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寒冰洞府之中,原本幹幹淨淨的萬年寒玉榻,此刻布滿了碎裂的蛋殼,金色的靈液四處流淌,竟染得床榻像是鍍了一層清透的日光。


    而白玉床榻的正中央,小小的龍崽正坐在一塊稍大一點的半弧形蛋殼碎片上,胖乎乎的龍尾巴軟趴趴地搭著,即便變小了好幾號,依舊無損它的美麗。


    隻見繚繞的白霧糾纏於其上,仿佛保護龍崽一般遮住了小小的胯骨,再往下,星星點點的金色靈氣從鱗片底下溢散出來,順著龍尾優美的弧度緩緩往下滑落,又多了幾分通透和神秘。


    小龍崽似乎是有些緊張,尾巴尖尖不知不覺翹了起來,緩緩遊過來,先是往左繞了半圈,又迷迷糊糊地往右繞了半圈……發現自己好像回到了原點……


    於是,小尾巴像是受驚似的,飛也似的繞回來,把小小的身子圈住,就那麽懵懵地盤坐在那裏。


    若以龍族的傳說為依據,破殼後的龍崽應該是頭似駝、角似鹿、爪似鷹、蛇身魚尾的九不像神獸……但眼前的龍崽,卻全然不是這麽一回事。


    辛饃變小了之後,容貌上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依舊是人身龍尾,白發及腰。


    隻不過,幼崽和少年相比,無論是五官還是氣質,到底有些不同。


    本就巴掌大的穠麗容顏,如今更顯得小巧玲瓏,多了幾分孩童特有的嬰兒肥。


    黑如點漆、惑人懵懂的桃花眼,如今也沒有了微翹的眼尾,變得圓潤了許多,墨黑的瞳仁清晰地映照出周圍的一切,圓溜溜的,稚氣又可愛。


    加上嫰乎乎的、藕節似的小胳膊,長了一圈軟肉、依舊白生生的小肚皮……


    如此小小一團,紅著眼睛、緊張兮兮地一屁股坐在蛋殼上,小手還揪著一顆大大的“荷包蛋”,眼巴巴地望著你……


    恐怕就算是仙人來了,都會為之心軟。


    然而,此時此刻,佇立於床榻邊上的男人,當世首屈一指的望夜劍仙,外界傳頌的最為正直之人,對著這麽一團惹人憐惜的粉嫩龍崽,狹長的雙眸低垂,其中卻沒有多少溫情。


    他居高臨下地注視著理論上屬於自己的、本該是少年的心魔,薄唇抿直,眸色冷沉。


    手中握著的戮茫劍錚錚作響,早就已經無聲無息地出了鞘,像是時刻等著見血,急迫又不耐。


    然而,它的主人卻聽不到它嗜血的欲.望,漆黑的劍柄被男人強行攥入掌中,壓製著不讓行動。


    戮茫劍愈發瘋狂,其中的劍靈幾乎是在嘶吼。


    沈青衡卻對本命靈劍的躁動視若無睹,眸色幽深。


    何為心魔?


    童年遺憾、少年夢境、青年壯誌,乃至於飛升前一刻最放不下的存在,糅合成了心魔。


    他執念的根源。


    若不出意外,他一手從識海、從心中剝離而出的心魔,理應是個白發、愛笑的少年模樣。


    與執念相符,與夢境別無二致。


    然而此刻,無論是少年的心魔,還是變成幼崽的心魔,皆不像個尋常人類。


    龍尾,龍角,鱗片,耳鰭……每一處,皆出乎意料。


    心魔不會長歪,除非,這不是他期盼的心魔。


    洞中氣氛壓抑又寂靜,沉得讓人心慌。


    沈青衡一襲黑衣,論理是看不出血跡的,可約莫是沾染了太多鮮血,此時通身血腥氣濃鬱。


    身上甚至隱隱約約有血滴順著黑金色的衣袍滾落,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融入地上淡金色的靈液裏,化開了一片暗色。


    須臾間,男人忽然提著劍往前跨出兩步,身形猶如鬼魅一般,瞬間便逼近到辛饃的麵前。


    下一瞬,頎長挺拔的身軀微微俯下,冰冷的手掌瞬間探出。


    五指迅捷如電,準確無誤地攏住了幼崽細細的小脖子,牢牢卡在了掌心。


    伴隨而來的,是男人低沉悅耳的嗓音。


    “能否告訴本座,你從何處而來?”


    “可是龍族幼崽?”


    這兩句簡短的詢問倒不是如何地冰冷懾人,如果忽略那扣著小脖子的手的話,它們甚至是平緩的。


    掌下觸感溫熱又細膩,軟得像一團水,隻要男人稍稍施力,便能輕而易舉地捏斷龍崽的頸脖。


    極具威脅性和壓迫力的動作。


    然而,辛饃被大手鬆鬆地捏住了小脖子,也隻是被迫抬起了小腦袋,有些懵懵地仰頭瞅著對方,圓溜溜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就直勾勾地瞅著。


    他還沒有見過外麵的世界,根本不知道血腥氣和刀劍意味著什麽,更不懂此刻男人看向自己時,那帶著審視和探究的深沉目光,冷得猶如刮骨。


    甚至,因為卡在脖子上的那隻手根本沒有用力,辛饃都沒感覺到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反而因為聞到了男人指尖若有若無的冰雪氣息,混雜著淡淡的血腥氣,一時有些好奇,便孩子氣地埋頭嗅了嗅。


