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色的龍尾精致又小巧,翹起來有些茫然地轉了轉,才勉強找到方向,往鋪滿了銀發的背上噗噗抽了兩下,拍得銀發都輕輕揚了起來,又服帖落下。


    龍尾晃動之間,星星點點的靈氣裹挾著淺淡的霧氣,緩緩往下溢散,每一處初生的鱗片都薄得像是能被這滿室的雪色浸染,帶著些許通透的脆弱感。


    這一幕瑰麗又迷幻,幾乎有些迷惑人心。


    可約莫因為尾巴變小了,所以誘惑力稍稍減弱,多了幾分純真和稚氣。


    辛饃自顧自地動作,全然不自知,自己的一舉一動,其實都在牽引著身後之人的目光。


    他翹著尾巴尖努力拍完背,覺得有些累,小尾巴很快便無力地滑下去,落到光滑晶瑩的寒玉榻上,發出輕輕的“啪”得一聲。


    白玉榻乃寒玉所製,涼得很,辛饃被凍得一個激靈,連忙伸出手,在身後摸索了一下,找到自己的尾巴。


    手上尖銳的爪鉤太過鋒利,辛饃有些害怕自己的鱗片會被黑色的爪鉤勾扯住……不知為何,隻要一想到這個,他的腦海裏就會浮現出人類的指甲勾到東西,從而整個脫落的淒慘畫麵……


    倘若他的鱗片也被勾得翻出來……一定很疼。


    辛饃被這個莫名的聯想嚇得有些緊張,連忙握了一下小拳頭,將爪子全都收起來。


    隨即,小手試探地撿起軟乎乎的龍尾巴尖,安全地攥到手心裏,就這麽慢慢地拖回前麵去。


    我拖我自己。


    他動作很慢,一點也不給自己的爪鉤一絲一毫勾到鱗片的機會!


    拖完之後,辛饃還不忘用另一隻手扒拉了一下,讓滾來滾去的小尾巴翻回正麵,以免人類看到他藏起來的粉嫩鱗片,覺得他長得奇怪。


    身後的目光始終如影隨形,辛饃身為龍族,對人類的視線天生就沒太大的感應,所以把尾巴盤好後,他便期待地扭過頭來,去看沉默的男人。


    “嘰嘰嗷……嗝。”


    人類,給我拍一拍背。


    從來沒有人這麽支使過沈青衡。


    不,或許曾經有過,彼時還是少年的沈青衡,孤傲寡言,目不能視,腿不能行,分明修著眾生道,卻拔不出聞名天下的龍晝劍。


    作為望夜劍仙的轉世,望夜以修眾生道成名,不過五百年便飛升,以一己之力挽救了幾近傾頹的修真界,強勁實力躍居仙界第一人,無人不歎服。


    可轉世之後,沈青衡卻拔不出自己曾用的龍晝劍,哪怕毫無修為的凡人都能以怨報德,殺他生母,毀他道途,何其可笑。


    不過,他真想要殺人,並不是拔不出劍就做不到。


    第一個死在他手中的人,是被一根樹枝穿透了心脈。


    剩下的,盡數死於新生的戮茫劍下。


    他親手折斷了龍晝,舍棄了早已成名的眾生道,又踏著屍山血海,成就了新的殺戮道。


    從雲端到淤泥,又從低穀到頂峰,再次以望夜這個道號成名,也不過短短百年的時間,比第一世所用的時日還要短。


    曾經的仇敵死去也不知過了多少年,墳頭草一茬接著一茬,如今,約莫還在畜牲道輪回,不得解脫。


    他已很久沒有聆聽過他人的訴求,似乎除了殺戮和尋找,這漫長的道途,僅僅剩下舊時的執念。


    飛升得道,重新作為望夜劍仙回歸上界,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沈青衡卻遲遲未曾離去,甚至在雲渺大陸留了整整九千萬年。


