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初升的太陽把朝霞浸透日光,給魔都的街頭披了了一層迷離緋紅的麵紗。高樓大廈鱗次櫛比,來往的居民神色匆匆,有人西裝革履,有人嘴裏還叼著一塊麵包。趕著上課的學生,不斷看表的工作族,揣著簡曆的求職者,路邊的清潔工,還有此起彼伏的車輛喇叭聲,世界上的人類大抵相同,稀裏糊塗地出生,低著頭庸庸碌碌地生活,直到最後不管是不甘還是釋然,都得迎接各自的死亡。


    當然,魔都中也不乏盎然生機,行色匆匆的路人中也夾雜了一些悠閑漫步於街頭的遊人,他們帶著好奇帶著審視的眼光打量這個城市,就像在打量一個全新的世界。他們脖子上掛著相機,耳機裏放著陳綺貞《旅行的意義》,拖著大大的行李箱,行李箱裏塞滿了襯衫、內衣和襪子。


    ·人群之中唯有一人格外特別,他手上空無一物,既不左顧右盼,也不低頭疾行,他懶洋洋地走在魔都的街頭,就像一名不合群的孤獨行者,周圍來來往往的路人與他無關,似乎就連這一整個城市都與他無關,仿佛兩條永遠無法相交的平行線段,可望而不可及。


    他踏在瀝青壓製而成的馬路上,就像踏在紛紛擾擾的生活節點之上。


    有心留意的人就能從年輕男子身上感受到一股超然出塵的氣質,可奇怪的是,並沒有留意他。或者說,他們看到了這個人,卻又對他視而不見。


    “在九月


    潮濕的車廂你看著車窗


    窗外他水管在開花


    椅子在異鄉樹葉有翅膀


    上海的街道雪山在邊上


    你靠著車窗我心髒一旁


    我們去哪”


    街邊的咖啡小店早早開了門,店裏的音響放著溫柔的歌,夏日的困乏通過歌聲把人灌得隻想放下一切都不管,然後好好大睡一場。


    年輕男子進了咖啡咖啡小店,在服務員的詢問中點了一杯在咖啡界惡名昭彰的羅布斯塔種espresso,便呆呆望向店外。離咖啡店不遠處有一棵鬱鬱蔥蔥的樹,枝繁葉茂,鮮花盛開,細碎的陽光於樹下的空地上灑上了一片斑駁的陰翳。上次他見到這棵樹時還是春天。那時初春的早樹已開了花,鳥兒驚起,抖落一樹的葉子和花瓣。綠色的葉子,粉色的花瓣,還有樹下無法用顏色形容的女孩,以一種絕美和諧的姿態強勢擠進了他的視野,並生生刻在了他的心裏。


    一晃已是人間七月天,樹還是那棵樹,人還是那個人,可是對於這座並未實際駐留太久的城市,他卻有了一種莫名的近鄉情更怯。


    已是異鄉了啊。


    服務員端上咖啡,陳薪燼茫然地瞥了一眼那精致的拉花,眼神漸漸失去聚焦。


    等下見到師姐要怎麽打招呼才能既表達出自己的思念又不太突兀才合適?


    八戒這段時間不知道長胖了沒?看到我給他準備的食神寶典一定要高興壞了吧?


    以及……


    自己到底該不該告訴蓁蓁姐關於她父親的事……隱瞞她會傷心的吧?可是不隱瞞也會傷心的吧?


    陳薪燼回想起離開前葉知道囑托自己千萬不要告訴葉蓁蓁,又是一陣頭痛不已。他說他沒做好準備,可自己又何嚐不是沒做好準備呢?無奈之下,他隻得在魔都的街頭亂逛,享受一個人才獨有的寧靜,可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在現世中他第一次遇見穆鬆柏的地方。


    於是陳薪燼傻傻坐在那兒,開始滿腦子胡思亂想,一會兒為怎麽跟葉蓁蓁解釋而哀愁,一會兒為自己和師姐開口的第一句話該怎麽說而煩惱,一會兒又為要和大家夥兒見麵而忍不住嘴角掛笑,


    當然,總體上是喜悅的。百分之一的哀愁,百分之一的煩惱,剩下的是百分之九十八的竊喜。當我們去見很久不見的好友至交時,當我們去見終於久別重逢的心上人時,總會在一絲惶恐之餘又像一隻見到了心愛之物的小狗,忍不住要搖曳自己歡快的尾巴,即使想裝成若無其事,也是掩蓋不住的。因為發自內心的喜悅是藏不住的,你會抑製不住嘴角含笑,你會走起路來都像帶著如意春風,天是湛藍藍的,雲是慵懶的,好像世界上的一切美好都指日可待。


    陳薪燼漫無邊際地想著,從眼前的咖啡挪開自己的雙眼,不經意間掃向了街旁的那棵樹,卻如遭雷殛。


    有一位女孩,腳踩一雙純白色板鞋,身穿純白色的襯衣,搭配一條藍色的小碎花裙,就站在樹下笑嘻嘻地望著自己。


    時光仿佛就此停滯,然後開始逆流,倒轉至初春的那一天。同樣的樹,同樣的花,同樣的女孩,同樣的巧笑嫣然。


    那個女孩。


    那個眉宇間顧盼生輝的女孩。


    那個眼裏有秋波流轉的女孩。


    仿佛穿越了時間與空間的束縛,從春天走到了夏天,從樹下走向了自己。


    “喂,呆子,發什麽呆呢?”女孩身處潔白細嫩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陳薪燼回過神來,支吾道:沒……沒發呆。”


    “沒發呆?那你在看什麽?”穆鬆柏皺了皺精致的瓊鼻。


    “看你……”陳薪燼說到一半趕緊住口,才發現不小心說出來自己的心裏話。


    女孩瞪了瞪眼,輕哼一聲,道:“看我幹嘛,我有什麽好看的?”


    “師姐自然是極好看的,我知道你才是這世界上無與倫比的美麗。”陳薪燼趕緊端正神色,一臉嚴肅且認真。


    “切,花言巧語,走啦。”穆鬆柏老氣橫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率先走了出去。


    陳薪燼見狀,連忙追了上去,與她並肩而行。


    “師姐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陳薪燼一臉好奇,實在沒想到會在這兒碰上她。


    “逛街,剛好看到了。”女孩聞言小臉繃得緊緊的,麵無表情地說道。


    “哇,這麽巧?”


    “你是在嘲諷我嗎?”女孩扭頭瞪了他一眼。


    陳薪燼撓了撓頭,隻得茫然道:“什麽嘲諷?嘲諷什麽?”


    “有時候我都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女孩惱羞成怒地跺了跺腳,加快了步伐。


    “那要不你告訴我?誒,師姐你等等我。”陳薪燼輕聲一笑,連忙追了上去。


    他當然知道是什麽了。


    他從樓蘭的海市蜃樓裏一路走來,行蹤皆不為人所知,可竟然在這偶然的一天能在初見的地點遇上穆鬆柏,那自然是因為女孩經常來這兒。


    可能是看樹,可能是賞花,也可能是……等人。


    等那個她相信他會來且會在這遇見的人。


    兩人並肩而行,朝陽散發著溫暖的光,將兩人的影子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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