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花了一些時間才從怦然心動中把自己拯救出來。


    遲鈍的大腦重新拚裝,再安上語言的編碼,等到弄明白藺懷生說了什麽,這過程的一切都顯得他無可救藥。


    可c知道,他本來就是無可救藥的。


    綁匪、罪犯、凶徒。


    在這個世界裏,他應該被審判被懲罰,被聯邦的法律拷上枷鎖,被教堂的主降下神罰。


    他也最終迎來一次懲罰,卻是他從未期許過的甜蜜形式。這個男人隨即狂妄地斷定,主為他送來一隻小羊,是對他所作所為的認可。


    小羊有著慈悲聖母的特質,就更像是主精挑細選的孩子,作為祂人間的代言人。那他就應該聽小羊的話,無論小羊讓他做什麽。


    所以c毫不猶豫地回應,說:“好。”


    這種義無反顧,讓綁匪和斯德哥爾摩之間有了新的瑰麗。


    隻不過,c要先說:


    “我先帶你去浴室。”


    盡管小羊讓他變得柔軟,還是他心中神聖又綺麗的“聖母”,但做綁匪的男人依然膽大包天,希望自己能夠引領小羊的方向。而愛,讓這個凶徒更一下子變得詭譎,有無盡的伎倆和招數。


    “你在裏麵洗的時候,我能等你,也剛好能處理傷口。”


    可男人真實的想法,隻是想把小羊洗得香噴噴的,不留下狼狽,也洗去自己留在純潔羔羊上的汙點和罪證。


    藺懷生那麽聽話,加上c說得又十分真誠可取,所以他很快就附和男人,腦袋連連點著,說:“好哦。”並且很乖地把兩隻手舉著,等c握著他、牽引他。


    兩人來到浴室,裏麵空間並不大,設施與物品也都簡潔,但這是一隻看不見的小羊,c要帶著藺懷生一樣樣地認過去,告訴他這是洗手台,這是馬桶,這是淋浴間。但這些通通還不夠。


    因為他還要告訴藺懷生:“洗頭發的放在你左手邊,右邊的是沐浴乳。”


    “花灑在這裏,我拿下來了,你手隻要往前就能拿到。”


    “熱水的位置也調好了。”


    c感覺自己有說不完的話,甚至越說越不安心,越焦躁。他希望浴室裏的這些瓶瓶罐罐能夠替他照顧好小羊,但實際上他是把這孩子至於一個危險境地,這些東西都有可能傷害他。然後呢?c有了雀躍,他希望藺懷生能夠主動開口,讓他留下來。


    但青年的心思不在這裏,c覺得自己為他在這幾平方米的空間內操碎了心,而小羊本人似乎有一種無知無畏的天真。c現在變得不能容忍他和藺懷生有哪怕一點的心意不相通,倘若有,他就要刨根究底,弄明白是什麽分走了對方的心。


    男人手搭在藺懷生肩頭,有一點把他往後攬的意思。動作的占有欲但在嘴上還有一些偽裝和保留,隻是問道:“想什麽呢?剛才我說了什麽。”


    問小羊,叩問小羊的心扉。


    但現在的斯德哥爾摩小羊可一點都不怕他了。被偏愛,就得到特權,甚至可以反過來踩他的底線試探。對於c的問話,藺懷生隻自顧自地伸出手,摸向右邊的沐浴乳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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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習慣性地蹙眉。


    他不知道這樣的改變好還是不好。他渴望與小羊之間更親昵,但他同時討厭猜測。他害怕摸不清小羊的心思,總是希望能夠讀懂藺懷生的每一個表情、動作。他希望這個孩子永遠由他保護,永遠由他擁有。


    藺懷生摁到了沐浴乳的壓嘴,沐浴乳擠到他的手指以及掌心,他搓了搓,透明的乳液隨即變成泡沫,藺懷生低頭嗅了嗅,隨即笑開,轉過身來,獻寶似的把兩手的泡沫呈到c麵前。


    小羊歡欣雀躍,轉身的幅度大,浴室地磚凹凸,c怕他摔倒,雙手護著他身側,因而藺懷生這一高舉,也有泡沫去點綴男人的鼻梁與鼻尖。


    香氛的味道猛地竄入鼻腔,男人高挺的鼻子動了動,忍住一個噴嚏。就在他分心之間,c聽到藺懷生對他說:“這是先生你身上的味道,剛才我進來浴室裏就聞到了。”


    小羊不知道他這句話有多要命。


    c喉結滾動。他被毒啞,說不出話。最普通不過的檸檬與馬鞭草混合味道,被小羊言語笑靨間製成毒藥,從他的五官灌入。他致藺懷生失明,藺懷生讓他失語,感情就是要這樣你來我往才公平,甚至c有一點希望他真的會變成一個啞巴。


    而現實呢,他隻是一個愛難言的愚者,左顧右盼說著口不對心的庸言。


    “嗯……之前洗過澡。”


    他在說什麽?