    無人知曉他在尋找什麽。


    少數死於戮茫劍下又因此再次重生得道的修真界大能,心中雖然對此多多少少有些猜測,也知道沈青衡遲遲不飛升和當年舍棄眾生道有一定的關聯。


    但到底時日久遠,滄海桑田,加上沈青衡最初轉世的時候太過低調,無人知曉他就是望夜本人,少年時期的舊事,自然也就不可考了,無從探究。


    眼下,難得有人敢朝他提要求,身後的戮茫劍幾乎是一瞬間便興奮起來了,劍身泛起血色的紅,錚錚作響。


    可此刻坐在榻上的小心魔,扭頭望過來的那雙漆黑的桃花眼,黑白分明,清透水潤,帶著微圓的甜,裏麵滿溢的都是軟軟的期待。


    他在撒嬌。


    也不知跟誰學的,似乎想讓沈青衡覺得他很嬌矜,卻不知一舉一動都軟得很,根本支使不動人。


    沈青衡安靜地看著,眸色由冷淡逐漸轉為了沉靜。


    這是他的心魔。這是不同的。


    是過去的沈青衡,上下求索嘔心瀝血,尋了整整九千萬年才得到的辛饃,何其珍貴,哪怕如今的沈青衡早已剝離了情.愛執念,依舊不可遏製地生出了這樣荒唐的想法。


    雖然如今他們對彼此是陌生的,但沈青衡記得一切。


    並非初識,乃是久別重逢。


    修習殺戮道的劍修,視人命如草芥,遲早迷失本心,如今修真界中除了沈青衡,早已無人敢碰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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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湧升騰的殺意在胸腔中燃起,逼得本命靈劍都顫動了起來。


    可最終,沈青衡也沒有出劍。


    狹長幽深的雙眸往日裏總似霜雪凝結,如今卻完整地映入了榻上小小軟軟的一團。


    他能看到剔透的金色龍角,瑰麗的小尾巴,鋪滿了雪色小背的銀色長發,微微有些卷起,半遮半掩的,正好將尾椎骨上那個血紅的心魔印記遮住一半,而小心魔似乎還沒察覺到這個印記的存在。


    隻要男人挪開眼,便可不再看這甜甜軟軟的一小團,不再受影響,沒人能阻止他。


    可他沒有。


    沈青衡眸色沉沉,像是將人徹底鎖在了眼中,片刻後,才垂了眸,低聲道:


    “本座並未替人拍過背,常年修劍,手勁過重,不如……”


    “嗚……”話音未落,辛饃便連著打了兩個小小的嗝,自己拍了拍胸口,扭過身子,迷茫地去看對方。


    人類不幫自己拍背?怎麽還有這個選項……


    辛饃看著有些呆兮兮的。


    沈青衡卻以為他聽不懂,微微俯身,逼近榻上的辛饃,伸出手,將他垂在臉頰邊的發絲勾了起來,別到耳後,又解釋了一句:


    “拍背並非止嗝的唯一法子。若沒猜錯,你可是為了這個?”


    清冽的霜雪氣息撲麵而來,男人容色俊美,眉目犀利,這般俯身迫近,有種天然懾人的壓迫感。


    辛饃卻覺得好聞,好奇地嗅了嗅,又擔心對方真的不給他拍了,小手忙伸出去,扯住了男人垂落的衣袖,磕磕絆絆地“嘰”了一聲。


    不能不拍,要拍拍。不會拍疼。


    金書隻教他提要求,卻沒告訴他,若是被有理由地拒絕,應該做什麽。


    原本理直氣壯的小心魔,一直就茫然起來,他還全然不自知,隻眼巴巴地望著沈青衡,轉了轉背。


    銀色的細軟發絲在背上滑動,露出一抹毫無瑕疵的雪色脊背。


    沈青衡垂眸注視著他的動作,到底是擔心會傷了他,微微斂起眉,不知從何處變了一隻墨玉茶盞出來,托在掌心裏,遞到辛饃麵前,低聲道:“拿起蓋子。”


