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袍人說道:“那便敘舊罷。”


    徐子青聞言,卻是一怔。


    他方才隻是下意識那般做了,可當真來說話時,卻不知從何說起。


    要問南崢兄如何逃脫?要問他來王府有何意圖?又要問他如今修為幾何,是怎地竟然連氣息都變得如此不同?


    但不論是哪一個問題,似乎都涉及到隱秘之處,他若一旦問出來,恐怕在旁人眼中就不是敘舊,而是質問了。


    故而一時之間,就讓他反而遲疑起來。


    過了一會,徐子青方才一聲苦笑:“南崢兄是敏銳之人,應知我心中疑惑所在,隻是我不好開口,不如南崢兄撿著能說的說給我聽一聽,就權作敘舊了罷。”


    這話才出口,對麵黑袍人就輕聲笑了起來:“早先我同你幾度相遇,原以為不過是機緣湊巧,隻是因你是雲真人的師弟,才有這麽幾分相幹。如今我再見你,卻發覺原來竟是那般。”


    他此番言語出來,便讓徐子青有些摸不著頭腦:“南崢兄……這是何意?”


    那黑袍人反而不說了,他話鋒一轉,又道:“我來天成王府,是為借助府中龍氣,助我隱藏魔氣。”


    徐子青心裏仍有疑惑,不過因其終於談到他之前所想得知之事,就順著他的話說:“哦,原來如此。”隨即想了一想,措辭道,“以南崢兄如今的境況,實不該滯留聖衍城才是。”


    黑袍人說道:“我自是有要事,才不得不如此的。”


    徐子青點點頭,以示明白。


    黑袍人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你這般老實,倒叫人不忍欺負了。”


    徐子青微微一笑:“南崢兄自有為難之處。”


    黑袍人一歎,周身氣勢驟然暴漲,但隻一瞬即收斂,有禁製與木氣阻擋,卻是沒讓旁人注意到。


    不過徐子青則感受得清清楚楚。


    這樣的氣勢,他隻在元嬰老祖身上見過……


    霎時間,徐子青瞳孔驟然一縮:“南崢兄修為竟然已至於如此!”


    三年前在莽獸平原相遇,他已知道南崢雅修為不僅化元期而已,可他萬萬沒想到,南崢雅竟然是元嬰老祖!


    他旋即心裏一緊,是了,此人在拍賣大會中,坐的也是三樓的房間,修為自然原本就該是元嬰期以上的。


    但既然是堂堂元嬰老祖,在莽獸平原曆練已是毫無意義,而能成為元嬰老祖,所有積蓄也定然不少,也不必去貪圖莽獸內丹。


    那麽,南崢雅到莽獸平原,究竟所為何故?


    想到此處,徐子青哪怕心裏對南崢雅好感不減,卻也不由得生出一絲疑慮來。


    而那黑袍人見到徐子青的神色,似乎反而更為滿意了些:“總算你還有些警惕之心。”


    徐子青一時茫然,不由苦笑歎氣:“南崢前輩若是有什麽話,不如直說罷。”


    黑袍人說道:“你不必驚慌,我觀你謹慎,才不至於帶累我那位恩人。”


    徐子青怔住:“恩人?”


    黑袍人此時語氣和緩不少:“你師兄曾救我一次,卻讓我欠了他兩份恩情,不過因我之故讓你來了,算是還了一份,隻是倒也還差上一份。你若不莽撞,就算看在雲真人的麵上,我也不會對你如何。”


    徐子青訝然,這又怎麽扯上了師兄?而且南崢雅話語裏這樣模糊,當真讓他十分不解。再說恩人之事,以師兄的目力,如若見過,絕然不會忘記,可師兄卻不認得他,理應是沒見過才是。


    如此一想,心潮翻滾,心思也很是複雜起來。


    卻聽黑袍人又道:“有什麽奇怪?你原非此世之人,卻投生此世,之後才能與雲真人相遇,難道不曾想過緣由麽。”


    徐子青心中大震,他有前世記憶之事,就連師兄也不知曉,可眼前之人,為何竟像是如此清楚?


    黑袍人見他惶恐,便是一笑:“當年有人遭逢磨難,被奸人所製,途中有一劍修替他殺死仇人,又應他請求,替他了結一條殘命,就讓他欠了人情。之後時光回溯,赴死之人竟回歸少年時代,可以苦修籌謀,複仇重生。而正在那一次時光回溯中,時空洪流翻滾,竟卷入一抹孤魂,投胎轉世,成為一戶人家早夭之子,亦成為後世不存之人。”


    徐子青聽得腦中“嗡嗡”直響,口中喃喃道:“那劍修便是師兄,重生之人是你,孤魂……是我。”


    黑袍人點了點頭:“不錯,因我重生方有你之轉世,有你之轉世才能有雲真人結丹,故而算我還上一半人情了。”


    徐子青仍有幾分怔愣:“也因此我每逢見你,就有一些親近之感,便是有你之因方有我之果的緣故。”


