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那兩根手指直直□□眼眶,竟是生生將兩粒眼珠摳挖出來,落在地上,又被這書生虞展一腳踩碎。


    此時此刻,心痛難言,這挖眼之痛,反而算不得什麽了。


    虞展發髻散亂,麵容抽搐不止,還在嘶喊:


    “有眼無珠,要眼何用!有眼無珠,要眼何用——”


    他又低聲癡語:


    “何以姓虞?不如姓愚……”


    隻見那虞展麵上,兩行血跡自眼眶而出,汩汩滑下,如若血淚,其悲鳴之聲亦如泣血,聲聲不止,哀慟非常。


    無數恨意衝天而起,凡人執念,莫過於斯。


    而天地生變。


    忽然間,在這虞展頭頂上空,就出現了一蓬黑雲。


    這黑雲並非是真正之雲,而像是驟然抽取了八方十麵無數七情六欲形成,在這“黑雲”之內,一圈圈極詭異的氣流湧動,每一層氣流,都仿佛能引誘出他人心底最深沉的**,使人立刻沉浸進去,被其控製,幾如傀儡一般。


    同時,在“黑雲”裏,這些氣流中更仿佛有不少人麵掙紮而動——不,那或許並非掙紮,隻是來往無序,因各種**而劃作七情孽鬼,要出來作祟!


    “黑雲”越來越大,無數的氣流旋轉,都在為其擴張、伸展,不多時,這一座鄉鎮上空,就已被這些氣流鋪滿,天色晦暗,仿佛瞬時遮蔽了明日,化為魔域一般!


    但就在下一刻,這“黑雲”中,則倏然出現了一個“黑眼”。


    這“黑眼”裏,一道黑色光柱直撲而下,正中那虞展天靈!


    就如同洪水倒灌,“黑雲”被那光柱不斷牽引吸收,生生地將那仍然在不斷匯聚而來的氣流,全都貫入!


    虞展仰天長嘯,仿若不覺。


    他那已然化作兩個窟窿的眼眶裏,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猛然拔了出來般,也出現了一縷黑氣。


    隨即黑氣越來越濃,越來越深,僅僅過不到半刻光景,那兩個窟窿就被填滿——好似是兩團黑雲飄浮其中,更像是兩個氣團擠壓進去。


    無比詭異,無比……猙獰。


    天地變色,雷鳴電閃。


    凡人不敢離家,都躲在房中瑟瑟發抖;行人不敢歸家,卻是靠在牆根抱頭而哭。


    喜者更喜,怒者更怒,憂者更憂,思者滿腔纏綿,悲者痛哭失聲,恐者麵容生懼,驚者心境盡失……


    七情六欲,全不能自己指引,又從各自頭頂冒出縷縷輕薄氣流,化作一道道淡淡煙霧,直奔蒼穹而去。


    光柱灌注得越來越快,虞展的身體也抽搐得更快、更急,那衣衫破碎,筋肉碎裂,整個都要化作一尊血人。這血流得快,卻也止得快,每每止住,卻在瞬時之後,再度崩裂。


    仿佛被無數次地打碎全身筋骨,又仿佛被無數次重組起來。


    但虞展仍是死死抱住那懷中之物,嘶吼不住,卻又死死站穩,像是固執於何物,絲毫不肯妥協,半點不可轉移……而他周身的氣勢,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若是在一刻之前,他尚且是痛心不已的凡人,在這一刻之後,卻恍若脫胎換骨,再看不出從前的半點形影。


    虞展的身子,足足拔高一尺,他變得肩寬而健碩,長發一瞬長及腰下,漆黑如墨。他的麵色慘白,嘴唇青黑,指甲尖長,就像是陰間惡鬼,哪裏還能見到那半點儒雅書生的模樣?


    而那一雙氤氳著黑氣的眼眶之中,黑光暴漲,幾乎就要穿透眼眶之外!他的身體周圍也被黑霧纏繞,很快蔓延,就把周遭十丈,都變得陰鬱黑沉。


    像是已入子夜之中。


    然後,虞展的叫聲戛然而止,仿佛發現了什麽,慢慢地將頭轉到了一個方向。


    在那處,竟像是散逸著許多零零碎碎的白色光點。


    這光點十分純淨,純稚無比,與這“魔域”格格不入,而且十分虛弱,似乎再過不得多時,就要分散得更加細小……


    虞展僵著臉,他好像在懵懂之中,就明白如何去做。


    隨即他五指一張,就有一張黑色巨網直鋪開去,化作流水一般,把那些光點盡數搜索過來,聚在他掌心之中!


