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度的狂熱。


    信徒的眼底, 隻有純澈的聖子。


    聖子自打降生之時, 便是天地輪回所化,行的是紅塵曆練不染塵埃之劫, 代表的是天道聖意。


    這些年裏, 聖子就像是他所接受到的冥冥旨意一般。


    是與尋常凡俗之人截然不同的聖潔高雅。


    然而,靈肅大師卻在失控。


    愈發狂熱, 就愈發瘋狂。


    直至靈肅大師抖動著如同霜雪的眼睫, 想要掙脫阿九的視線, 卻根本無法顫動分毫……


    那雙滄桑睿智的眼眸裏, 終於, 都是驚悚


    ——聖子的殺意!


    殺意本就屬於無形。


    聖子的殺意,是必死之局。


    阿九淡漠的看著他。


    看著他的“師父”。


    他的師父,實際上從未教授過他什麽, 他也完全不需要人教授。


    他的頓悟, 皆是來自於一念之間。


    心念轉, 天意成。


    靈肅大師張開喉嚨, 想要說什麽:


    ——你不能殺我。


    ——我承接天地冥冥旨意,你唯一的信徒。


    ——你是聖子, 你怎可為了一個小小的草精,而妄動殺意?


    阿九那雙稚嫩的眸子,看向靈肅大師那雙滄桑的眉眼, 平視。


    他明白靈肅大師說的話。


    眾生與他何幹?


    他極為平靜地說:


    “我亦不想再惶惶。”


    靈肅大師憤怒、質問的眼眸驟然定格。


    恐怖到無法反抗的威壓壓下來。


    是無法抵擋的冥冥中意。


    那一瞬間,阿九與腳下所踏的土地,與頭上所頂的天, 與禁閉室緩緩掠過的淺風融為一體。


    那一瞬間。


    他不是阿九。


    阿九的臉色刹那猶如錫紙,白到恐怖,嘴角緩緩溢出一絲鮮血。


    白色的發,與紅色的血交織。


    靈肅大師數百年來清修而來磅礴靈氣恍如凝滯,他清晰的感覺到,一念之間,自己的神識海崩塌重塑,他的肉/體分崩離析。


    可是,他明明還站在這裏。


    刹那間,眼底一片空白。


    神智,被抹去。


    遙遠的中州大陸,仙都。


    司徒同光驚的將拂塵一甩,踩在拂塵之上便往聖廟而去。


    在他感受到聖子之意的同時,九位長老自然也感應到了。


    越是逼近仙都之巔的聖廟,天際越發疏朗,周遭便越是威壓,生機與死氣交織,幻化成一道道玄奧的光明與黑暗。


    在通向天際之路上,開滿了赤色的曼珠沙華。


    花瓣似是向天際祈禱,麵對九霄蒼穹,張開手掌。


    聖廟裏,九位長老麵容沉肅,已然在感知這聖意產生於何處。


    “聖意僅僅一瞬間,我隻能感受到,是從西方而來。”


    “西方?”


    仙都坐落與中州大陸的最中央,西北方是幽都三州,圍繞著仙都的為中州仙都範圍,除此之外,還有不屬於任何勢力的州際,再往西,便是魔宮七州。


    也就是說,除了坐落於海上的妖都之外,聖子降生在仙都、凡界、幽都、魔都的可能都有。


    說了跟沒說差不多。


    司徒同光飛的白發淩亂,眉心一點紅愈發灼熱,他急促道:“再感受一下,這才五年便有了如此強盛的感應,說不定能盡早尋回聖子。”


    九位長老列陣,指尖靈氣結成陣法,全力追尋那一抹與天意溝通的聖意。


    ……


    聖子在凡塵裏呆的愈發久了,便有可能出現更多的變數。


    聖子身份特殊,日後潛心侍奉蒼穹,他的強悍,是遠超想象的。


    可是天道循環,在凡塵中的聖子,卻愈發有可能遭遇更多的變數,每個變數,都是觸目驚心的可怕。


    越早找到聖子,聖子順利“歸位”的可能性才會更大。


    三十年前,聖子亦是曾經降世過,他們尋找了十八年,卻杳無痕跡。


    直至不滅州歸位成仙雷劫驟現,聖子的歸位失敗了。


    仙都在不滅州調查許久,這才知道聖子赫然困於女子身上,這女子平平無奇,竟然能將本性空無的聖子打動。


    情愛,才是聖子失敗的原因。


    這次,不過降世五年,便有了聖子的蹤跡,更能與天意溝通,何其強大。


    若能找到聖子,便可迎回聖廟。


    幾十年來聖廟無主的情況便可被打破。


    這幾年魔宮與幽都陷入內亂,正是趁機振興中州大陸的時機。


    想到這裏,司徒同光淡然的表情再也無法維持,“怎麽樣?找到了嗎?”


