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發起三日時間,伊芙琳與泰拉米所到達的地方已頗有寒意。在剛剛抵達的那座小鎮子裏已能遠眺到冬日雪山的風景。白色的高城攀山而上,在半山腰的雲霧間若隱若現。


    自輝煌大道一路而來,途徑的地方已不難覓到白雪的痕跡。伊芙琳引導泰拉米在一家名叫“冰湖”的旅店停下腳步,做進入亞特蘭蒂斯城之前的最後一次休整。


    二人將馬匹交給旅店院子裏的飼養員,隨後進入旅店大堂。


    “幫我們照看一下馬兒,另外,需要兩間客房。”泰拉米上前道,隨後掏出一枚金幣放在旅店老板麵前。


    老板是個年紀不小的洛內蘭人,頭發都有些花白。他見到這枚金幣後鄙夷地看著泰拉米,這讓後者有些詫異。金幣是東大陸的通用貨幣中最高價值貨幣,就他所需而言一枚金幣綽綽有餘。


    “怎麽了,難道不夠?”泰拉米道。


    “不,不是。”老板擺擺手,“我們在半年前就已經停用了金幣,現在隻使用龍紋幣。”他解釋道。


    “龍紋幣?”泰拉米麵有疑色,這個名詞對他來說實在陌生,於是追問道:“那是什麽?”


    老板像是見了一位不可理喻的人一般,但在發現二人衣著與這一帶相去甚遠後,壓低聲音道:“二位不是本地人吧?實在抱歉,亞特蘭蒂斯城腳下,我可沒這膽量做這筆生意,不知二位有沒有龍紋幣?”


    “嗬,豈有此理,龍紋幣?”泰拉米的神色有些難看,貨幣的表麵之下顯然是亞特蘭蒂斯城的新政,“這是要斷絕和東大陸其他主城的聯係?”


    伊芙琳攔住正與發作的泰拉米,提醒道:“他隻是個小店老板罷了,那些事情他也無能為力。我們直接去亞城吧,解決問題還看根源。”


    泰拉米握著劍柄的手猶豫下還是鬆開,除了麵露畏懼之色的老板,他注意到廳內零散的客人們正麵色惶恐地看著他們。


    最終,泰拉米點點頭,應道:“好吧。”


    二人將要離開,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攔住了二人的腳步。


    “二位,稍等。我這裏有龍紋幣,剛好想和人換取一些金幣。不如......給我吧?”


    循聲望去,聲音的來源,那人披著深藍色鬥篷的,帽簷壓得很低,陰影遮住了半張臉。銀白色頭發略顯幹燥披在肩膀上又被鬥篷遮住。他的嘴唇並不濕潤,旅途的風霜在他露出不多的臉龐上一覽無餘。


    伊芙琳注意到吧台邊的老板刻意地回避過去,廳內的旅人同樣不願搭理這個男人一般。而這個男人,正竭力揚起嘴角。隻是那用於表示友好的笑容看起來顯得極為刻意。


    “怎麽個換法?”泰拉米道。


    “二比一,兩枚金幣換一枚龍紋幣。我想......你們不虧。”藍袍男人從懷中掏出一隻袋子,在手中掂量了一番,補充道:“我這裏有五十枚。”


    泰拉米微微皺眉,但並沒有猶豫太多,利落地掏出一隻錢袋遞到那人手中。


    “爽快。”完成交易後,那人並不多言語,轉身回到了他的座位上——最角落的一張木桌子,僅僅點著一支蠟燭,讓他顯得格外陰暗。


    “這樣行了吧。”泰拉米換了龍紋幣遞給老板,隻那男人依舊極不情願地收下,招了招手示意泰拉米靠近了些。


    他壓低聲音道:“我見二位應該也是身份顯赫的人,我奉勸你們還是離他遠些,他可是個流浪者,在鎮子上逗留了數日了,這裏的人可都避之不及呢......”


    “流浪者?”泰拉米一笑而過,“再幫我弄三杯麥芽酒來吧。”


    語罷,泰拉米與伊芙琳默契地走向最角落的那張桌子,畢竟在亞特蘭蒂斯城腳下,一名流浪者往往掌握著許多普通人沒有的情報。


    “喔,二位還真是豪爽,店老板說的話,我可聽見了。”二人將將坐下,那人反倒先開了口。他緩緩掀開帽子,一道近乎誇張的傷疤經眼皮正中刻在右側臉上。他的瞳仁一隻是深藍色,另一隻則完全呈灰白色,多半已經損毀了。


    “精靈?”