    “嘰?”辛饃疑惑地眨了眨眼,聽話地伸手,有些笨拙地捏住杯蓋拎起來,裏邊是清透溫熱的茶水,碧青色。


    “試試端起來,喝一口。”沈青衡示意辛饃把茶盞端起來。


    小心魔慢吞吞地將自己轉過來一點,將杯蓋放到尾巴上,伸出兩隻手去捧茶盞。


    他還在不停地打嗝,聲音小小的,小臉也有點紅,一直被近在咫尺的沈青衡盯著,也有點緊張。


    隻是小手這麽一張開,爪鉤又不知不覺長了出來,碰到杯壁,發出細微的撞擊聲。


    他試探著合攏手心,捧起了杯子,臉上浮起了一抹笑,正要低頭喝茶,手中的茶盞卻迅速地滑了下去!


    “嘰!”辛饃唬了一跳,連忙要去抓杯子。


    然而沈青衡動作比他更快,眨眼間便伸手托住了杯盞,重新握到手心,連一滴茶水都沒濺出來。


    “嘰嘰嗷……”辛饃驚魂未定,不太高興了,小小的唇珠微微嘟了起來,兩隻小手也賭氣地塞到背後。


    太重了,不要喝水。


    他的爪鉤一伸出來就怕紮到自己,端杯子的時候就處處顧忌,這個杯子也不知道是什麽材質做的,沉得慌,辛饃手上沒力氣,根本端不穩。


    沈青衡見他委屈地蹙著眉,沒什麽責備意味地低聲道:


    “先前破殼時,你的龍族本能便被激發了,又不是小廢物,怎麽會端不起杯子?又在撒嬌?”


    “嘰嘰嗷。”辛饃直勾勾地瞪他。


    是杯子重,才沒有撒嬌。你不能罵我小廢物。


    “本座何曾訓你?”沈青衡說了一句,依舊托著茶盞,道,“聽話些,再試一遍。龍崽破殼後若疏於鍛煉,於成長無益。”


    他解釋良多,可辛饃不太喜歡這個過重的杯子,小腦袋扭了過去,嬌氣地哼唧了一聲。


    小心魔卻是不知道,這根本就是沈青衡自己用的茶盞。


    劍修本就力量強大,同階級的其他修士對上他們,一般而言都難有勝算。平日裏所用之物自然需要堅固耐用一些,免得喝杯茶,都要捏碎杯盞。


    沈青衡這樣孤高傲慢的性子,特意取了自己的茶盞,與其說是為難,倒不如說是本能的親近。


    辛饃聽不懂那句“小廢物”和每一句硬邦邦的解釋裏藏著的若有似無的縱容,隻是不開心地扭過小腦袋,又被男人輕輕捏著小下巴轉了回來。


    他便氣呼呼地瞪沈青衡,“嘰”了一聲。


    不要自己喝,人類,你喂我。


    這麽說著,他又連著打了幾個嗝,小胸脯起伏不定。


    沈青衡靜靜地垂眸盯著他,片刻後,端起茶盞,喂到辛饃的小嘴邊上。


    “喝一口,不要咽下去,感覺到快打嗝時,再立刻咽下。”


    這細致耐心的叮囑,險些將戳在樹上的戮茫劍劍靈當場嚇死。


    明明是修殺戮道的劍修,怎麽還能保持溫和喂心魔喝水?


