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灰狼朗一家躲藏的洞窟與原主的家隔著兩個山頭。安吉琳受了不小的驚嚇,又掉了一路的眼淚,葉棠背著她回到原主的家時她已經撲在葉棠的背上睡著了。


    葉棠盡可能小心地放輕腳步,她把安吉琳送回了她的小房間,又燒了點熱水擰了溫毛巾給滿臉淚痕的安吉琳擦了把臉。


    間中安吉琳因為葉棠給她擦臉的動作半醒了一次。小姑娘迷迷糊糊地喊著“媽媽”,眷戀地握住葉棠兩根手指不鬆開。葉棠便耐心地坐在床邊為安吉琳掖好被子,等安吉琳完全睡熟,鬆開了手,才悄悄退出安吉琳的房間。


    葉棠從家裏找出小半塊麵包,加水煮成粥狀吃了。宿醉的人不能吃油膩的東西,這具身體也不剩讓她好好做上一頓飯的體力了。


    根據原主的記憶,這個村子叫亞貝村。這裏沒有自來水,當然也沒有通電。想要水隻能去井邊打,想做飯隻能去燒柴。


    但這並不是說亞貝村特別落後。這個世界類似十九世紀的歐洲,到處都是亞貝村這樣的村落。人們對生活上的不便習以為常,有錢人用人力來解決日常生活裏的繁瑣。沒錢的人就隻能從早到晚沒日沒夜地操勞。


    吃過東西後葉棠休息了一陣子,她用井水填滿了家裏的大水缸,又劈了兩小堆柴出來。


    原主沉迷酒精,怠慢的何止是女兒?她的衣服裙子又髒又油,裙擺附近還散發著臭水溝的味道。要命的是這樣的髒裙子原主堆了一堆,葉棠一打開她的衣櫃就被熏歪了鼻子——她在衣櫃裏竟然就沒找到一件沒穿過的、幹淨的衣服。


    幸好原主丈夫的衣服是在另一個衣櫃裏。原主死後原主隻拿了一件丈夫最常穿的外套睹物思人,經常抱著那件外套哭倒在沙發上。原主丈夫的其他衣物倒是整整潔潔地掛在衣櫃中,連灰都沒有染上。


    拿著家裏唯一的小半塊肥皂,葉棠把原主堆起來的髒衣服髒裙子盡數搓了個幹淨。


    待葉棠穿著原主丈夫的衣褲在院子裏晾起洗過的衣服裙子,原主的手腳已經酸脹得不能動彈了。


    雖然想做的、該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但一口氣也吃不成個胖子,葉棠痛痛快快地給自己洗了個熱水澡,這便上-床睡覺了。


    大概是這一個月沒在床上閉過眼的緣故吧,原主與其丈夫的雙人床幹淨到沒有使用痕跡,這倒讓葉棠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一大清早安吉琳就醒了。小姑娘睡眼惺忪地下了樓,沒想到葉棠已經在廚房忙碌著了。


    “媽媽……?”


    “安吉,早啊。”


    葉棠回過頭來朝樓梯上的小姑娘笑了一下。安吉琳立刻“啪嗒啪嗒”地跑下樓梯來,向小尾巴一樣黏到了葉棠的身邊。


    “媽媽我有什麽能幫你的嗎?”


    安吉琳一到媽媽身邊就嗅到了淡淡的皂香,這是她以前沒有在媽媽身上聞到過的味道。……爸爸去世之前,媽媽身上總是有一股好聞的香水味,爸爸去世之後,媽媽身上就隻有葡萄酒、還有一些古怪的酸臭味了。


    村子裏的阿姨們因為這個都在笑話媽媽。她好多次想過對媽媽說這件事,又怕媽媽生氣傷心,最終還是把話咽進了自己的肚子裏,沒有提過一個字。


    但是今天的媽媽不一樣……雖然今天的媽媽身上沒有香水那種甜甜的味道,但這種淡淡的皂香好溫柔,溫柔得令人鼻子發酸。


    葉棠聽不到小姑娘千回百轉的心聲,她揉揉安吉琳頭頂睡翹了的頭發,笑道:“先去洗臉刷牙,然後過來幫媽媽擺下盤子吧。”


    “嗯!”


