道:“還要多謝宿道友斡旋。”


    宿忻擺擺手:“說這個作甚?你修為高了,我也有好處嘛!”


    他說得輕巧,徐子青卻也有幾分明白。但凡是哪個大勢力裏頭,憑借貢獻自然可以得上不同的待遇,徐子青初來乍到,便是資質再好,初時得了個二等就了不得了。這一等令牌,怕是得與盟裏交往更深,才敢給他。


    如今宿忻特意陪他前來,又是擺架子又是跟他熱絡的,才讓那欲要獻媚的何長老首先就拿出這一等令牌來,便是一份大大的人情。


    徐子青也不是矯情之人,他心裏認下這份人情,就不再多言謝意。


    宿忻也是心知肚明,見狀亦是歡喜。


    隨後他便帶徐子青又走了幾個地方,告知他盟內的規矩、行事方式,也陪他認門,給他講解諸般事項。很是盡心盡力。


    散修盟分內外,外盟散修類同客卿,來去隨心,憑修為、貢獻與入盟年月長短得不同令牌,居不同住所,得不同待遇。


    而內盟則是散修盟核心,但凡是要在散修盟沾手諸事項者,哪怕便隻是雜事,亦都是內盟中人。宿忻所認下的師尊乃是當代盟主,他自然被稱之為少盟主,然而下一任的盟主,卻未必是他。


    散修盟以這知事閣為界限,往裏頭走有一條頗長的石階,沿山石蜿蜒而上,便是前往內盟的通路。


    知事閣左右兩麵皆為外盟,左側是修士居,得三等令牌、二等令牌的客居修士皆可憑借令牌入住,亦有人數不等仆役伺候。右側則靈氣更加充沛,為得一等令牌的修士客居之處,喚作“高客居”,也與交易堂相近。


    宿忻與徐子青將這幾處盡皆說了,又道:“眾散修間當無仇怨,若有齟齬,亦不可在盟內動手。”他想了一想,與他告誡,“徐道友性子軟和,客居修士且有桀驁不馴之人,若是道友不欲與他糾纏,可尋知事長老調解。”他說到此處,又是眉毛一豎,“倘若在交易堂裏遇著那不知好歹之人,你便盡管報小爺的名字!”


    徐子青知他好意,便點頭道:“在下明白。”


    說了這些,宿忻便又引徐子青前去右側高客居。


    穿過交易堂那七層寶塔,就見一處內湖,上架一座石拱橋。周邊風景明秀,靈氣盎然,十分動人。


    拱橋後是一座矮山,山上隱約有數角屋簷探出,互不相挨。三五妙樹錯落豎於諸屋舍旁,又有流水淙淙,鳥語花香。


    果然是好山、好水、好景致!


    宿忻引徐子青自石階蜿蜒而上,說道:“我散修盟如今得一等令牌的不過三十餘人,這山上的屋舍卻有百間,無人入住的還頗有許多。徐道友,不知你願住在何處?”


    徐子青溫聲道:“清靜些、人少些的地方即可。”


    宿忻挑眉,他料到也是如此。想了想,先介紹道:“這山名為靈竅山,因山腹中蘊有靈竅而得名。這靈竅原是一道給人挖得斷裂了的靈脈,隻剩下一截,積年日久,形成了這個靈穴。裏頭的靈氣四散而出,遍及整座靈竅山,屋舍靈竅近的,靈氣越濃;遠的,則相對疏淡。”


    不過勿論是遠的近的,總比旁的地方靈氣更多了。


    徐子青曾經看過雜書,內中亦有提起靈脈之說。談及天地靈氣積年累月會形成一條靈氣脈絡,而這條脈絡凝成實質,就變成了靈脈。


    靈脈之中出產靈石、靈珠,斷脈若無人挖掘,便常會形成靈穴。而修士若能在靈穴中開辟一處洞府,修行起來可謂事半功倍。


    且靈脈靈穴最大的好處,卻在於其五行平衡。


    不論修士修習的功法屬性為何,吸收此處靈氣後,都能自動凝成與同法同屬之靈力,便無需想方設法排出不同屬的雜質靈氣了。


    徐子青為單靈根,並無普通修士這等困擾,可如若在靈氣濃鬱處修行,吸收靈氣時自然愈快,也是大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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