    好像存在一種神奇的魔力驅使他說這些傻話,c覺得自己很可笑。但即便這樣,小羊也看不到。


    小羊隻是笑吟吟地“望”著他,但看不到他其實也會局促、也會手足無措,他看不到其實自己能夠為他改變得麵目全非。c此前不明白寶石要璀璨才有意義的真諦,還竊喜自己也擁有了寶石,可這一刻,他望著藺懷生什麽也看不到的雙眼,真切地感到後悔。


    但究竟是哪一刻他失手打碎了寶石,讓寶石落地蒙塵,這個凶徒都不記得了。


    c緩慢地撫摸著藺懷生的眼眶,用他所能用的最輕柔的力道,極度的克製與控製,反而到了輕微的顫抖。但希望主讓這個孩子在此刻愚昧一些,不要讓小羊猜出他選定的這個綁匪其實狼狽不強大。


    藺懷生仰起臉,讓男人在他臉上反複動作。他喜歡c先生摸他的眼周,也認為c先生偏愛他的眼睛。


    他就笨拙地附和這份愛:“先生,你再碰碰吧。”


    他眼睛疏長的尾羽垂下來,剛好掃過c的指尖,這是他嬉戲的方式。c流連在這裏,卻覺得手不夠,認為他的手髒,不配,所以他寬大的手掌覆蓋住藺懷生的眼睛。


    “嗯?”小羊發出疑惑的聲音。


    哪怕藺懷生已經看不見,但c還是自欺欺人,怕他看見,怕他明白,然後用唇代替手,在原來位置落一個幹淨的吻。


    藺懷生不說話了。


    這能騙誰呢。


    於是c也不說話,目光炯炯地緊盯著藺懷生,不放過小羊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幾個小時前他在浴室裏心不在焉洗澡時留下來的水霧與潮氣現在反過來,通通毒啞他們兩個人。


    那兩個啞巴接吻會是什麽樣?


    c情不自禁地想要低頭……


    藺懷生終於懂了,他的臉是蒸紅的還是羞紅的?不重要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豐潤的唇,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需要人為他悉心撥開最外層的幾瓣,就可以盛放。


    就在c以為他會替小羊撥花瓣的時候,藺懷生先一步行動。


    他握著男人的手,讓原本搭在他眼下的手指移到了他的唇上。最後,唇齒間的距離是c橫亙的一根手指。c感受到了小羊唇間的一點點潮氣,若有若無地從手指的紋路濡濕到心髒。


    c完全可以挪開,這樣他就會真正擷取這朵花,但他吻這個孩子的眼睛,這個孩子吻在他手,他原本認定不配的、肮髒的手。好像一個交換的儀式,一個彼此認定的儀式。c忽然就舍不得鬆手了。


    更何況小羊隨即說了:


    “……但不是碰這裏啊。”


    他怯懦中帶著一絲羞憤,雖然聲音很小,但c感覺他再得寸進尺,小羊就要昏過去了。


    理所當然的,c留不了,藺懷生趕他出去。c一點都不生氣,反而依依不舍,不斷地回頭,彰顯他可以為小羊做任何事的忠心。


    “我怕你會摔倒。”


    藺懷生就推他,像小羊角拱人一樣撞他。


    “不要先生,你出去!”


    c就暈暈然出了浴室。門在他麵前關上,連一點剪影都沒留下,c盯著門看,才明白為什麽有的酒店喜歡用磨砂玻璃。


    等藺懷生洗澡的間隙,c想踐行他之前的提議,但坐在沙發上,他滿心滿眼都不在傷口和藥箱,他親口說的話,他親自讓它變成謊言。男人坐在沙發上發呆,想超出平庸的綺麗,但無論怎樣的美麗,都不足以概括出小羊的具體。於是,他急於寫詩、急於作畫,急於變成世上最富文采的文豪和最神筆的畫家,他要用他自己的方式,為他的小羊和他的感情塑像。


    男人以為他有一個世紀的時間打磨,但好像隻有一瞬間,藺懷生就洗完澡出來了。門的輕響,心髒的鼓響,c幻想過藺懷生摔倒、幻想過他穿不好衣服,總歸他需要衝進去。但事實上小羊可以照顧好自己,所以c才發現,他在這裏等藺懷生,受檢閱的其實是他自己。


    c為藺懷生整了整他稍顯不那麽整齊的領口,而後就含糊說道:“我也進去洗。”


    換成這個男人,甩門的聲音震響無比。


    藺懷生從容地坐在沙發上。他撥了撥藥箱裏一眾的紗布藥品,在不變動與未減量中,明白自己勝券在握。


    青年笑了。


    ……


    c闖進浴室後,才感更不妙。


    比起剛才遠要濃鬱的沐浴香氛充斥著整個密閉空間,c想起藺懷生說過的話,說這是他身上的味道。那麽用了同一款沐浴液的小羊,是不是也有了他的氣息?


