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疏勒城,各戶搭上門栓,喧叫的狗子被拉入柴房,有小兒啼哭無法入睡,其母耳語幾句“北戎來了。”,小兒便就能入睡,不再發出聲響,甚為有效。一隊軍士於城中四處查看,按道理說不應看見其他人走動,但那火把所示方向卻赫然出現人的倒影。剛入伍十五日的軍士即刻拔刀,緊緊盯著人影方向。行伍中其他軍士並無太大反應,新兵右旁一老兵按住他的刀柄,領頭的小統領也並沒有什麽反應,隻是停在原地等待著。


    那人越發接近,看見巡邏軍士神色沒有什麽變化,傴僂著身子,從袖口中摸出一小袋,恭敬地遞給了領頭人。領頭人掂量了一番分量,將那袋子扔給身後副官,帶著隊伍繼續前進。


    龍管家一直在旁候著,等最後一位軍士離開後,即刻沒入黑暗中。


    “老爺,那姓雲的答應了。”


    “他的條件是什麽?”


    “除去張家要去的五分月息,姓雲的卻不要錢財。”


    “哦?他要了什麽?”劉老爺有些奇怪,躺在床上思索著。


    “一百八十七壇上好的女兒紅...”龍管家緩緩說道,“他還要老爺回答他一個問題。”


    “一百八十七...”劉老爺像是聽見了什麽可怕的東西,猛地從床上坐起,臉上血色減少大半,“不可能的...”


    “老爺!”龍管家連忙上前,“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劉老爺神情變化不定,嘴角嗡動,眼睛有些空洞。


    “他...他今年多大了?”


    “姓雲的並沒有說,但是就小的看來,約莫十六七的年紀。”


    “十六七...”劉老爺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那般,竟是倒了下去。


    “老爺!快來人!”


    兩個時辰後,劉老爺方才緩緩睜開雙目,但神采不再,看上去似衰老十載。


    他示意龍管家,龍管家即擺手讓仆從都離開房間。


    “老爺,你醒了。”


    “阿龍啊,你跟我有多久了?”


    “十五載了。”


    “鶯兒出生的那一年你就來了吧。算算的話,鶯兒也快可以嫁人了。”劉老爺眼中泛出一絲喜悅,但旋即消逝。


    龍管家沒有發一言,低頭不語。


    “該來的總會來的,也該是時候了。”劉老爺艱難地坐了起來,龍管家連忙在一旁攙扶著,“阿龍啊,幫我研墨吧。”


    劉老爺坐於床榻,環顧四周,那青蘿絲幔帳整潔如斯,榿木影紋桌列於左右,一方端硯早已研好,狼毫筆宣城紙東陽鎮。


    相顧無言,劉老爺修書一封,著龍管家親自送到臨安。


    翌日晨,城門開,人流湧動,來往商隊較昨日減少大半,但仍有人選擇馱運物件出關販售,一來一回之間,若是能回來,所賺得利潤將遠超出貨物。臨行前夕,劉家商隊停於城門後一市,作臨行前物資補充。早市人尚少,但吆喝聲不止。


    “一文錢十個饅頭了哎,上好白麵了哎...”


    “上好刀傷藥,五十文一瓶了...”


    隔壁茶攤老板忙著熬製茶湯,坐於此地二人則是不急不慢地喝著茶水。


    二人皆著粗布棉衣,呼吸間白氣飄散。


    “雲公子,兵器已經放好了,除了我們自己沒有人能夠發現。”


    “等到了地方就開始吧。”江雲說道,“去把。”


    “是!”蕭一古聽罷就去安排後續,江雲則是盤算著等下怎麽取回那批藥材。


    這批人乃是江雲從劉家要來的好手,但是比上鏢局的鏢師仍是差了不少,不過勝在人多,此次劉老爺給了他足足三十五人,幾乎是把整個劉府的壯丁都拉上了,可以看出他對這批藥材有多看重。


    不過一切仍舊如此平靜,城中沒有什麽變化,吆喝聲還在,升起的水霧飄忽。


    不遠處攤子,老板於冬果處割開口子,輕輕放入瓷瓶中,底下柴火醇厚,溫熱酒液香氣咧出。孩童好奇地看著,老板也不驅趕,反倒是洗淨幾個遞給了他們。其中有一童想碰觸瓷瓶,卻被老板抓住小手,“酒液正溫,不可嬉戲。”


    江雲找了個座位坐下,“冬酒兩壺。”


    店家看了江雲一眼,“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忙完這陣子就回去。”


    “回去好啊,這裏不像以前了。”店家輕輕托著溫著酒液的瓷瓶放下,“雪退了,北戎也快要來了。這日子不好過。”


    “倘若是從前,北戎怎麽會敢犯邊。”店家緩緩地說著,“那時候我和我兄弟常出塞外,不用害怕太多,但自從戎患回來,死的死,逃的逃。”


    江雲默默無言,“恐怕沒有北戎,這周圍也不太平。”


    “我們這些平頭百姓能做些什麽呢?”


