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兩個同時朝徐子青微微頷首:“徐子青。”


    分明是一同開口,卻是隻發出一人之聲。


    徐子青看一眼左邊,又瞧一眼右邊,呐呐道:“雲、雲兄……”


    那兩個或虛或實的白衣男子都是應了一聲。


    徐子青麵上便不由得露出一絲異樣來。


    兩個“雲兄”,這感覺,當真是有些古怪……


    正不知該如何應對時,忽然間,徐子青就見那白色虛影略轉身,向前走了幾步。霎時白影與素衣男子身形重合,一瞬形成重影,然而很快重影消失,原地便隻剩下了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


    那一刹其氣勢極為淩厲,幾乎要凝成無數細劍,於室內縱橫交錯。


    然而也不過一刹罷了,就收斂了去。可整個人帶來的劍壓,卻是越發濃重了。


    這是……融合了?


    徐子青越發是一頭霧水,他實是不能猜出為何。


    便聽那男子說道:“與爾相交者,為吾之天魂。”


    徐子青怔了怔:“天魂?”


    人有三魂,為天魂、地魂、人魂。


    天魂主意識,地魂主善惡羞恥,人魂主壽命。


    但凡是修仙之人,於金丹期以前三魂七魄仍在,修士雖為道體,卻並未脫俗,故而若是身死,仍入天地輪回。


    然而待修為達到化元後期巔峰,便可凝聚三魂七魄,以天魂為主,諸魂魄依附,化為一體,提煉一絲元神。從此才算真正脫離凡俗。


    如今既然那雲冽天魂離體,其本體定然尚未提煉元神,而縱使他劍道如何厲害,到底也才隻是個凡軀罷了。但他以凡軀能承載劍意,可見其心性堅韌,難有人能企及。而他更能以劍意越級斬殺金丹,又是何等無匹強橫!


    徐子青一轉念,心中有些安穩,亦有些不安。


    安穩的是,戒中之魂既是天魂,自然就是本體的意識,天魂與之相交,同本體與之相交無異。故而即便如今天魂回歸本體,雲兄也仍是雲兄。


    不安的卻是,天魂歸體後,雲兄周身寒意更盛,且畢竟再並非虛體,威壓也越發深重起來。這等強烈氣勢,如此真實之感,著實使他有些不能習慣。


    就聽雲冽說道:“十三年前天魂離體,是為尋得成道契機。”


    徐子青隱隱有些明白,卻不甚清晰:“如此說來,我與雲兄相遇時,雲兄已在戒中五年……八年相交,雲兄助我良多,我卻委實愚鈍、多番攪擾,不知雲兄是否順利尋得那成道契機?”


    雲冽道:“得你之助,已然尋得了。”


    徐子青先是鬆了口氣:“如此就好。”旋即不解,“隻是往常隻有我勞煩雲兄,卻不知對雲兄有何助益……”


    雲冽略思忖,說道:“一言難盡。”


    徐子青歎了口氣:“也罷,若我當真曾於雲兄有助,便也算回報雲兄一二了。”


    二人一番對話,那丘訶真人卻不打斷,徑自笑嗬嗬瞧著,直到此時兩人間說到此處,方才插口道:“雲兒不擅言辭,若是子青想要知曉,我卻可以說說。”


    徐子青這才想起正是在真人麵前,頓時赧然,急忙說道:“晚輩方才一時忘形,失禮之至,還請真人莫怪。”


    丘訶真人笑道:“少年率性,我豈會怪罪?”又說道,“我觀你與雲兒情誼甚篤,他既向我舉薦於你,想必你定有過人之處。不知你可願拜我為師?”


    徐子青一驚,隨即說道:“能與雲兄同門,晚輩自然千肯萬肯。隻是真人卻並不……”考驗晚輩一番麽?


    他雖欣喜雲兄看重,卻也不願因此連累了雲兄聲名。不過這位真人既然深信雲兄,他若這般出口,又仿佛駁了真人麵子,著實有些為難。


    那丘訶真人卻越發笑得慈和起來:“你能有此一問,足見你心性仁善。方才你與雲兒交談,我卻也細細將你打量一番。我觀你周身木氣醇厚精純,可見根基頗勞,資質不差;你又得雲兒讚許,定是修行勤懇,非為憊懶取巧之輩。既然如此,我又為何不能收你?”


    聽丘訶真人如此說了,徐子青心頭一顆大石放下。他自打見到這位真人,其眼中善意做不得假,而他木氣敏銳,也覺出這真人性情頗好,正是一位極好的長輩,自然很是喜歡。現下見到這真人似乎對自個也有些好感,就越發歡喜起來。


    聞言他將懷中重華輕輕放在旁邊,便躬身下拜,三跪九叩,行了拜師大禮:“弟子徐子青,見過師尊。”


    丘訶真人受了禮,連道三聲:“好、好、好!”隨即也是斂襟正坐,正色道,“自今日起,徐子青即為我小竹峰丘訶座下親傳二弟子,亦為五陵仙門第三百八十二代內門弟子。”


    徐子青垂首應道:“是。”