    這景象十分奇異,自虞展的身上,也冒出了絲絲縷縷的黑氣,一點一點地,沒入到那白色光點之中。


    漸漸地,白色光點變成了黑色光點,卻在這些黑氣的作用下,極快地匯聚、收縮,逐漸形成了蜷成一團的……好似胎兒一般的模樣。


    虞展的嘴角,露出個扭曲的笑容,他的嗓音沙啞,低聲呢喃:


    “好孩兒……好孩兒……爹爹與你去尋你母親……”


    “你母親見了你,定會十分歡喜……”


    “你母親見了你……定會原諒爹爹……”


    那“胎兒”的身上,黑氣也伸縮不定,像是歡喜雀躍,又像是在應和什麽。


    而虞展也仿佛聽明白了,他把那“胎兒”小心翼翼揣進袖中,再仰頭一聲咆哮——霎時間,雲收風散,無邊“黑雲”一瀉而下,就在一瞬之間,就被這虞展吸收了個幹幹淨淨。


    那些原本被魘住了的人們,也都是掀了掀眼皮,恢複如常。


    居然是,什麽也不記得了……


    在那大屋之前,身穿灰袍、麵色蒼白的書生安靜站立,他一手握著殘敗蓮葉,一手握著一個玉瓶,神情死寂,不似活人。


    之後他轉過身,竟是雙眼緊閉,一步一步,步履蹣跚。


    穿過小路、長街,越過河流、山道,書生走在郊野,從不入城。


    來往有人覺他奇怪,都來打量,他卻低頭前行,恍若不知。


    不曾有人看到,在他所過的每一處,都有絲絲氣流,自周圍湧來,又盡皆沒入他的身體之內……而每多吸收一些氣流,他那蘊含在身體深處的氣勢與力量,就更加強大一分。


    也無人聽到,他每走一步,都要輕聲念道:“五陵仙門,五陵仙門……”


    數日之後,傾殞大世界。


    在同一時刻,各方大型宗門、大型勢力中,天機卜算之地的鐵筆齊齊斷裂,寶鏡俱是裂紋,八卦之上,圖紋幾乎一分為二。


    大凶,大凶。


    也正是在這一刻,就有好些大能麵色一變,沉聲開口:


    “人魔……”


    人魔出世,亂之始也。


    回歸五陵仙門後,徐子青等人卻不曾先去小竹峰,而是來到了小蓮峰裏。


    此峰為月華、炎華兄弟倆結丹之後宗門賜下,兩人出生並蒂,修煉之時,也願在同一道場。何況那並蒂蓮的本體,尚在這峰頭中、山腰洞府深處寒玉池中。


    炎華氣息漸漸微弱,他因提前分娩之事,本元損失太過,故而那元神所化人身若隱若現,顯然就要崩潰。如今他需得回去本體之中,好生蘊養,再不知過上多少年月,方可重新聚化出來,又重頭修煉。


    ——好在,他盡管境界跌落到築基以下,好歹根基尚存,待蘊養、重修時,隻消有足夠天材地寶、靈丹妙藥,也總是可以快些補回。


    很快,一行人湧入蓮心府,頓時覺出一股清冷寒氣撲麵而來,徐子青走得極快,隻在幾個呼吸工夫,他已來到寒玉池邊,就將手中這隻剩下朦朧虛影的炎華,振臂拋了進去!


    霎時那寒玉池裏,並蒂蓮光芒大放,炎華化作一道紅光,被其中紅蓮立時吸入,使得那諸多蓮瓣仿若鍍上一層光暈,如若血玉一般。而緊接著,那蓮瓣合攏,就好似在嗬護什麽,最終化作一個蓮苞了。


    徐子青一歎:“炎華,此時你還好麽?”


    蓮苞微微顫動,就有清亮聲線自內中傳來:“弟子無事,害師尊憂心了……”


    小竹峰眾人聽他聲氣尚足,也總算鬆了口氣。


    徐子青這時轉過身去,對其餘等人言道:“炎華元氣大傷,卻也不能隻在蓮苞裏休養。我與師兄回歸之前,恰也得了一些培元之物,本是要留待將來,如今倒是可以先用上了。”


    丘訶真人輩分最高,他原本蹙起的眉頭緩緩鬆開,欣慰一笑:“子青若有法子能助炎華一臂之力,自是最好。”


    另外許多小竹峰一脈的二代弟子、三代弟子,也都說道:“我等在此處守著炎華,以免有人驚擾,出了岔子。”


    徐子青見狀,再看師兄。


    雲冽略點頭:“去罷。”


    徐子青當下並不遲疑,他就喚一聲:“月華,隨我過來。”


    月華對這同胞兄弟也極關愛,自是立刻應聲而去。


    徐子青說道:“我欲將諸多寶藥化作精華,融入池中,隻是炎華此刻恐怕已然難以自行吸取,而你與炎華同根,若先行吸收,再於本體中傳送於他,就有數倍之功。但此舉也要消耗你一些功力、頗多時日,不知你可否願意?”


    月華氣質清冷,語氣亦清冷,卻毫無推拒:“炎華為弟子胞弟,本該由弟子護持,弟子無能,老師尊救治,已是不該,區區些許付出,自不在話下。”


    徐子青聞言,也有些安慰:“好,你且同炎華一般,入並蒂蓮中。”


    月華身形微晃,頓時也化作了一團白光,直撲那朵白蓮去了。


    此後白蓮化為蓮苞,如同皎潔白玉。


    徐子青麵色一正,手掌裏青光瑩瑩,再一拂長袖,就有足足五六件的物事,被祭在半空裏,他口一張,釋出一縷青色火焰,短短數息,將那物事盡融。


    隨即連續數度,都融入數件物事,最終留下一個人頭大小的斑斕水團,被他輕叱一聲後,沒入寒玉池中。


    刹那間,池水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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