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府府城,是個臨海的海港,魚市便在臨港的南麵,俗稱南市,同時海港又是重要的對外商路,從宋朝開始就有海上絲綢之路之稱,南麵的市集十分繁華。北麵乃是清源山,老君岩亦是從宋朝便屹立至今。官署、驛館等重地一律安置在東麵,西麵才是大多數人的居所。


    陸遠一路由江西向福建東行,正好從西門進府城,平安鏢局在泉州府算是不小的勢力,府邸還算闊氣,一進府城,陸遠便遙遙看到了自家門頭。久違的熟悉感再次湧上心頭,一時間,陸遠竟不自覺跑了起來。此時正值未末申初之時,出鏢的人不在,其他鏢師要麽在練筋骨,要麽午睡剛醒,門口掃地的小廝也正打著哈欠。那小廝剛揉揉眼,便看到一襲白衣的陸遠遠遠地跑過來,小廝登時扔了手中的掃把,往鏢局裏跑……


    “誒,我說大蘿卜你跑個啥,我能吃了你啊!”陸遠有些鬱悶地看著大蘿卜的背影,緊接著從鏢局裏傳來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喊聲——


    “少爺回來啦!!!”嗯,那是大蘿卜的,聲音洪亮,氣息沉穩,看來身體是沒啥大問題。


    “嘿嘿,這小子。”陸遠笑笑,正了正自己的衣襟,然後跨步走進鏢局。


    “公子回來啦!”


    “少公子回來啦!”


    “少爺回來啦!”


    一路走進正堂,陸遠遇到各色招呼,都一一點頭回應。稱呼“公子”的,一般是年齡差不多的新進鏢師或者一些老鏢師的子侄,稱呼“少公子”的一般是在鏢局呆了有七八年以上的老鏢師或者老鏢頭,而稱呼“少爺”的,無一不是鏢局中陸家的下人。雖然陸家在平安鏢局中並沒有特意跟其他鏢頭鏢師區分,但時間久了,這些鏢師鏢頭和下人卻像是約定俗成一般,有了一套自己的叫法,新來的又跟著老人叫,漸漸的也就成型了。


    “喲,其歸回來啦!”這時,一個身著土布短褐的黃須大漢從議事廳中走出來,看到陸遠,不禁操著大嗓門問了句。


    “屠三叔!好久不見可想死我啦!”看到來人,陸遠登時高興得沒了形,一句話沒說完,人就跑了起來徑直往大漢身上掛。


    “哎喲哎喲,你小子快給我下來!都多大了還老往我身上掛!”黃須大漢一邊苦笑著,一邊拿手抽了陸遠屁、股兩下,陸遠這才從這個屠三叔身上下來,一臉樂嗬。


    “你小子,別沒正行了,趕緊去東廂房去,免得晚點挨揍!”黃須大漢悄悄給陸遠使了個眼色,陸遠見狀,打了個冷戰,收起嬉皮笑臉,忐忑地往東廂房走去。走在廊道上,陸遠不禁摸了摸懷裏的一隻雙珠跌鳳釵,那是陸遠臨出湖南地界的時候跟蘇筱二人閑逛偶然淘到的,跌鳳乃是銅骨包金,鳳翅鑲有青黛,鳳尾鑲有一顆小青玉珠和小紅瑪瑙,做工精細,貴氣而不庸俗,卻是送給母親的最佳禮物。當時陸遠就覺得,這支雙珠跌鳳釵跟母親十分般配,便將所剩無幾的盤纏拿出一大半來買下了。


    來到東廂房門外,陸遠深吸一口氣,對著屋裏說了句:


    “娘,我回來啦,來給您請安了!”