    戮茫劍感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然而沒人理它。


    辛饃狐疑地側過頭,被茶盞輕輕碰了一下唇,一時抬頭瞅了瞅沈青衡,見男人神色沉靜地看著自己,這才紅著小臉張開嘴,就著沈青衡的手,慢慢喝了一口茶。


    他按著沈青衡教的深吸了口氣,將茶水咽下去,又繼續低頭,小口小口地喝。


    名為龍崽,卻和小貓舔水沒什麽區別,軟了吧唧的。


    可他還是要喝,剛剛吃蛋殼早就渴了。


    沈青衡給他喂完一盞,正要將茶盞收起,就被輕輕扯住了袖子。


    “嘰。”辛饃不讓他收走。


    還要喝。


    向來沒照顧過人、自己也早已辟穀的清冷劍仙,這才意識到,原來喝茶不一定是喝一杯就夠的。


    然而這茶盞有沈青衡巴掌那麽大,並不算小,龍崽咕嚕咕嚕喝完一盞,竟還不夠?


    沈青衡瞥了一眼辛饃過於平坦的小肚子,薄薄的,像是隻有一層軟乎乎的肉。


    重新從芥子空間倒了一杯茶出來,繼續喂。


    這一回,辛饃不生氣了,小手攀住男人的手臂,細軟的手指搭在上麵,不讓人類跑掉,就這麽讓對方喂茶。


    他對男人有種天然的不自知的依賴,沈青衡發現了,卻也並未說破,隻低聲道:“將手伸出來。”


    辛饃迷惑地抬眸,桃花眼眨了眨,乖乖地伸出小胳膊。


    他的手又細又直,被男人握住了翻過來,露出手腕內側。


    軟乎乎的小手滑得像水,沈青衡斂起眉,將指腹按上內關穴,控製著力道掐按。


    他手勁重,雖然已經控製了,但辛饃很快就覺得手腕有點酸,茶也不喝了,嘰嘰嗷抗議。


    不要捏我。


    “按了會好些。”沈青衡掐按了一會兒穴位,見辛饃止了嗝,方鬆開手。


    細細的手腕已經紅了一大片。


    辛饃對著小手吹了吹,還沒吹兩下,就被捏住了手。


    沈青衡不知又從何處取了一瓶傷藥,指腹上倒了些許清涼的藥膏,將辛饃的手腕擦了一遍,又將傷藥瓶一彈,徑直飛到床頭放好。


    男人鬆了手,辛饃抬起手轉了轉,有些驚訝地發現上麵的紅印子都消失不見了。


    其實修真者的元力也可治愈普通的傷勢,隻不過辛饃是龍崽,並非純正的人類,破殼之後,元力治愈起來不一定見效。


    一般而言,龍族皮膚堅硬,總是不易受傷的,一旦受傷,要痊愈就需要比較長的時間,普通的療傷符咒亦或是術法,對他們無用,唯有特定的草藥和丹藥方可治愈。


    辛饃看著嬌小,又提前破殼,沈青衡並不確定此刻的龍崽能否承受修士的術法,便隻用最穩妥的方式。


    擦完藥,喂完茶,收起杯盞,沈青衡直起身。


    可辛饃還沒實現自己的要求,小手扯住男人的衣袖。


    “嘰……”


    人類不走。


    沈青衡垂眸望著他,道:“本座道號望夜,名諱沈青衡。你會哪個便喚哪個。”


    “嘰嘰……”辛饃歪了歪頭,不解地看人。


    他問了一個極為關鍵的問題。


    怎麽用“嘰嘰嗷”叫沈青衡?


    龍族的語言,辛饃是天生就會的,僅限於表達自己的想法。


    可無論是沈青衡,還是望夜,都不在小龍崽的詞匯表裏麵。


    而聞名天下的望夜劍仙,哪怕精通鮫人語與龍族語,能聽懂,卻無法發出同樣的音節,無從教起。


    “嘰嘰嗷……”見男人在沉思,沒能得到回應,辛饃揪著對方的袖子,晃了晃。


    人類,不走,要拍背。


    他扭了扭小身子,示意沈青衡拍背。


    “怎麽了?不舒服?”沈青衡撩起眼皮掃了一眼過分白嫩的雪色小背,在滿洞府的寒冰映襯下,著實惹眼,仿佛瑩瑩發亮的深海夜明珠。


    男人稍顯淩厲的目光轉為看向辛饃的眼中,試圖看出他的真實想法。


    然而龍崽被他這麽掃視著,也隻是無辜地望著他,嫩生生地一直叫喚,像個小複讀機。


    “嘰嘰嗷嘰嘰嗷嘰嘰嗷嘰……咳咳咳!”


