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蒙羿撲進院門,迫不及待的呼喚,背上的木製龍行刀在柴色院門門框上碰了一下,少年的小手趕緊扶了扶。


    “娘!我入選啦!”


    少年蒙羿飛撲進了母親的懷裏。淚水,瞬間奪眶而出,與他適才在演武場上冷酷堅毅的形象相比,已是判如兩人。


    要知道,多少個日夜,小小少年對爹爹無盡的思念,內心無助的痛苦和掙紮,暗夜裏無邊的失望和憂傷,這一切的一切,隻有母親知道,隻有母親溫暖的懷抱,仍輕輕嗬護溫存著那顆小小的柔弱而執著的心。


    自從少年9歲魂力盡失,每次的年末測試都是玉清慧階最低級。少年日日打坐修行,默念牢記於心的那一十八句經文。多少個朝雲出岫,晨起初露的日子,在雲霧繚繞的亂石高山峽穀之中,都時時回蕩著少年稚氣未脫的朗誦經文宏亮的聲音。


    雖然隻是僥幸入選,卻也是對少年莫大的鼓舞,蒼天見憐,機會猶存,人不死,終出頭!


    “娘!我入選了!我還看見了爹爹的雲翼龍行刀!”


    蒙羿眼角雖噙著淚花,卻很興奮,偏著頭看著母親,淚水已順著麵頰滑落。


    少年橫起小手抹了抹眼淚,順手取下了背上的木製龍行刀,捧著,恭恭敬敬地放到了堂屋的梨木案幾上,撲身而跪,聲音哽咽:“爹!羿兒讓爹爹失望了!羿兒隻是僥幸入選!羿兒發誓!定會加倍努力的!”


    小小少年伏身叩首,瘦削的脊背讓人心痛。


    “羿兒~!你過來!”


    聽到蒙羿入選的消息,母親莫曉霜,似乎並沒有那種驚喜萬分的表現。


    “娘!咋啦!”


    母親放下手裏正往籃子裏裝的土豆,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摟過蒙羿,坐在了堂屋前的小木凳上,看著遠方,眼神有些悠遠,說道:


    “羿兒!娘知道,我的羿兒誌存高遠!跟爹爹一樣,將來定會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娘知道!我的羿兒!終有一天會離開娘,身披戰甲,去征戰四方!今天入選了,娘有件事想要告訴~……”


    “啊!娘!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少年蒙羿的思維跳躍,這一刻卻突然想起了婆婆還在等他。


    蒙羿抹了抹淚水,撲進廚房,從灶台上拿了一個和他腦袋差不多大小的褐色土巴碗,“娘!米湯在哪裏啊?我給婆婆端去!婆婆餓了!”


    “在木甄子旁邊的瓦罐裏呢!”


    莫曉霜應道,回頭看了看院門外村口的方向。


    這個要飯婆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到天門鎮的!隻記得聽蒙羿說起過,在少年蒙羿九歲那年的一個冬日,羿兒從龍華集市賣菜回來,便看見一個著一襲破舊的紅衫,發如瑩雪,身披七彩絲帶,一臉蠅屎的要飯婆婆,趴在了村口的那塊巨大的風靈石上,不停地用手撫摸擦拭著光潔圓潤,碧青透綠的風靈石,神情極是哀傷。


    少年蒙羿心軟,走了過去,拿出燒餅和飯團子給她都不要,後來羿兒回家給她端了一大碗五穀粟米湯,卻一飲而盡。


    從此!一日三餐,寒來暑往,少年都會給要飯婆婆送去一大鬥碗米湯,風雨無阻,這一送,就是數年。


    少年蒙羿背起那一把木製龍行刀,把烈空劍掛在了牆上,“娘!我去去就回!”


    “羿兒!”


    “嗯?”蒙羿站住,回頭。


    “羿兒!那一把烈空劍可是你今天測試選配的兵器?”