    安吉琳懂事地點頭,末了又在葉棠的麵前扭扭捏捏,沒有馬上去洗臉刷牙。


    “媽媽……”


    “嗯?”


    “你今天真好聞!”


    害羞地說完,安吉琳一溜煙就跑了。葉棠怔了怔,接著又是一笑。


    她是自己有潔癖這才該洗洗,該涮涮。沒想到小姑娘馬上就注意到了她身上的氣味變化。看來小孩子遠比大人想得要敏-感。


    葉棠與安吉琳的早餐是風幹野味熬製的清湯與新鮮的烤麵包。


    昨天晚上睡得早,葉棠天不亮就醒了。原主一個月沒下過廚了,村長凱文拿來的風幹野味與其他需要燉煮才能食用的風幹肉食都被原主丟在地窖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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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窖的麻袋裏小麥粉已經結塊,好在沒有生黴。葉棠拿小麥粉過過篩,溶了兩塊黃油兌進小麥粉裏。在麵團發酵的中途又去切了肉幹燉湯。


    等麵包烤好,誘人的香氣從屋內飄往窗外,別說剛洗臉漱口回來的安吉琳被那甜美的香氣引得直吞口水,就連還睡在床上的隔壁小夫妻都被那使勁兒往鼻孔裏鑽的麵包香給弄得餓醒了過來。


    “安吉,擺好盤子就洗手吃早飯。待會兒我們要去你祖母家。”


    “好的媽媽!”


    安吉琳動作麻利,她一擺好盤子葉棠就把鐵鍋抬上了桌,再用木勺連湯帶肉盛了兩大勺到安吉琳的盤子裏。


    見到滿盤的湯肉,安吉琳惶恐地擺手:“媽媽我用麵包蘸肉湯就可以了!肉不用吃的!”


    安吉琳一句話說得葉棠想了起來。


    以前在這個家裏,肉的大頭都是給原主的丈夫亨利吃。因為亨利是家裏的頂梁柱,是整個家庭的收入來源。木工活計也很消耗體力,光吃麵包是撐不住的。


    嘴饞是小孩子的天性,安吉琳以前也幹過從鍋裏偷媽媽煮的肉吃的事情。結果當然是被原主抓住後狠狠地訓斥了一頓,然後被教育說肉是隻有幹活兒的人才能吃的東西。


    話雖如此,原主嘴上嚴厲,實際從那之後就自己節省,把有限的肉都省給丈夫和女兒吃。安吉琳發現媽媽隻用麵包蘸肉湯,羞愧萬分,再也咽不下肉去。此後就跟媽媽一起把肉都省給爸爸吃。


    原主丈夫死後,整個家庭失去了收入來源。母女二人是坐吃山空的狀態,地窖裏的肉是吃一口少一口。


    再者原主的母親、安吉琳的祖母還病著。連生病的祖母都還沒有喝上肉湯,也難怪安吉琳這個心思過於細膩的小姑娘沒法心安理得地吃肉。


    “安吉覺得做家事不算幹活兒嗎?”


    “……媽媽?”


    都說“勞動不分貴賤”,家務作為一種耗時耗力的重勞動,為什麽婢女、奴仆、鍾點工去做就是一門正經的活計,換了家庭婦女去做,同樣的事情就會被排除在“工作”之外,甚至是“勞動”之外?


    是因為得不到酬勞嗎?


    如果是因為得不到酬勞,那不就是讓人白做工又不給人酬勞的吝嗇鬼的錯?


    她可不是那樣的吝嗇鬼。她承認家務的價值,也會給做家務的人應有的待遇與報酬。


    葉棠拿布巾抹了抹嘴角,她望著安吉琳遺傳自原主的藍眼睛道:“家務也是勞動、而且是重勞動的一種哦。”


    “爸爸已經不在了,今後由媽媽來養家糊口。這就意味著媽媽沒有辦法兼顧養家與家事。當然了,‘兼顧’這個詞聽起來十分偉大、美妙。但人的體力、精神力是有極限的。想同時做好幾件事情,結果往往是哪一件事情都做不好。”


    “媽媽覺得人要有自知之明。做不到的事情就應該承認自己做不到,並且想辦法用與他人分擔的形式去一個人做不到的事。”