    要拍背拍背拍背拍……咳咳咳!


    叫得太歡,嗆到了。


    他咳得小臉通紅,桃花眼還淚汪汪的,小手始終揪著衣袖。


    沈青衡斂起眉,斟酌了一下力道,到底是抬了手,繞到辛饃背後,覆在銀白的發絲之上。


    觸手溫熱光滑,甚至能感覺到銀發上流淌著的龍族靈力,極為純淨。


    修長有力的大掌平日裏握慣了劍,此時隔著銀發,貼著龍崽單薄的背,有些生澀地拍了幾下,幫他順氣,又幻化出茶盞,給辛饃喂了一口茶。


    雖說之前直覺力道不好控製,但真正實施起來,又似乎本能一般,無師自通。


    望夜劍仙隨手一掌便可擊碎當世任意化神期大能的顱骨,並碾為粉末,此時用來拍背安撫心魔,著實有些詭異。


    戮茫劍已經絕望了,甚至不再肖想它的主人有一天會回心轉意,允許自己殺了這頭小龍崽。


    雖然它麵對心魔的時候有股天生的敵意無法控製,但那大概率是因為“道”不同,殺戮道能容納的“道”,本身就幾近於無,它看見誰都想殺,也不一定是針對龍崽。


    既然殺不了龍崽,戮茫劍隻得默默祈禱辛饃注意不到自己。


    否則,要是哪一日辛饃心血來潮,突然提出讓沈青衡拍一拍戮茫劍這樣的要求……恐怕當場它就要粉身碎骨,一代名劍就此隕落。


    穿成一把劍整天在別人身體裏,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已經讓它接近崩潰邊緣了,每天日常偷哭一百遍,再來個意外,它可沒有第二條命活了。


    此時的戮茫劍:“穿書的第十天,宰了一頭龍、殺了一堆人、和各種內髒腸子親密接觸、嚇得魂飛魄散也就算了,還沒法殺了天敵,自閉,亂哭。”


    本命靈劍從興奮轉為低落,這極為不尋常的顫動,沈青衡並非沒有注意到。


    隻是,就如同宗主祁雲墨近來也有些不靠譜一般,有些事,不變正可應萬變。


    拍完了背,眼看著辛饃漸漸平靜了下來,沈青衡收回手,正要開口,身後洞口處的傳音陣卻響了起來。


    “望夜師叔祖,我是祁雲墨,今日神機門來信,有些要事需要請示一下您的意見,咳咳,您可否允我進去一談?”


    清朗的青年音帶著些許顫抖,極為清晰地傳了進來。


    沈青衡眸色漸冷,手一翻,禁製解除,戮茫劍便從樹幹中抽.了出來,飛到他手中,收劍入鞘。


    他一回來便被心魔絆住了腳,此刻身上黑袍染血,與平日一襲白衣的冷清模樣大相徑庭,委實不大適合見人。


    沈青衡微微斂起眉,施了一個咒,身上黑袍便幻化成了白衣。


    隻是這滿地的蛋殼……


    男人心念一動,溢滿地麵的靈液和蛋殼便消失無蹤,隻剩下巨大的白玉榻上還留有十幾片幹淨的蛋殼,給心魔做口糧。


    “嘰。”