    伊芙琳與泰拉米有些訝異,這披著深藍色鬥篷的男人顯然是個精靈,而精靈成為“流浪者”在整個東大陸上都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是的。”這精靈的笑容顯得幹癟,若他的半邊臉沒有損毀,顯然也是一張英俊的臉。可惜的是,那疤痕過於誇張,這是主城對流浪者刻下的印記,這個印記注定要永遠伴隨著他了。


    “二位看起來是要去亞特蘭蒂斯城?也不知是哪座主城的要員。”流浪者的聲音很低沉,他拿起手邊的酒杯喝上一大口,隨後幹咳數聲。


    “怎麽稱呼?”伊芙琳接過流浪者的話,但並未答複他的問題。


    “流浪者便是。他們都這麽叫我。”流浪者用袖子擦拭著嘴角的酒漬,這不拘小節的動作與精靈族一向高貴嚴謹的形象出入極大。


    “好吧,流浪者。那麽,你能和我們談談關於龍紋幣的前後麽?”伊芙琳並不追問,那並不是她最關心的事情。


    “喔......龍紋幣。沒問題,我來想想該怎麽去說......對了,或許是身份的象征吧,這個說法應該比較合適。”流浪者平靜地回答道,“亞特蘭蒂斯城,攝政王陛下,還有那位高高在上的龍騎士將軍,若你們相信我的話,他們正領導著整個亞特蘭蒂斯城的新政,迪亙人之外的種族怕是在這裏很難生活下去了。當然,當然......這隻是個開始,新的聯盟正在建立,舊的秩序已經不被曾經的‘王者之城’承認了。”


    沙啞的聲音所敘述的事情與這座小鎮上空的烏雲一道營造著壓抑的氛圍,流浪者還在繼續說著,他是不是看著伊芙琳,仿佛泰拉米是個無關的路人一般。


    “數月前,同樣是一個屬於洛內蘭人的小鎮子,他們並不認同新的貨幣完全取代金幣。結果,你們猜猜......如何了?”


    “嗬,金幣作為東大陸的通用貨幣時間僅次於通用語言,不使用便不使用,畢竟數個主城之間的大聯盟還是存在的。”泰拉米笑道。


    流浪者搖了搖頭,繼續說道:“話雖如此,但那個小鎮子已經不複存在了。龍騎士的龍焰讓那裏化為灰燼,無一人生還。”


    “什麽?!”


    泰拉米瞪大了眼睛,大聲質疑。反觀流浪者,他卻鎮定地喝著酒,仿佛對這些事情已司空見慣。事實也確實如此。


    “既然無人生還,那你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伊芙琳平靜地反問道。


    流浪者冷笑一聲。“所以給我留下了這道疤痕。”


    沉默取代了一切,燭光搖曳倒映在圍桌而坐的三人臉上。泰拉米心知肚明,流浪者敘說的事情若是屬實,這次聯盟談判無疑前路茫茫。異種的襲擊還未探明真相,又得知半年來所謂的“王者之城”竟在搞這種動作,所謂的聯盟談判怕又是一場冷戰。


    “容我多一句嘴。”流浪者打破了寂靜,“銀翼護衛已經被消滅了。”


    他注視著伊芙琳,聲音低沉但字字清晰。


    伊芙琳輕鬆地一笑,道:“你和我說這些幹什麽?”


    “我猜你是伊芙琳·星光,沒錯吧。”流浪者道,見伊芙琳微鎖起眉頭默不作聲,他繼續解釋道,“即便不認識人,可我認識這柄劍,‘星芒’。”


    此言一出,包括泰拉米在內,二人萬不敢質疑這流浪者所有的話了。雖然星芒劍刃聲名遠播,但能夠一眼認出的實屬少數。早在十年前,隨著伊芙琳逃離亞特蘭蒂斯城,星芒劍便與她一道銷聲匿跡,更不用提這些年月裏,伊芙琳從未拋頭露麵,隻是做著偏遠的賞金任務謀生而已。


    至於成為終極導師,這件事的傳播速度相信還沒那麽快,甚至王後城內很多年輕人都不知道亞特蘭蒂斯城的銀翼護衛究竟是什麽職位。


    “看來我沒認錯人。”流浪者喝完杯中最後一口麥芽酒,將酒杯反扣在桌子上,“我要說的大概就是這麽多,二位,慢慢享用。”


    語罷,他站起身來,拉起鬥篷帽子扣在頭上向門外走去。他的步伐有些蹣跚,一瘸一拐,右半身似是枯萎了一般綿軟無力。奇怪的是,他的速度並不慢,不消一會,便隨著夜幕降臨消失在視野盡頭。


    “這人並不簡單。”伊芙琳壓低聲音道,“隻是不知道他的意圖是什麽。”


    泰拉米抬起一條腿踩在凳子上,倚著牆邊坐著,深深吸了口氣:“好在都是些有用的信息,大概是提個醒吧?他認識你,你的熟人?”


    伊芙琳仔細回想了一番,肯定地答道:“不,我確定不認識他。”


    泰拉米聳聳肩,道:“好吧,畢竟你曾是亞特蘭蒂斯的銀翼護衛,認識你的人終究不少。”泰拉米刻意將“銀翼護衛”四個字加重了語氣,雖然聲音並不大,但足夠讓伊芙琳聽見。


    伊芙琳沉默不語,她不解身邊這個迪亙人在不滿些什麽,卻也並不深思。至於心裏跨不過去的坎,是那流浪者分明就在等她,而她相比十年前早已發生了本質的變化,隻那精靈並不驚訝。


    “究竟是何方神聖?”


    不好的預感籠罩在伊芙琳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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