    丘訶真人說完方才那些,就拂袖讓他坐了,正是語重心長:“我座下除你這親傳弟子之外,尚有一名親傳大弟子,便是雲兒,你需得喚他一聲‘師兄’。而又有八個記名弟子,其皆為女子,則為汝之師妹。同門之間理應互相愛護,切切牢記。”


    徐子青肅容道:“弟子謹記。”說完後,再看向雲冽,也是行了個禮,“見過雲……雲師兄。”


    是了,如今已屬同門,日後便不能再稱“雲兄”,而要稱一聲“雲師兄”。想到此處,他卻是微微一笑。雖是稱呼變動,不過師兄卻比尋常友人更顯親密,而又拜了師父,有了師妹……之後他便有“兄”有“父”,亦有“姊妹”了。


    他喚的雖不是“大師兄”,雲冽卻明了徐子青的心思,也並不計較,就頷首道:“師弟。”


    徐子青微微一笑:“日後還請雲師兄督促。”


    雲冽也是應道:“好。”


    經這番對答,兩人之間氣氛便又如從前一般。


    正這時,丘訶真人卻笑著發話:“天魂適才歸體,雲兒且去修煉一番。子青便留在此處,也認識認識眾位師妹。”


    雲冽並不多言,就站起身來,抬步向外而去。


    徐子青目送雲冽而去,隨後轉過頭,就對上丘訶真人一雙笑眼,也是笑了笑:“師尊可是有話要問弟子?”


    丘訶真人搖頭道:“我卻並非問你,而是有事要與你說知。”


    徐子青心中一動:“可是為雲師兄?”


    丘訶真人笑點頭:“子青果然聰慧。”


    徐子青立時明了:“還請師尊為弟子解惑。”


    丘訶真人眼中帶笑,隨後,卻是微微歎息:“雲兒之事,還要從他所求之道說起……”


    於數十年前,丘訶剛晉為金丹真人,得成一座小峰頭峰主,亦得一條三階靈脈,為宗門賞賜。


    丘訶資質不過中上,化元修士壽數五百,他卻在四百年頭得以結丹,此後壽元增至八百,可若要晉為元嬰,卻並無幾分可能。而後他為尋求突破,出山遊曆,便於一處斷崖邊,抱回了當時尚在繈褓中的雲冽。


    雲冽為金粗土細雙靈根,資質為上,丘訶正值寂寞時,就將雲冽收為首徒,然而雖名為師徒,實則卻將他當做親生孩兒,細心照料。


    可惜於雲冽兩歲時,丘訶忽生心魔,不得已閉關克製,將雲冽交予侍婢照料。待他出關,已是十年之後,此時雲冽已然長成少年,性情極為冷淡,更已是磨劍九年之久。


    丘訶修土屬功法,原想去尋一本金土相生法訣予雲冽修行,不想他出關以後,雲冽卻心意堅定,早早心許劍道了。


    因丘訶照管雲冽時日頗短,雲冽性子已成,兩人關係頗為生疏。丘訶有心彌補,雲冽卻仍是尊重有餘,而親近不足。


    之後雲冽修行之道,丘訶並非劍修,再無法插手。故而雲冽便日日磨劍,習萬家劍法,苦修不綴。他於劍道之上悟性絕佳,十年磨劍間,已是匯聚萬家所長。十三歲正式引氣,於三階靈脈幫助下,不過區區五年,已然築基。築基之道,是為庚金之道。


    再之後,雲冽卻決心要修習《無情殺戮劍訣》。


    丘訶雖知雲冽資質堪稱天生劍修,卻也不願讓他冒這等危險。以雲冽性情,若是習練無情殺戮劍道,恐怕就要越發冰冷嚴酷了。


    然而雲冽之意不可改變,自修習《無情殺戮劍訣》以來,彼此相投,修為一日千裏,後不滿足,入劍洞苦修十二載,出來時便是化元期修為!


    到那時,丘訶已然無法相助雲冽,隻得暗暗關懷,默默憂心。


    之後雲冽決意下山,一去十年,斬妖除魔,聲名赫赫。待回來時,他滿身浴血,殺氣驚人,就如一尊絕世煞神,讓人望而生畏。


    他竟已領略無情殺戮劍道精髓,悟出了無情殺戮劍意!


    縱觀曾悟此劍道者,從未有這般神速進境之人,丘訶已知雲冽先天便與這劍道有緣,越發不能阻止。


    而後雲冽屢屢下山,入莽獸平原,殺戮無盡,十年後劍意漸漸完滿,修為達至化元期中期;他再入劍洞十年,出來時,便是化元期巔峰了!


    無情殺戮劍道領悟到這個地步,已算是最高境界,以雲冽如今實力,越級斬殺金丹前期修士不在話下,便是金丹中期,他也能與其相抗。故此被譽為金丹以下第一人,雖有不服者眾前來挑釁,卻也均變作了劍下亡魂。


    此時的雲冽,已是無情無心、無懼無怖,其以劍為神、以殺為念,周身劍意滔天、殺意縱橫,無人膽敢與他接近。


    可也正因如此,讓丘訶無比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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