    男人這一次擠沐浴液的動作很粗魯著急。


    大灘透明的浴液從他的掌心中流下,花灑裏的冷水也濺在他肩膀傷口上,因為幻想因為疼痛,這個男人渾身的每一塊肌肉反而在隱隱作燙。


    氤氳熱氣漸漸消散,水珠反而凝結在瓷磚牆壁上。


    c伸出那隻被藺懷生輕吻過的手指,在瓷磚牆上劃了第一道痕跡。


    然後他想起,這是對方的身高。


    花灑固定在牆麵上,淋濕男人的正臉,鋒銳凶戾的五官漸動,像一匹活吃人的狼。


    無盡的水珠,逐次往下劃的痕跡。


    小羊的身高。


    他的眉,


    他的眼,


    他的唇,


    他的胸膛,


    他的胯骨……


    在想象中,c造出一個栩栩如生的藺懷生,然後把他嵌進自己的血骨。


    ……


    c這一趟澡洗得有點久。


    阿諾德那一刀紮在c的肩膀,因為傷口還沒處理,c洗完澡後,是赤著上身出來的。


    藺懷生團著坐在沙發裏,一動不動,讓人不知道他是不是累得睡著了。c放輕腳步過去,看見他還濕的發頂,而擦頭發的毛巾就這樣搭在他肩膀。


    c聲音都柔了,伸手接住小羊發梢蓄下的一滴水。


    “睡著了嗎?”


    小羊還是沒動。


    但過了一會,他用搖頭來回答,濕漉漉的發梢來回掃過c的掌心。小羊用這樣調皮的方式說他其實還醒著。


    c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他坐下,在藺懷生的身邊,沒問藺懷生為什麽要這樣做,純然地享受著失而複得的親昵。反而是藺懷生還要主動問。


    “先生怎麽洗了這麽久。”


    他用手肘去碰身邊男人的手臂,好像一刻也不能離開他,然後發現c是赤著上身的。藺懷生猜不出c剛才其實在衝冷水澡,因為此刻這個男人挨著他的肌膚是那麽炙熱。倘若藺懷生知道,他一定會更奇怪,冷水澡怎麽能洗這麽久。他不知道,所以小羊隻是抿著唇,半晌再憋出一句。


    “……還不穿衣服。”


    c想到,小羊是一名亞裔青年。如今整個世界早已執行聯邦製度,而“國家”的概念早已被曆史長河淘汰,但文化依然紮根於各自的土壤,孕育不同的孩子。在小羊看來,這就是一件他不可能習以為常的事。


    c說道:“我和你道歉。”


    藺懷生沒反應過來:“……什麽?”


    c直言不諱:“我騙了你。”他牽引著藺懷生的手,讓他摸肩膀上那個沒有得到妥善處理而慘不忍睹的傷口,但這個男人強大到可以麵不改色隱忍痛苦,以得到來自對方手指的眷顧。


    “我還沒有處理傷。”


    藺懷生原本是不知道的,當他聽完,他嚇了一跳,手想往回縮,生怕自己短暫的觸碰就會加重c的傷勢。但c不肯他鬆手。藺懷生掙不過他,被他握著手腕上側沒有傷的地方。


    c端詳著藺懷生手腕上包紮了的傷口,邊沿有被水浸濕的痕跡。小羊洗澡時不方便,是難免的。但好在傷口沒有滲血。


    藺懷生並不知道c看著看著視線又落到了他身上去,他對外界的感知都憑借別人的口述,當c不說話時,藺懷生就覺得格外沒有安全感。小羊隻能先開口,盼望一個話題的開啟。


    “為什麽不處理呢?”