    “是的!娘!可~它隻是一把木級兵器!”蒙羿聲音有點低,似乎有些嫌棄。


    “羿兒!你既然選擇了它,就要善待它!你爹爹曾說過!這些兵器都是有靈性的!一但認主,便會不離不棄,會和主人一起魂魄雙修!天長日久,方會人劍合一!”


    “可我背了這龍行刀!把烈空劍也帶上,很不自在!”


    “把龍行刀放下來吧!帶上烈空劍!畢竟你要記住,從現在起,你要倍加用功,迎接來年的末試,聽說來年的末試是兩兩對決淘汰試!是……”


    “我不!這是爹爹送給我的!我要永遠帶在身邊!”


    蒙羿倔強的一扭頭,捧在手裏的鬥碗裏的米湯一顫,蕩出一朵朵漣漪。


    想到爹爹,少年的眼眶裏又閃現淚花。


    “羿兒!你若想成為似你爹那樣的蓋世英雄,你就得把烈空劍帶上,從此與它不離不棄!”


    “哦!~”,蒙羿嘟著嘴,母親的話,他從來都會遵從的。


    蒙羿從牆上取下烈空劍,和龍行刀一起,插在了背後腰帶上,端起鬥碗,向村口的龍門石柱走去。


    因為擔心米湯從土巴碗裏蕩出來,少年走路小心翼翼,微微屈身,僅僅一雙小腿在不停翻動,肚臍眼以上身體一動不動。


    除了那一把永遠都存在的木製龍行刀,背上又斜插了一把長三尺有餘的銅鞘烈空寶劍,雙手裏捧著一個和他腦袋一般大小的土色鬥碗,蒙羿走起路來,一步一趨,整個人顯得有些搞笑。


    蒙羿來到秦山古道邊,站在婆婆身後,


    “婆婆!我有一個疑問!”


    “閉嘴!”


    婆婆頭也沒抬,正埋頭用一縷赤紅色布幔小心地擦拭著那一塊巨大的風靈石。


    少年一愣,“婆婆!快別擦了!這風靈石據說落在天門鎮已有數百年,從來都是一塵不染的!”


    婆婆直起腰身,轉身低頭看著麵前的樸素少年,滿眼的慈愛和心疼。


    “羿兒!快把刀劍放下來!快歇歇吧!”


    說罷,婆婆接過了蒙羿手裏的鬥碗。


    “婆婆!我有一個疑問!”


    少年很執著,一邊說一邊隻取下了背上的烈空劍,斜靠在風靈石旁,背轉身,兩手一撐,坐上了風靈石台。


    “小子!如果你還是問我為什麽隻喝米湯不吃飯團子,你就閉嘴!你煩不煩呐!數年來,日複一日,你每次送米湯過來的第一句話,你都要問一遍!”


    婆婆嗔看了少年一眼。


    “不是的!婆婆!羿兒一直還有一個疑問……”


    少年頓了一下,心虛的看了一眼婆婆的反應,接著說道,


    “……這麽多年來,為什麽婆婆就隻呆在風靈石旁邊,我娘叫你搬到我家裏去住,你卻不肯,為什麽這麽多年來,婆婆似乎都沒有洗過臉呢?”


    婆婆撥開額前亂發,嘟起幹裂的嘴吹了吹碗裏的米湯,“這好像是兩個問題吧?”


    少年頓了頓,他並不在意婆婆是否回答,又瞟了一眼婆婆,兩隻腳前後不停擺動,聲音變得小了些,“為什麽你隻喝米湯不吃飯團子呢?”


    和婆婆在一起,少年便一反常態,特放鬆,話也有很多,總是有很多話題。


    少年蒙羿扶了扶背上的木製龍行刀,眺望著遠方,這次他在等待婆婆回答。


    沒有聲音。


    蒙羿心裏奇怪,縱身跳下石台,站在了婆婆麵前,伸長脖子看過去。


    蒙羿大吃一驚,後退了半步。


    但見婆婆正埋頭喝著米湯,米湯卻從碗的邊沿處不停的漫了出來。


    少年頓覺奇怪,這老太婆咋把米湯越喝越多呢?又上前一步,挨著婆婆近了些,想看個究竟。


    婆婆的如雪白發微微有些顫抖,眼淚正如斷了線的珍珠,撲唰唰的向碗裏流呢!


