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邀雨去過主宅之後,謝家主宅這幾日頻頻有人進出。按子墨查探的結果看,大多是負責經營謝家族產的管事。


    這些人無一不是戰戰兢兢地進去,然後十有八九被抬著出來。其中大多數被打得淒慘,有幾個是出門就斷了氣兒。


    檀邀雨知道,謝弘微是不會那麽輕易相信自己的。再怎麽不濟,也是謝氏之主,沒三歲小孩兒那麽好騙。基本的查證還是要做的。對他們這種陌生人也不可能完全信任。


    檀邀雨並不急。索性將謝惠連家當成了行者樓的新據點。每日接收大量從各地收集來的消息。


    謝惠連最初還不適應有人突然從他家房頂出現,又一轉身消失。後來他也習慣了,隻要這些人不借道他的臥房,他都可以視而不見。


    隻是幾日下來,謝惠連深深地有了一種被玩弄於股掌的感覺。


    他曾私下問雲道生,是不是他們早就收到了消息,知道西秦國主死了。還不告訴他,讓他生生等了十天才去驛館問消息。


    雲道生隻淡淡反問:“便是我們提前告訴你,你又會相信嗎?”


    這幾日並沒有什麽特別值得注意的大事兒發生,所以當贏風拿著一條消息出現在邀雨麵前時,檀邀雨還有些奇怪地看向他。


    嬴風將寫在白絹布上的消息遞給邀雨,眼睛一錯不錯地留意她的表情變化,“魏皇做了個夢,說是夢裏有個人騎著一匹神向他緩緩走來。夢醒時發現自己竟在夢中喜極而泣,視為祥瑞。他為此改了年號為神。”


    檀邀雨挑了下眉,“為個夢就改年號,到的確像是他那種人會做的事兒。”


    嬴風又問,“你難道不好奇那騎鹿入夢的人是誰?”


    “太上老君唄。又不是財神,有什麽好喜極而泣的。”檀邀雨低下頭,繼續去看其他消息了。


    得,嬴風暗自惋惜。魏皇這心思算是喂了狗了。估計拓跋燾也是因為查不到檀邀雨的行蹤,才想了這麽個主意。


    用一朝的年號來向心上人表露思慕之情,想來還有些浪漫。若是普通女郎,怕是早就招架不住,春心蕩漾了。


    可惜啊……檀邀雨之前就是個不通竅的鐵疙瘩,中了情蠱後,直接升級成千年頑石一塊。


    “你還有事兒?”檀邀雨抬眼,不知道為何嬴風還杵在這兒不走。


    “啊?嗯。”嬴風另一隻手從懷裏掏出一張請帖,“謝弘微請你今晚去我辦的那個詩會。”


    檀邀雨一把將請帖搶過來,微微不滿道:“這麽重要的事兒,你怎麽現在才說?反倒來講什麽鹿不鹿的。”


    嬴風看著那條北魏更換年號的消息,被邀雨袖口帶起的風吹到一旁,一時竟和拓跋燾有些同病相憐,喂了狗啊,喂了狗……


    “謝弘微大概已經查完了,要妥協了。多招些人來吧,”檀邀雨看完請帖道,“多些人見證,免得他們日後再出爾反爾。”


    嬴風突然眼珠一轉,笑答了一聲“好”,轉身去尋人了。


    檀邀雨餘光掃到那條北魏來的消息,莫名覺得礙眼,便撿過來直接用蠟燭燒了。


    聽說謝家宗主要來晚上的詩會,原本沒興趣的謝家學子也都擠破頭地想進來。


    誰會願意錯過一個在宗主麵前露臉的機會啊?特別是他們這種並非嫡出的,一年也就隻有祭天祭祖的時候能遠遠看上宗主一眼。


    嬴風等在食肆二層,見來的學子越來越多。他們大約是把自己壓箱底的好衣服都拿出來穿了,有幾個甚至在臉上敷了粉。


    嬴風無聲地笑笑,吩咐食肆老板在二層用屏風單獨隔出一個空間給謝弘微等人。他怕要是不這樣安排,那些謝氏學子們會直接撲到謝弘微的案桌前開始表演才藝。


    今夜的食肆坊,簡直是裏三層外三層的人。這可是有史以來宗主第一次參與非嫡支的聚會。


    原本的食肆已經被嬴風包場,那些想看熱鬧的人要麽早早來占居前排的位置。有些餘錢的便訂了附近和對麵的酒肆、茶肆,扒在窗邊看熱鬧。


    嬴風低頭看了看下麵人頭攢動,連個見縫插針的地方都不剩了。嬴風嘖嘖地惋惜道:“陳郡同建康還是比不了啊……這麽多好兒郎晚上都沒地方去。這要是在建康,烏衣巷、秦淮河,怕是整晚都耍不過來。”


    他正說著,就見東側三輛馬車駛來,與此同時西側也有一輛四駕馬車駛入人群。


    方才的人擠人就像是沒存在過一樣,人群迅速讓出一條路,恭敬地立於道路兩側,讓馬車過去。


    檀邀雨幾乎是同謝弘微一行同時抵達食肆。食肆老板激動地上前,在宗主的馬車旁放下他請人新打的下馬凳。


    駕車的仆從卻同他擺手,從車轅一側取下一個掛著的金絲楠木馬凳,在地上放好,然後才伸手去扶謝弘微。


    食肆老板一時有些尷尬,他還特意讓木匠打了個形製最大氣的。人家卻不屑踩上一腳。


    食肆老板又轉頭想去看看檀邀雨那邊是否需要,甭管是哪個貴人,隻要貴人踩一腳,他打馬凳的錢也不算白花了。


    他轉頭時,正見墨曜為檀邀雨打開車門,率先跳了下去。


    而檀邀雨起身走到車轅旁,卻沒有絲毫屈膝下馬車的動作,腳直接就踏了出去,然後如履平地般,眨眼間,人便順暢地走到了食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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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感覺就像是馬車的車轅上和食肆的門口搭著一塊無形的木板,托著檀邀雨走下去。


    食肆老板覺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拚命揉了一下眼睛,激動道:“仙、仙法……?”


    這一幕不止食肆老板看見了,周圍最近一圈的人都看見了。甚至主宅這邊,最先下車的謝弘微也看見了。


    謝弘微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這是在給他一個下馬威嗎?告誡他,若是他今日在食肆反戈,行者樓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謝弘微這幾天不單純是在查族產,更四處打探行者樓。隻是除了一堆不可考察,難以言說,又匪夷所思的傳言,他甚至搞不清楚這個行者樓究竟在哪兒。甚至謝弘微是第二日才後知後覺,他除了嬴風,都不知道那位樓主姓甚名誰!


    越是摸不清底細,越讓謝弘微不敢輕舉妄動。而方才那一幕,就像是給了他一個答案。


    不管行者樓究竟仰仗的是什麽,至少謝家如今的命脈在這些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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