    “所以安吉,你能幫幫媽媽麽?媽媽希望安吉能與媽媽一起搬到祖母那裏暫住,在媽媽出門的時候與祖母一起做好祖母家的家事。”


    伸手摸摸安吉琳的小腦袋,葉棠對呆若木雞的小姑娘溫柔道:“況且你還在成長期。不好好吃肉以後可長不成健康漂亮的大姑娘哦。吃吧安吉。麵包你可以不用吃完,湯喝不下也可以不喝。但肉一定要優先吃掉。”


    小姑娘發了好一會兒怔,這才點頭“嗯……”了一聲。


    “媽媽……安吉很樂意幫媽媽做家事。但媽媽……我們可不可以不搬去祖母家?”


    葉棠為安吉琳的發言困惑了一下。


    她要送小紅帽到她祖母那裏去為了安全起見。


    原主的母親伊娃是個非常固執的中年婦人。她特別討厭亞貝村這個村子,也因此盡管原主從與丈夫亨利訂婚開始就勸母親回到村中居住,可直到現在伊娃依舊獨居在森林裏。


    頑固的伊娃油鹽不進。倘若“來村子裏照顧安吉琳”這個借口能對伊娃有用,一個月前原主丈夫去世的時候伊娃就該從森林裏搬到女兒家與女兒還有孫女一起住了。


    事到如今,葉棠相信自己再去勸伊娃,結果也是一樣——伊娃是絕對不會回村子裏的。


    但就算森林裏沒有多出一窩計劃著去行竊落單人類家的大灰狼,伊娃一個人住在森林裏也談不上安全。覬覦落單人類的何止野獸?山賊、混混、村痞……每個世界都有遊手好閑不幹正事的家夥。


    與之相對,葉棠也不認為村子裏就是絕對安全的。


    想想那些關於留守兒童的新聞吧。不少留守兒童還是父母俱全,在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呢。


    原主是死了丈夫的寡婦,在村中無權無勢。家裏人又隻有一個獨自住在森林中的母親。金發藍眼的安吉琳毫無疑問是個天使一般的美-少-女。長期讓安吉琳一個待在村子裏,隻怕比讓安吉琳一個人去送雞蛋糕與葡萄酒還來得危險。


    更別提村子裏還有個與原主不對付的金妮。作為這個村子的活法律,金妮想對安吉琳做點兒什麽實在是太容易了。


    “安吉,你是不是在想去和祖母住就不能和村裏的小夥伴一起玩了?”


    葉棠溫聲詢問,她得先知道安吉琳是為什麽抵觸去祖母家住才能想到解決的方法。


    “如果是那樣……”


    然而小姑娘馬上就笑了起來:“才不是呢!村子裏都是一群幼稚鬼!他們總往祖母送我的鬥篷上抹泥巴!我才不想和他們一起玩呢!”


    “那——”


    “我隻是想祖母還病著,要麻煩她照顧我不太好。但是反過來想,我也可以照顧祖母啊!”


    握起小拳頭,安吉琳充滿朝氣地道:“媽媽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祖母,盡快讓祖母好起來的!”


    “那祖母就交給我們安吉好好照顧了!”


    葉棠笑著抱抱安吉琳,安吉琳在葉棠的懷中無聲地睜大了眼,海藍色的眸子氤氳地蒙上了一層水霧。


    她撲在葉棠的懷裏深深地吸了口氣媽媽身上的皂香,用力閉眼,再睜開眼睛時又是一副小天使般的笑模樣了。


    葉棠肚子上沒長眼睛,看不到安吉琳的一係列表情變化。但她知道小姑娘一定沒說真話。隻是她也不打算強行逼問。


    父母不需要知道孩子的一切,能在孩子的需要的時候給予孩子支持,這就足夠了。


    “來吧!快吃吧!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嗯!”


    ……


    烤麵包外皮微焦,內裏綿軟,還有濃鬱的黃油香氣。肉湯有野味的鮮香,卻沒有野味的腥臊。明明湯頭的滋味醇厚,肉卻半分不柴,吃起來既有嚼勁兒更會滲出湯水來。


    安吉琳從來沒有吃過這樣豐盛而美味的早餐,盤子裏的肉湯被她用麵包吸得一幹二淨,她甚至開始覺得那些灑落到桌麵上的麵包渣可惜了。


    葉棠穿越時做過廚師的女兒,亦在這之後成立過食品相關的跨國公司。她與商品開發部門一起研發過新型凍幹食品,也因此她清楚如何還原風幹肉類的美味。


    “這些湯和肉我們就帶去給祖母吧。”


    “誒?”