    “婆婆!你怎麽啦?”


    “羿~羿兒!今天的碗裏竟然有一粒米飯!羿兒!我已吃下了!”


    婆婆的聲音驚訝萬分。


    “切!一粒米飯有什麽稀奇!我見婆婆身形消瘦,我便偷偷加了一粒米飯在湯裏!希望婆婆用餐愉快!先吃一粒!以後吃著習慣了,羿兒便給婆婆帶飯團子和我娘烙的燒餅!這樣婆婆就會長得白白胖胖的!冬日裏便再不懼嚴寒……”


    此刻,要飯婆婆的嘴唇竟微微有些顫抖,說話的聲音竟然與平時有些許不同,瞬間變得尖細了些,眼眶裏淚湧如泉。,


    “羿~羿兒!快~快跪下!別抬頭!”


    少年蒙羿一臉懵逼,有些不明所以。自己天天吃一大鬥碗米飯,也沒激動成這副逼樣!充其量就是能生產出那麽一小堆那黃色的東東而已,不明白婆婆吃了一粒米飯卻為何有如此大的反應。


    雖如此,蒙羿卻還是很聽婆婆的話,撲通一聲跪下了。


    少年沒有抬頭,在自己跪下的那一刻,他赫然看見,刹那間,四周圍臨空驟然罩下了一圈金色的光暈,一抹七彩光芒在圈內緩緩流動。


    這一瞬間,婆婆滿頭盈白如雪的長發和身上的一縷縷長長的七彩絲帶迎空翻騰,直直的向天空伸展飄舞。


    “羿~羿兒!別抬頭!快!俯首作揖!三叩拜!叫師父!”婆婆急迫的喊。


    但見要飯婆婆的白發已迎風倒豎,露出了整張焦黑如蠅屎一般的臉,讓人看了赫然。而臉上卻已是淚流成河,更讓人驚奇的是,淚水流過之處,慢慢的露出了潔白如雪的肌膚。


    一個女子空靈的聲音緩緩從蒼穹之外傳來。


    “一拜天涯海角牽手相依!”


    蒙羿曲雙膝而跪,低頭彎腰,躬身叩首,深深一拜。


    “再拜江湖路遙同去同歸!”


    “三拜冷暖相知初心莫負!”


    婆婆迎風張開了雙臂,手心向上,仰麵朝天。


    卻又突然瞥見了演武場的右側,一個中年男子牽著一頭水牛正往這邊漫步走來。


    要飯婆婆揮了揮手裏細細的柳枝,劃出一抹清冷的白光,光暈之外百裏之內的時空竟瞬間靜止。


    蒙羿連連三叩首,仍然伏跪著,沒有抬頭。


    四周慢慢安靜了下來,那一圈光暈仍在,如七彩光波,緩緩流動。


    “羿兒!起來吧!”


    一個溫柔動聽,婉轉悠揚,如涓涓出穀的山澗泉水般少女的聲音傳來。


    蒙羿抬起頭,緩緩站了起來,四處張望。


    土色鬥碗還在,風靈石還在,烈空劍也在!唯獨婆婆不在了。


    靜靜的站在自己麵前的,是一個迎風婷婷而立的十九歲上下的少女。


    少女頭發烏黑,用一條碧青色絲帶紮成了一對豆蔻髻,一襲低領對襟素色小衣,上搭一抹青藍色束胸,外罩一件白底碎紅小鱗紋七彩細金絲鑲邊輕靈披風。


    少年蒙羿瞟了少女一眼,自顧自的看向她身後,自言自語道:“婆婆呢?”


    少女文文靜靜,聲音如黃鶯晨啼,溫柔婉轉,清脆而動聽。


    “我有那麽老嗎?”