    “進來。”屋內傳來一陣冰冷的回話,聽到這回話,陸遠登時又打了個冷顫,這才顫顫巍巍地推開房門走進去。


    “把門帶上。”


    “是。”陸遠背過去關門,悄悄吐了吐舌頭,聳聳肩,轉過身來換上一張諂媚的笑臉,嘻嘻地繞過屏風,準備撒個嬌。不曾想剛剛繞過屏風……


    “跪下!”一聲嬌斥,竟是嚇得陸遠雙腿不由自主地跪倒,一臉委屈地看向榻上的母親。


    陸遠母親本是廣州衛指揮海遜之的小女,名曰海蓮心,生得眉如細劍,杏目斂光,瓊鼻嬌小,櫻唇貝齒,端的好看,身段更是玲瓏而有力,常年著勁裝,頗有女將風範。早年陸高走鏢時與之相識,並相戀。奈何海遜之不願女兒跟一個走鏢的鏢師吃苦,一開始極力反對海蓮心跟陸高的戀情,海蓮心出身軍旅世家,性情剛毅,竟與陸遠私奔至福建,從此絕了跟家族的往來,這也是陸高十分尊重自己這位夫人,未曾納妾的重要原由。後來海遜之思女心切,也就鬆了口,認可了陸高這個女婿,再後來陸遠出生,海遜之更是看淡了,對陸高在兩廣走鏢也多有照顧,兩家才又開始來往。盡管如此,海家有官身,陸家是江湖草莽,無論哪邊都不宜走得太近,因此江湖上兩家關係倒是極少有人知曉。


    嫁為人婦,生了兒子之後,海蓮心母性的一麵倒是越發濃厚,性情越發溫婉可人,也不再著勁裝了,但即便如此,骨子裏的武人風骨卻是無法磨滅的,這不,一發怒,一嬌斥,陸遠就承受不住。


    “還知道回來!你還知道回來!說,在外麵怎麽野了?聽說還野得骨碎筋斷,倒是長本事了啊?厲害啦!”海蓮心轉頭看向陸遠,手指點著他的腦門越說越激動,說著竟是四下張望,從窗戶上撈起一根支窗木棍對著陸遠屁股狠狠就抽了過去,“讓你厲害!讓你野!看你還敢不敢了!”


    海蓮心邊罵邊抽陸遠屁股,抽了兩三下才將木棍扔一邊,陸遠自知這次是有些過分了,也不敢躲,就生生受了這幾下。海蓮心扔了木棍之後別過頭去,陸遠倒是看到她悄悄抹了抹眼睛,心中不免一酸。


    趕忙從懷裏掏出雙珠跌鳳釵,跪行到海蓮心身邊,陸遠諂笑道:


    “娘,孩兒知錯了,這雙珠跌鳳釵是孩兒在湖南買的,也就這釵做工如此精致才配得上娘的絕世美貌……”


    陸遠尚未說完,海蓮心轉過頭竟是一手拍在陸遠的手上,將鳳釵拍了出去:


    “你人都快沒了,我要這鳳釵有何用處!”


    說罷,海蓮心再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捂著臉“嗚嗚”哭了起來,一時竟把陸遠看得不知所措,趕緊站起來抱著娘,一邊安慰一邊抽自己的臉。


    “都是孩兒不好,惹娘傷心了,娘你多打我幾下出出氣吧!”


    陸遠一邊抽著自己,一時不查用力過了些,抽了一個響亮的巴掌,海蓮心這才心疼地轉過頭來,拉住陸遠的手:


    “好了好了,你啊,就知道闖禍!什麽時候才長大,不讓娘擔心?”輕輕摸了摸陸遠的臉,海蓮心總算平複了自己的心情,又看向了被自己拍在地上的鳳釵,鳳尾雙珠倒是沒事,鳳翅的青黛卻是掉了幾片出來,心裏不免又心疼起來。畢竟是兒子送的禮物,不管是什麽價買的,做娘的哪有不珍惜的道理?


    陸遠見狀,趕忙去拿起鳳釵,嬉皮笑臉道:


    “娘別擔心,明兒兒子拿去讓人補補,不礙事的!”


    “算了,還是就這樣給娘吧,也給你留個提醒,讓你長點記性!”嗔怨陸遠一句,海蓮心這才微微露出笑臉,開始對陸遠噓寒問暖起來。這一耽擱,竟是到了晚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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