閾值60, 請稍後再試。  安菲爾德也接受了他的被子,營房沒人說話。


    雖說可用於睡眠的時間必須珍惜,鬱飛塵還是在離早上五點隻有兩分鍾的時候主動清醒了。天微微亮, 白鬆睡得很沉,壯漢那邊傳來微微的鼾聲,大鼻子的呼吸節奏證明他沒睡, 安菲爾德也沒有。


    他摘下了自己眼上的黑綢帶, 放在安菲爾德前麵。


    安菲爾德收回了那根綢帶,沒說什麽。


    五點一分, 鬱飛塵閉上眼繼續睡, 直到總管的開門聲把他們叫醒。


    “這已經是您在科羅沙雜種的窩巢度過的第二夜了, 尊敬的長官。”總管聲音尖細, 笑道, “關於他們的秘密地道,您有眉目了嗎?”


    “沒有密道。”安菲爾德走出門, 和總管擦肩而過——或許稱不上擦肩而過,因為總管的肩膀隻比他的胳膊肘高一點。


    “或許隻能歸結為科羅沙的巫術了。”總管跟上他,說, “不過,您盡管放心, 大校已經連夜製定了新的管理製度, 越獄永遠不會在橡穀發生。”


    安菲爾德的聲音冷冷響起,卻並沒有接總管的任何話茬:“記住昨天我說的。”


    對著安菲爾德離開的背影, 總管的嘴角不屑地抽動了一下。他把皮鞭狠狠摜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啪”響,然後清了清嗓子。這是他要發表總結或講話的征象。


    “在昨天,我們的幾位光榮的士兵被調遣去進行其他神聖的事業。同時, 大校認為,你們的紀律比起我們,實在是太過鬆散。我們為了管理你們付出了太多不必要的精力。這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橡穀就是你們的家,它應當秩序井然。”


    他拍了拍手,一個衛兵走上前,呈上數十條黑色的皮手繩。


    “牧羊人不會親自放牧,因為他有牧羊犬。”他走進最近的一個營房,給其中一個人套上了一個手繩,又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每天可以享用雙倍餐食了,牧羊犬。”


    接著,總管走入每一間營房,一邊毫無規律地給每個營房中的一人套上手繩,一邊宣告新的規章。


    每個營房中被分配了皮手繩的人被稱為這件營房的“監察員”,負責監督營房裏其它人的一舉一動,貫徹橡穀所製定的規則。如果有人犯錯,監察員要懲罰並強製他改正。如果沒做到,那受罰的就是監察員自己。


    而如果有人產生了逃跑的意願,監察員必須上報,會得到獎勵。否則,整個營房裏的人都會被處死。


    “當然,如果有人真的逃掉了,”總管陰惻惻說,“所有人——就可以去見你們親愛的約爾亞爾拉了。”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邁進了鬱飛塵他們所在的房間,目光在四個人身上逡巡不去。


    “訟棍,年輕小子,蠢牛——”他咧開嘴,“大鼻子,我記得你的鼻子,十個□□犯裏有八個長著這樣的大鼻子。”


    ——他哈哈大笑,把皮繩係在了大鼻子手上,大鼻子惶惶低下頭。


    營房裏的事務結束後,總管卻沒像往日一樣讓他們根據分工不同依次出去,而是所有人一起走出了營房。


    四輛卡車一起在外等著。


    “你們的任務變了,”總管說,“我們尊貴的、高貴的、他媽的安菲爾德上尉認為他辦公室裏的炭火燒得不夠旺。今天,你們所有人都給我滾去北山伐木。”


    “監察員多留五分鍾。其它人上前三輛車。上尉會在晚上七點檢查你們的勞動成果,如果數量達不到他的要求,你們他媽的就在那裏通宵砍樹吧,雜種。”


    人群裏頓時響起竊竊私語。其中有幾個把目光投向了鬱飛塵,連白鬆也愣了:“這……”


    原因無他,他們約定好的逃跑計劃裏並沒有這麽一出。那個計劃是從磚窯開始的。


    鬱飛塵微抬頭,望著鉛灰色的天空。


    北風,快下雪了。


    一旦地麵鋪上了一層雪,逃跑時的腳印就清晰可見,被追上的可能也直線上升。


    在他的計劃裏,雪也是一個必須要考慮的因素。


    風和時間也是。


    他想過萬一下雪要怎麽對付——他知道對策。


    但是望著空無一物的天幕,他還是感到了一種,若有所失。


    在過去的一天裏,他排列組合了計劃中所有可能掉鏈子的人,和所有可能會導致失敗的因素。但沒想到,安菲爾德一句話,讓他的所有演算都失效了。


    他考慮了幾乎所有情形,唯獨沒把安菲爾德考慮在內。或者說,他沒想到安菲爾德的動作會比自己還快。


    ——他還沒什麽辦法。


    終於把目光從天空移開,他對上了白鬆探詢的眼神。


    “你還好嗎?”白鬆問。


    “還好。”鬱飛塵答。


    “你看起來像個被妻子背叛了的……”白鬆組織著措辭:“……的男人。”


    鬱飛塵麵無表情地看著白鬆,不知道這男孩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了這種奇怪的幽默感。


    “上車。”他說。


    物以類聚,磚窯的人們還是自發上了同一輛車。三個當地司機各開一輛車,他們同時也是看守,每輛車的駕駛室裏還各有一名帶假槍的看守和一名帶槍衛兵。


    也就是說,將一共三名有真槍實彈的衛兵、六名看守,還有十幾個“監察員”監視他們今日的伐木。看守和監察員暫時可以忽略不計。


    “情況壞了,我們怎麽辦?”車裏,白鬆小聲問他。


    鬱飛塵說:“沒壞。”