    蒙羿又看了那少女一眼,“請問這位姐姐!你有看見我婆婆嗎?一個衣衫破爛,有一頭蓬鬆的白發,滿臉如蠅屎一般醬黑的老婆婆!”


    少女的聲音溫柔如水,“那麽醜的一個人!你還想她?還找她幹嘛!”


    “她不醜!”


    少年果決的一聲反駁,眼裏有淚光閃動,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少年蒙羿從石台上拿起烈空劍,回身欲走,


    “羿兒!再給我端一碗米湯來吧!師父還在此等你!”,少女兩彎柳葉眉輕顫,笑吟吟說道,溫潤如水的眸子,晶亮而滿是柔情。


    蒙羿站定,兩眼大睜,轉身,“婆婆?你?”


    少年圍著少女轉了兩圈,上上下下的打量。


    少女把雙手背了,挺了挺胸,輕輕向少年麵前邁了半步,兩眼望向四十五度天空,神情有些傲然:“還叫婆婆啊?叫師父!”


    少年蒙羿:“師父?你~?”


    婉青嗔看了少年一眼,“當然!你可是剛拜了三拜的!可別耍賴喔!”


    少年:“我~”


    婉青的笑容似乎讓世界瞬間春暖花開,“咯咯!我什麽我啊?快去給師父再端一碗米湯來吧!權當拜師茶!喝了拜師茶啊!呐!師父有見麵禮的!”


    蒙羿望著楚楚動人的少女,又驚又喜,摳了摳腦袋,“婆婆!你好漂亮!”


    少女的眼睛笑成了兩彎月牙兒,“咯咯咯!傻啦!羿兒!快去!”


    蒙羿很開心,轉身一蹦跳,向前跑,跑到那綣光暈處,“梆!”被彈了回來。


    “哎呀!我忘了!”少女捂嘴偷笑,右手立時輕靈的一揮,那碎紅七彩金絲邊披風輕輕翻騰了一下,光暈頓收,停滯的時空恢複如常。


    蒙羿爬了起來,摸摸腦袋,回頭,表情有些窘,“我怎麽摔了一跤?”


    少女櫻唇微翹,假裝嗔怒:“誰叫你還稱我為婆婆!我有那麽老嗎?”


    蒙羿又摳著腦袋,傻笑,把手裏的烈空劍放下,倚靠在風靈石邊,右腳後踏半步,兩手一握,躬身行了一禮,“是!婆婆!您稍事休息!徒兒馬上回來!”


    少年撒開雙腿跑了起來,背上的那把木製龍行刀,左右不停的搖晃。


    婉青看著少年的背影,“哼!還叫我婆婆!”


    “羿兒!這次換小碗啦!可顯得斯文些!”


    “我記住啦!”,少年蒙羿開心的聲音已在數十丈開外。


    這時,那個牽著水牛的人走了過來,看見了婉青,兩眼放光。


    水牛徑直往前走,牽牛的人卻一直盯著少女看。


    很漂亮,很陌生。


    婉青微微一笑,“王大叔好!”


    這一聲問候卻驚得王大叔一個趔趄,一頭撞在牛屁股上,臉被牛尾巴橫著掃得更加懵逼。


    水牛受此一嚇,撒開四蹄奔跑起來,王大叔也翻起雙腿追,很快便已走遠了。


    婉青捂嘴偷笑,“咯咯咯!”


    “噹!”


    烈空劍被風靈石彈落在地。


    婉青一低頭,才發現剛才的七彩霞光已將風靈石激活,此刻已變得有些透明。


    婉青輕拍了一下風靈石,笑罵道:“白華!你幹嘛?你這還沒出來呢,你倆就幹上啦!你出來不是要上天呐!烈空劍的主人也是羿兒,以羿兒現在的魂力修為,先暫時持配烈空劍!你稍安勿躁!你若不規矩,我便稟報師祖,讓你在這石頭裏再呆上5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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