    黑袍人又點頭:“正是。”


    良久,徐子青一聲長歎。


    難怪他明知此人危險,也生不出警惕防備,原來本是雙方有此因果相連。而那人對他多方容忍,不曾擺出元嬰老祖高高在上的尊貴,約莫也是與此有關。


    看來,對方也是恩怨分明之人,隻消於性命上沒有威脅,是不會對他與師兄有什麽妨礙了。


    到這時候,徐子青才算終於有了兩分安心,再對南崢雅有什麽情不自禁的信任之感時,也是將心落到實處,而不至於猜測自身是受到了什麽迷惑。


    黑袍人見他回神頗快,有些讚許,繼續說道:“你心中疑惑初解,餘下之事,我也不妨同你說說。”


    言畢,將前情道來。


    徐子青便聞得,原來這南崢雅本是受了天謹王軒蠡的招攬,一同進入莽獸平原,才會在平原上同他相遇。


    待獸潮湧起,南崢雅得了想要的便宜,自然趁機脫離,避世苦修一段時日後,才於拍賣大會時來到聖衍城,是為得到一些所需之物。


    後事就如徐子青所知,南崢雅在大會上拍得千鬼旗,初時即便披了匿息影衣,鬼靈門對千鬼旗仍是有一絲感應,使他不得不極力逃遁,直到影衣徹底煥發神通,才讓他得以擺脫仇敵。


    不過他因還有要事要在城中,不能離得太遠,後來幹脆回來聖衍城,就近尋了個郡王府邸,利用龍氣躲避起來。乃是希望能借此恢複一番,再做些準備,以便應對日後突發之事。


    黑袍人輕輕一笑:“今晚我便在你處休整,待到明日,我就要去辦事了。不知你肯不肯招待我?”


    徐子青聽到此處,也是笑了笑:“南崢前輩隻管在此處住著,我自會好生遮掩,不讓人瞧見。隻是我一人恐怕力有不逮,不若去將師兄請來,更為可靠。”


    黑袍人微微轉頭:“怎麽,你要將前生之事也說與你那師兄聽麽?”


    徐子青卻搖了搖頭:“前生事已是前生了,不必讓師兄煩心。南崢前輩對我二人既無惡意,師兄也不會反對……再者,師兄早提及你我之間或有因果,隻是當時我以為不過是來日恐怕有些牽扯,沒料想竟是與我投胎的來曆有關。”


    說到此,他忽然想道,不知師兄可知是此種因果?一轉念,他又搖頭。


    必然不會,否則以師兄的性情早已將來龍去脈為他講清,而不會讓他今日才得知前後。


    黑袍人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去煩勞雲真人。我原本就欠他情分未還,如此下去,對我可不甚妙。你是他的師弟,能投胎也算受了我的恩惠,守我這一夜過去,就算你還清了。”他說完,又一頓,“你也不必喚我前輩,不然我平白比雲真人漲了一輩,豈非是占了他的便宜?至於那一份恩情我總是記得,來日再尋機會還了就是。”


    徐子青聽他這般說,也隻好答應。


    他心裏是不願將此事瞞著師兄的,可畢竟中間牽扯前世今生,說來費口舌不說,也違背了這南崢雅的意思。


    此人對他還算和氣,可看著也並非良善之輩,而且他自己雖不自知,也確是欠下他那無意之恩,若是能借此還了,日後再相見時,心裏沒來由的親近感也應該可以消除不少,到時候再看此人,目光也能更公正才是。


    這般反複想過,徐子青自覺沒什麽遺漏,就安下心來。


    如今院中皆是草木,他站起身,就走到黑袍人身前,伸出一手,說道:“我能使一門術法,隻要能同你相觸,可把氣息隱匿在草木之中。”


    他說的,自然就是《遁木斂息訣》了。


    那黑袍人略一沉吟,站起身,方道:“我這黑袍早已化入身軀,與肉身無異,我不愛同人肌膚相親,你抓我袍袖便可。”


    徐子青自無不允,就拉住他袍袖一角,頓時手掌之下一片陰冷,給人感覺竟非活人,就讓他越發領會,這位從前結識之人,的確乃是一位修煉魔功的修士。


    不過他也不曾細想,當下轉動法訣,兩人周身就有青光籠罩,隨即院中諸多草木氣息越發旺盛,而他二人周身的氣味,就無聲無息地逐漸減小,終於收斂下來,與草木融為一體。


    之後,哪怕是再有元嬰老怪在外頭查探,也不能輕易將他們找出。


    黑袍人自也發覺,忽而笑道:“看來,我尋你助我倒是對了。”


    徐子青聞言,也是溫和一笑:“那許多孤魂裏唯有我得了這個機緣,想來我同你之間,也的確是有些緣分的。”


    到此時,兩人再不多言。


    因不需遁走,故而徐子青察覺氣息穩定,便放開他的袍袖,二人相距不遠,就相對打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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