    人員從分散在三處變成了集中到北山,手裏可用的武器從磚頭變成伐木用的斧子,這不算壞,甚至比之前好多了。


    ——隻是需要重新排列組合而已。


    前天晚上,他們和安菲爾德一起推出了營房內時間異常的真相。得出22號的午夜,時間線會發生斷裂重合,無法預測的恐怖之事會發生。


    安菲爾德說,他會盡力讓人們在那之前轉移出去。但是,統治橡穀收容所的那位大校顯然不可能讓俘虜們長期轉移到另一個地方。能讓俘虜們午夜12點時不在收容所內,安菲爾德已經仁至義盡。


    但這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集中營內的時間是扭曲變形的,23號到30號這八天在某種意義上不存在了。根據他們的猜測,最可能的情況是,午夜12點一到,31號的收容所直接降臨,取代了原本的收容所。


    而31號的收容所是什麽樣子,取決於他們做了什麽。


    剛到收容所的時候,他們什麽都沒做,得到了全員被毒殺焚燒的28號。


    過了一天,格洛德前往化工廠,得到了微笑瓦斯全麵泄露,所有人死亡的29號。


    再過一天,他和幾個領頭人溝通了逃跑計劃,得到了有人告密,全員被處死的30號。


    所以,在12點之前,他必須創造另一個局麵。


    一個無論如何預言,都會讓31號安然無恙的局麵。


    白鬆又問:“昨晚的預言裏,我們會被告密,怎麽辦?現在還有監察員了。不告訴他們嗎?不可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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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個涉及所有人的計劃,所有人到時候都會知道。


    他們身邊的金發壯漢喃喃出聲。


    “沒人告密,我們可能成功,可能失敗。成功就全部逃走,失敗就全死了。”


    “有人告密,他們可能把我們全部處死。”他繼續說,“也可能隻有我們幾個死了,其它人活著,到後來再慢慢被黑章軍折磨死。”


    沒錯。


    擺在他們麵前的,有且僅有兩種命運。


    全部活下來,或全部死去——昨晚他們所看到的景象也證明了這一點。


    “對啊,無論如何都會死。”白鬆說,“不會有人告密的。”


    “除非是安菲爾德上尉。”


    “但上尉是個好人。”


    “閉嘴。”鬱飛塵道。


    幾乎所有人都習慣把失敗的原因歸咎他人。這場逃跑成功與否,從來不取決於告密。因為有人告密也是掉鏈子的一種,他會考慮在內。


    那兩個人短暫地安靜了,讓鬱飛塵清淨了一段時間。


    但當卡車搖搖晃晃行駛到北山的時候,這兩個人又開始了。


    “錫雲沒有好人。”


    “那科羅沙人誰會去告密?”


    還好,就在這時,卡車搖搖晃晃停了下來。


    北山到了。


    冰冷的空氣裏,響起醫生的喘氣聲。他向後退了幾步。


    “一層,來人。”他佯裝鎮定的聲音在廣播裏響起。


    醫生即將數到尾聲的倒數戛然而止,士兵們原本就很訝異,此刻又聽到命令,立即有四五個士兵向這邊跑來。


    南門和小樓的距離很近,他們隻需要半分鍾就能抵達,醫生似乎鬆了口氣,站姿也更加沉穩有底氣起來。


    隻見他從腰間拔出一把棕色袖珍槍!


    一片死寂裏,他呼吸微微顫抖,雙手都握在槍柄上,一邊瞄準向鬱飛塵,一邊又後退幾步,逼近門口。


    “放下槍,醫生。”格洛德聲音低沉,說。


    一邊說,他的手指一邊做出擰動閥門的姿勢——鬱飛塵看過去,他知道,格洛德也是在玩真的。


    這個毒罐是微笑瓦斯的總罐,含毒量極高。閥門一旦打開,極高濃度的微笑瓦斯瞬間就會以這座小樓為中心擴散開來,防毒麵具的過濾能力是有限的,根本擋不住這樣濃烈的瓦斯,到時候,所有人都會死。


    ——再也沒有比這更有效的威脅了。


    醫生身體繃緊,猛地轉向,將槍口的方向對準格洛德。


    就在這一刻!


    “砰!”


    鬱飛塵早已不再是漫不經心把玩槍柄的那個姿態,他驀然抬手,子彈帶著火花劃過一個精準的直線,洞穿了醫生的腦袋!


    而這位醫生反應速度是他今晚見到最強的,就在子彈穿透身體的那一刻,醫生也猛地向格洛德扣動了扳機!


    兩聲槍響被廣播的話筒接收,擴大了無數倍,響徹收容所的上空,又在山穀裏層層回蕩,驚起無數黑色的飛鳥。


    可惜,醫生沒有經過嚴格的槍械訓練,防毒麵具的眼罩也造成了視覺上的誤差,他那一槍注定打不準。


    果然,子彈在離格洛德還有二十厘米的地方劃過,帶著火花撞在厚重的金屬毒罐上,火花爆射的“滋滋”聲過後,留下一個黑色的凹坑。


    而醫生的身體則在原地搖晃幾下,開始栽倒。因為雙手舉槍,他的重心前傾,臉部朝下重重倒在了地上。槍摔開了,他的雙手被倒地的衝擊力擺成一個投降的姿態。血液一半從防毒麵罩的破口流出來,一半被擋住,淌在麵罩內,鮮紅黏膩的血就那樣淹沒了他的臉。


    這位高高在上,用瓦斯和電刑殺害了無數俘虜的醫生,因為行事瘋狂,在收容所裏受到尊敬,自己也為此驕傲,然而,他最終就這樣以一個極不體麵的姿勢告別了世界。徹底死亡前,醫生甚至被自己的血液嗆入口鼻,極為痛苦地咳了半聲,然後再無動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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