    安吉琳眨了眨她的藍眼睛,她還以為媽媽會把家裏的風幹肉類拿一些去給朗先生一家。


    “那朗先生他們——”


    升米恩,鬥米仇。直接施舍他人是沒什麽好下場的。


    把肉拿去喂狼,這是想把狼喂壯了,喂得貪心不足了直接把她吞下肚?


    葉棠才不會幹這種傻事。


    蹲下來摸摸安吉的頭,葉棠道:“好孩子,朗先生他們一家需要的不是肉。縱使今天我們能拿肉喂飽他們,明天呢?後天呢?若是我們家自己都沒東西吃了呢?”


    安吉琳若有所悟:“我懂了媽媽!朗先生需要的是工作!”


    “答對了!”


    葉棠笑著牽起安吉琳的手,帶著安吉琳走出了家門:“我的女兒真聰明!”


    鮮少被誇聰明的安吉琳頓時漲紅了一張小臉,她臉上的紅比她披著的鬥篷顏色更鮮豔。


    母女倆一路有說有笑,倚在門邊的金妮卻是氣得咬起了拇指的指甲。


    她沒在跟班的家裏找到葉棠所說的花,她又讓跟班們去村子裏其他人的家打探花的事情。


    結果整個村子來來回回繞了幾圈,一個看到過葉棠所說的花束的人都沒有。


    金妮的跟班之一,柯娜提醒金妮說葉棠有可能是在撒謊。金妮這才如夢初醒——確實。自己的丈夫與自己休戚與共,自己為什麽不相信丈夫,而要去相信區區一個瑪麗呢?


    瑪麗口中的花束不過就是她這個賤-人為了脫身隨口編造出的謊話罷了!


    她再也不會相信瑪麗了!再也不會!


    ……


    伊娃一開門就被風吹得咳嗽了幾聲。


    葉棠連忙讓安吉琳先進屋,自己在後麵關上了門。


    “……你說什麽?”


    坐在搖椅上聽女兒說了她的來意,不得不說伊娃實在是對女兒非常失望。


    “母親,就像你聽到的那樣,我決定自己去賺錢,自己去養家糊口。”


    “荒謬!太荒謬了!你一個從來沒有出門工作過的女人,你怎麽能養家糊口?你又拿什麽去養家糊口?”


    伊娃說著激動地站了起來,不想頭一暈,整個人看著就要摔回椅子上。


    “祖母!”


    安吉琳驚叫一聲,葉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伊娃。


    “你、你……!”


    被葉棠扶坐到椅子上,伊娃急得臉色發白,又氣得頰上泛紅。


    在亞貝村,沒有人願意給一個不祥的寡婦工作。也不會有人願意讓不祥的寡婦進自己家的家門,接觸自己的家人。


    寡婦如果不願意再嫁,而是執著於工作,那她能做的工作隻有一樣,那就是:女支女。


    伊娃也是年輕時就死了丈夫的女人。與女兒一樣,她也沒有能夠繼承丈夫事業的兒子,唯有一個美麗的女兒。


    也因此她比誰都清楚亞貝村是個什麽樣的地方,那裏的男人都是用什麽樣的眼神在打量寡婦。


    伊娃比女兒幸運的地方隻有一處,那就是她的丈夫去世時女兒已經接近成年。且瑪麗與亨利早已兩小無猜,隻等著瑪麗成年就能與亨利訂婚。


    如今災難一脈相承地傳到了她女兒的頭上。瑪麗很快就會像當年的她一樣在屈辱中撞得頭破血流。而她身為瑪麗的母親,實在是不願意看見女兒滿身是傷,又或是破罐子破摔地的樣子。


    “瑪麗,我不允許——”


    “母親,我心意已決。”


    葉棠撿起掉在地板上的毛毯,拍了拍灰,重新蓋回伊娃的身上。


    她口吻柔和,聲音溫軟。


    唯獨那一字一句間的氣魄巍若高山,堅若磐石。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


    “包括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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