    這也是他真實的困惑。


    難道是傷口太深?還是在不方便處理的地方?藺懷生顯而易見地著急起來。可他幫不上一點忙。就在小羊陷入愧疚的境地時,c打斷了他所有的自責。


    “就像你在等我。”c低頭,如同之前被他吻過那般,親吻了下藺懷生的手指。“我也在等你。”


    等得忘記了其他所有的事情。


    這句未盡之語,不知道小羊能不能明白。


    兩個男人擠在不大的沙發上,相同的濕頭發和相同的體溫,還有相同被吃掉的理智。


    c目光灼灼地看著幹幹淨淨的藺懷生。小羊穿著他的衣服,袖口領口都顯得那樣寬大,露出傷疤,露出瑩白的皮膚,露出一個曆經磨難但仍然赤誠純真的孩子。c想要用手、用吻,去膜拜,去禮讚,更去懺悔,覆蓋掉藺懷生手臂上的每一個傷口,那個凶惡的自己曾留下的瑕疵。而更迷人的,是小羊也給予他回應。這個孩子的臉上會露出迷惘又迷戀的表情,像一個迷途的羔羊,亟待被他救贖。c大膽地用自己去揣測對方,也許藺懷生也有著寂寞的靈魂,渴望有人彌補成為他的另一半。


    “小羊……”


    情不自禁地,c著迷地對藺懷生泄露他潛藏在心底的愛稱。


    藺懷生眨了眨眼睛:“先生是在說我嗎?”


    c告訴他是。


    藺懷生倒沒有問c原因,而是想了想後,問:“那先生是什麽?才會和小羊比較相配。”


    c隻想到偷獵的獵人或者野獸,毫無新意,但符合他們開始這段關係時的角色定義。但藺懷生隨即給出的答案,打破了男人的認知。


    小羊笑語晏晏的。


    “我覺得先生是狗。”


    他依偎在c的身邊,訴說他獨特的認知,甚至手指戳一戳男人的手臂,有意或無意地捅進c的傷口裏。


    他憧憬地告訴c:“牧羊犬會保護羊,引領羊的方向,所以我喜歡狗。”


    藺懷生十分輕易就接受了c對他的設定,甚至反過來,替這段關係修飾美化。他說多麽荒唐甚至挑釁的話,但在他的世界裏,c理所當然是他的同伴。所以他戳的這個傷口,都成為了保護者的勳章。


    c就覺得,那他應該是狗。


    一條從狼退化的、但忠心耿耿的狗。


    退化的過程痛苦,但小羊不斷予他快樂的鎮定劑。


    “而我更喜歡先生。”


    藺懷生的手指在c的皮膚上攀爬、摸索,確定那塊受傷的瘡地,而後小心翼翼地嗬護,幼稚地低頭吹氣,好像疼痛就可以這樣不見。他的不好意思與理直氣壯,交織在一起,變成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迷人。c的靈魂無數次地為這隻小羊顫抖,又無數次為他安寧。


    藺懷生抬頭“看”向男人,伊甸園的眼睛藏蛇信,尋求他的肯定。


    “因為先生隻有一隻小羊。對不對?”


    c給予肯定,去吻這雙不完美的眼睛,同時也咽下禁果。


    “我隻有你。”


    c太快樂,他險些再一次忘記處理傷口。傷口熬到現在,即便是強悍如斯的男人,也難免露出疲憊之態。最後當然也處理了,由c自己,藺懷生在一旁“看”著。


    已經到了下半夜。藺懷生打了一個嗬欠,眼角泛出些許水光,這是他眼睛最漂亮的時刻,像人為為這雙無神的眼睛點上高光。c忍不住又去啄吻,一點一點吻去那些點點滴滴的水痕。


    “去睡吧。”


    藺懷生看著他,不說話。


    c就又補充道:“我也去。”


    “但床隻有一張。”


    壞男人偏要額外這樣說一句。他想要看到藺懷生的反應,所以言語裏都是故意。


    果然,藺懷生露出尷尬又無措的表情。對於這隻小羊來說,好像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讓他惶惶不安,以至於讓c都想要去探究到底是怎樣的過去,才會塑造出一個這樣矛盾又迷人的藺懷生。


    藺懷生是想睡床的,他這幾天都沒怎麽好好睡一覺,而生病時在c先生床上短暫的棲息,使得他對於那張床更有著一種依戀,因為那是c先生的床。但c才是名正言順的主人,更何況現在他才是那個受了傷應該好好休息的人。小羊左右為難,既忠實於自己的欲望,又羞恥於自己的欲望。


    而c的本意絕非是為難小羊,所以很快就將他從糾結中拯救出來。


    “我不出去。”


    他陳述完他的立場,而後又讓藺懷生做選擇。


    “和你睡一張床,你願不願意,小羊。”


    最後的結果顯而易見。


    不大的單人床容納兩個成年男人,相依相偎因此順理成章。強悍的男人睡在外頭,充滿保護欲地把小羊護在裏頭,而這就是最強效的安定劑,疲憊之下的c睡得很沉很踏實。


    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囚牢裏,一切的聲音都沒有,黑暗中有一種窒息般的恐怖。


    不知道幾點,藺懷生睜開清亮的雙眼,他坐起來,看了眼身邊的c,眼睛裏偽裝的失明與偽裝的愛情通通不見。接著,他走下床,打開門,消失在黑暗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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