    人類,好看。


    辛饃還是第一次見到沈青衡一身白衣的模樣。


    明明衣袍款式相同,可給人的感覺……就像滿身戾氣的殺神驟然變成了光風霽月的清冷仙人,一絲違和感都沒有。


    披散的黑發被白玉冠束起,廣袖流雲,衣袂飄飄,男人側身望過來的那一眼,恰如清風朗月,遺世獨立。


    辛饃歪著小腦袋瞅了一眼,扯住了雪白的衣袖,拖到小尾巴底下,坐住,狠狠地坐住。


    “怎麽了?”沈青衡低眉問他。


    “嘰嘰嗷。”辛饃指了指自己,又縮了縮小肩膀。


    這裏冷,不要在這裏。


    他這分明就是在撒嬌說瞎話,有雙生蛋蛋在旁邊,龍崽是不可能覺得冷的。


    但沈青衡也沒拆穿他,抬手點在辛饃的額頭上。


    一襲軟軟的黑袍便兜頭罩了下來。


    辛饃被寬大的黑袍埋住,嘰嘰叫著亂轉。


    沈青衡將被坐住的袖子抽.了出來,俯身動作小心地將衣袍展開,裹住幾近赤.裸的小心魔,還給一顆一顆扣了扣子。


    辛饃被穿好了衣裳,又被一個漂浮術送到了床榻最裏麵。


    “你且歇息一會。”沈青衡囑咐。


    “嘰嘰嗷。”辛饃搖頭。


    不要睡,我不困。


    “那便先安靜坐一會兒,外麵有人,不要出聲,一會兒就好。”沈青衡囑咐了一句,給他布了一個障眼法,又兜頭扔了層結界。


    這麽一整,便是仙界的人來了,都找不到心魔。


    祁雲墨被放了進來。


    青年一襲青衫,看著很是俊朗,氣質如竹,如果……忽略他額角冒出的汗珠的話。


    雖然是尋仙宗宗主,但祁雲墨是晚輩中的晚輩,如今正是化神期修為,年紀不過百來歲出頭,很快就拱手行禮問好。


    他站在外間,並不能直接看到沈青衡。


    主要是他害怕,不敢靠太近。


    沈青衡並未計較他的反常,隻問:“何事?”


    “師叔祖,是這樣的,神機門說,飄渺宗的宗主秦令昨夜裏被害,身上劍氣縱橫,分明已經死透了,卻又一大早從棺材裏爬了出來,還渡劫了……現在已是大乘期修為,有些古怪,外麵的人都覺得這恐怕是魔尊北望搞的鬼,雲墨剛剛也收到了師弟的來信,確實如此。”


    這半古不古的話,不像個土著,連戮茫劍都要懷疑他的身份了,一宗之主怎會如此?


    還有……飄渺宗的掌門……莫不是那個老想著嫁給沈青衡,昨夜被它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直接斬了邪.念的憨.憨?


    戮茫劍劍靈覺得自己真相了。


    沈青衡恍若未覺,平靜道:“無事,隨他們去。”


    “……是。”祁雲墨試探不出什麽,焦急地擦了擦汗,又靈機一動,問,“那,龍族的事,您……”


    話音未落,洞府之中忽然傳來了一聲奇異的軟嫩叫聲。


    “嘰嘰嗷!”


    青年渾身一震,幾乎是驚喜地瞪大了眼,試探道:“師叔祖,這是……”


    未及問出口,洞中轉瞬間便寒霜凝結。


    沈青衡沉冷的話音傳出,裹挾著渾厚的元力,直接將祁雲墨扔出了洞府。


    “與爾無幹。龍族若上門,隻管讓他們來尋本座。”


    ——《心魔嬌養日記七》:


    【(陳舊的字跡)若有一日,心魔軀殼與龍蛋融合,招魂成功,他便有了神識。


    切記,勿要冒進。


    你要相信,除了他本人,任何外來的魂魄都不能在這具屬於他的軀殼體內待上哪怕一個時辰。


    心魔隻能是他,也必須是他。


    (未幹的新字跡)本座既敢親手剝離執念愛.欲,便有足夠的把握不會傷他,亦不會認錯人。


    他已經回了,沒招錯魂,大可放心。


    因愛而生憂懼,莫非折了龍晝還不夠讓你徹底舍棄眾生道?以至於你連自己都無法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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