    挺翹的小鼻子在右手虎口上挨挨蹭蹭,帶來一陣癢意。


    幼崽的動作太過可愛,以至於男人不得不將手掌攏得更深,不讓淘氣的龍崽繼續撒嬌。


    辛饃沒法再貼著那隻大手亂嗅,隻好抬起頭。


    懵懂的目光從男人如畫般的冷漠俊顏一直挪到單手捏著自己脖子的有力指骨上。


    不明白對方為什麽要用手指圈著自己的脖子,辛饃疑惑地歪了歪頭,瞅了男人一會兒,才低下頭,軟嫩的下巴正好搭在男人的手上。


    他抬起小手,輕輕指了指地上的蛋殼,猶豫片刻,才張嘴小小聲地叫了一下:“……嘰嘰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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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蛋殼壞了……你救救它……


    辛饃本來是不太敢直接這麽叫喚的,畢竟他也知道自己的叫聲和人類說話不一樣,有點奇怪。


    可這會兒他餓得小肚子都扁了,感覺空空的,很想吃東西,又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再不求助的話,就要餓死了。


    之前在龍蛋裏的時候,他根本就不需要吃東西的。


    一定是龍蛋沒了,他沒水泡,就會餓,就像魚也是要喝水才能活的。


    辛饃又有些委屈了,傷心自己把龍蛋整沒了,抿著小嘴巴抽泣了一聲。


    他圓溜溜的桃花眼裏汪著一抹水意,可憐巴巴的小模樣,令男人稍稍眯起了狹長的雙眸。


    圈住小脖子的大手略微鬆了鬆,沈青衡垂眸盯視著龍崽,複又問了一句。


    “告訴本座,你從何而來?是否龍族幼崽?”


    “嘰嘰嗷……”


    要救蛋殼……


    辛饃聽不懂男人的話,隻是用小指頭執著地指著碎掉的龍蛋。


    這副嬌氣的小模樣委實是不怕死,若以沈青衡平日裏的作風,恐怕此刻手中的小脖子早已經斷了。


    然而對著理直氣壯要自己幫他救龍蛋的幼崽,向來耐性為零的男人竟強行按住了右手中嗜血的戮茫劍,聲線跟著壓低了幾分,沉沉道:


    “告訴本座答案,就幫你。聽話。”


    辛饃聞言,迷茫地望著他。


    男人垂眸同他對視,黑眸沉沉。


    好一會兒,見男人根本不退步,辛饃才後知後覺地“嗚”了一聲。


    他委屈地伸出小拳頭揉了揉自己軟乎乎的小肚皮,又張開小手,啪啪拍了兩下小肚子,難過又氣呼呼地叫了一聲。


    “嘰嘰嗷!”


    人類,餓餓!


    小心魔聽不懂沈青衡的話,隻以為對方同樣聽不懂他的叫聲,隻好慘兮兮地拍肚子,用行動表示他餓了。


    然而,就是這個極為孩子氣的拍肚皮動作,和極為簡單的一句話,令原本氣息沉冷的男人瞬間微微一怔,緩緩鬆開了手。


    戮茫劍顫動得更為厲害,咆哮著就要趁機脫離男人的掌控。


    沈青衡卻已然回過了神,徑直直起身,眉眼淩厲地瞥了它一眼,甩手將戮茫劍往後一擲。


    漆黑的劍柄頃刻間脫手而出,戮茫劍正欣喜於自己獲得了自由,想要轉頭一劍刺穿這隻令它感到不安的龍崽,卻錯愕地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自控了。


    眨眼間,沉重的靈劍便身不由己地飛了出去,鋒利的劍身重重地穿透了後方的冰樹,被樹身上的禁製封印了起來,再也動彈不得。


    這一變故刺激得戮茫愈發躁動,然而在沈青衡的禁製之下,一切掙紮皆是徒勞。


    沈青衡並未理會本命靈劍的呼喚,隻垂下眸,掃了一眼小龍崽的肚皮。


    白乎乎的小肚皮看著溫軟似水,剛剛被啪啪啪拍動的時候甚至如同小小的波浪起伏,連帶著小尾巴也跟著在榻上啪啪拍了拍,極有節奏,淘氣的很。


    這活潑好動的小模樣,和龍崽並無分別。


    可若是純正的龍族,他便不會是這副半人半龍的形貌。


    眾所周知,龍族沒有人形,哪怕是龍族首領龍繆,也終生都是黃金龍的模樣。


    沉默片刻後,眸色孤冷傲慢的男人方緩緩鬆開了眉,低聲道:


    “罷了。是與否並不如何重要。”


    ——《心魔嬌養日記五》:


    【(陳舊的字跡)他餓時喜歡拍肚皮,卻並不說餓了,隻拍肚皮說“餓餓”,像是更能說服我。


    然,心魔無情無欲,不能言不能動,開口不過是妄想。他就算不動不言,也記得不要餓著他。


    (未幹的新字跡)錯了,他依舊愛說“餓餓”,也愛拍肚皮,並未有絲毫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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