    “不過苟且偷生罷了。”


    江雲飲了一口酒液,濃厚的酒香撲鼻而來,辛辣的酒液灌入喉中,添了幾分熱氣。


    蕭一古咽了咽口水,江雲笑了笑,“這一瓶是你的了。”


    蕭一古忙道了聲謝,端起酒就狂飲。


    “那三個鏢師來了沒有?”


    “還沒有。”蕭一古有些無奈,“他們一個時辰前便說等等。”


    江雲皺了皺眉,“那便走吧。”


    “可是...”


    江雲翻身上馬,正欲離開,卻見街道口三人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不是說了等等嘛!”張三沒好氣地說道,“我們還沒有爽..哦,我們還沒有準備好。”


    自從龍門鏢局的歐陽鏢師被打了個半死不活以後,龍門鏢局宣布不接任何護送貨物的單子,如今唯一敢接的就隻有雲海鏢局。


    這一趟跟著江雲他們商隊的便是還有雲海鏢局的三位鏢師,張三,趙四,馬五。


    “對啊,要是你們不等我們,萬一路上遇見什麽,那可就和我們雲海鏢局沒有任何關係了。”趙四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乳臭未幹的臭小子。”


    “你們這個樣子,遇上山賊,恐怕也沒有多少活路。”江雲看著滿身酒氣的三人,淡淡地說道。


    “那可不一定,我們可是疏勒城第一的雲海鏢局。”馬五搖搖晃晃地走到商隊,臉上還有著脂粉印,“但是如果把我們三個惹不開心了,可就沒有人能夠保你們走出這鎮遠關。”


    蕭一古握緊拳頭,但仍舊把三人招呼到商隊中,連他們趁機摸走幾壇女兒紅也當做看不見。


    商隊緩緩離開,身後店家收拾著酒瓶,而後割開幾個冬果,細細放入酒液,候著酒液溫好那一刻。孩童不知去了何方,地上有幾枚冬果的核。


    疏勒城出外一百裏即為有重兵把守的鎮遠關,出了關就是北戎遊牧地,北戎需關內的茶葉棉衣等物事,行商常以此換取牛羊等,來去互通,可賺取大量利潤。但這疏勒城與鎮遠關之間的一百裏地,雄奇險峻,山勢參差不齊,數處關隘口極其險要,故山賊出沒期間,又因環境的複雜,往往來去無蹤,無法追查。對於這種情況,疏勒城與鎮遠關的將士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偶爾山賊太猖獗便是掃蕩一下。


    在昨日劉老爺商隊被劫去後,今日商隊一下子少了不少,也有不少人懷疑劉老爺的頭腦,畢竟自己的商隊昨天剛被劫完,今天還繼續派出商隊。但不約而同的,除劉家商隊以外的其他商隊,紛紛停在棧道入口。江雲沒有說什麽,徑直地走了過去,劉家商隊也跟著走了過去。等到劉家商隊走出十裏地左右,其他的商隊才緩慢地通過入口。


    那三名雲海鏢局的鏢師躺在馬車中呼呼大睡,江雲望了望馬車,再看了看上方險峻山形,把蕭一古喊了過來。


    “離上次你們被劫的地方有多遠?”


    “不遠了,隻有約莫五裏地。”


    “那好,你聽我說..”江雲對蕭一古吩咐了幾句,蕭一古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但仍然點了點頭,悄悄地囑咐其他人一番。


    江雲說完看了看馬車,又看了看上方險峻處,騎著馬緩步前行。


    走到此處,棧道越發狹窄,隻能容十人同時通過,峭壁高聳,冬雪初融時不時滴落些許水滴,發出啪嗒的聲響。四周十分平靜,或者是寂靜,更無林中鳥叫,隻有風刮過時的霫霫索索的聲音。


    “嗖——”尖銳破空的一聲打破所有靜謐,隻見聲方才一出,底下的一名劉家好手被刺中肩部,應聲倒下。


    “吼——!”山崖兩旁出現震耳欲聾的吼聲,大量人影刹那間從林中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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