    溝通天意,談何容易,天地間的那抹懸震的天意終於消散,再行窺探,便是逾越。


    無聲的一聲震裂,九位長老陣法被廢,噗噗噗的飛出去,打在冰冷的石柱上。


    口吐鮮血,麵容萎靡。


    聖廟之內,空寂冷然。


    司徒同光凜然而立,白發飛舞,眸眼灼灼生輝:


    ——最後的旨意,是在西方偏南。


    第二日,蘇佻佻再次來到千燈寺。


    靈肅大師前來迎接,古樸的衣袍,飛舞的長須,看上去蒼老悲涼,與尋常沒有任何異樣。


    然而當他抬眸的那一瞬間,蘇佻佻卻分明感覺到,靈肅大師與一天前有些不同。


    有什麽不同呢?


    她赫然心驚,再去看時,卻杳無蹤跡。


    靈肅大師慢條斯理道:“蘇少主的意見我已然考慮過,就按照冥主與蘇少主的意思來做,從今日起,千燈界的生靈不再受到管束,任予取用。”


    紫灰色的裙擺上綴著幽冥花,蘇佻佻唇角一勾,“不愧是冥主大人看重的大師,有你鎮守鎖幽塔,冥主大人,自然是放心的。”


    她嫋嫋婷婷站起身來離去,隻留下幽冥花的餘香。


    禪房裏,冷冷清清。


    靈肅大師的鮮活已然不見。


    他坐在檀木椅子裏,一動不動。


    恍若腐朽。


    圓溜溜的木殼被打開的時候,小尾巴正在睡覺。


    自從煉製過身體之後,她發現神識海中的那些綠色濃霧漸漸清晰起來,她甚至可以隱約看到一條銀色的大河!


    河裏閃爍著點點波浪,亦是銀色的,不同的是,那些波浪是文字形狀。


    她無法捕捉到那些文字波浪,亦是……不認識字。


    她現在隻認識四百個生字。


    不僅如此,睡眠質量也變好了!這幾年裏,她基本上沒有睡過好覺,總感覺有什麽痛苦悲傷的莫名其妙的情緒,從能看到銀色大河開始,一股小小的希望便在心底萌發。


    它總覺著,隻要長大,就會有一個結果。


    事實上,它確實正在努力長大。


    柔軟的拇指幫著它將木殼剝開,露出兩片脆嫩嫩的小芽:


    ——在一起的時間久了,阿九看著葉片便知道小尾巴的情緒。


    它赫然是剛睡醒。


    手指輕柔的捏在葉片上,阿九的聲音很空靈,亦是溫柔:“嚇到你了吧?疼不疼?”


    “誒?”小尾巴不明白,“怎麽了?”


    它昏睡過去之前,看到靈肅大師推門而入,直直地向著蘑菇花盆而來。


    他一揮袖便將它帶走,它知道那是阿九的師父,它以為不會有危險。


    難道,跟著阿九的師父,也會有危險嗎?


    “以後,不會再有任何危險。”


    白色額發下,那雙眸子清冷生輝。


    千燈寺裏,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這些年裏,修士們一邊清修,一邊培育精怪靈識,倒也輕鬆愜意。


    千燈界裏始終是這樣幽遠而又愜意的節奏,如今,節奏被打破了。


    靈肅大師同意了蘇家的要求,每年交兩次改為每年交十二次,每一個月就要交上去一批開啟靈識的草木精怪。


    談何容易!


    畢竟,千燈界雖然靈氣遠遠超脫尋常秘境,卻也不是隨地都是開了靈識的大白菜。


    命令已下,整個千燈寺的數百名修士,隻能服從靈肅大師的命令,培育靈識。


    可怕的殺戮,從這一刻開啟了。


    生與死,亙古以來便是對立。


    想要草木精怪開啟靈智,除去自然的萌發,便隻能是殺戮、吞噬。


    當殺戮到盡頭,最為強大的草木精怪便會自廝殺中而出。


    千燈界的靈氣永遠沒有耗盡的那一天。


    這便意味著,當放開了殺戮,便是災難的開始。


    寺裏,隻有阿九的小院子,始終平靜。


    ……


    深淵峽穀,鎖幽塔外。


    濃稠的黑色沉沉壓在半空,沒有一絲光源。


    一座黑色嶙峋的怪塔,立在黑漆漆的大地之上。


    無數黑色的寬大鎖鏈,將黑色鎖幽塔纏繞,猙獰的穿透進龜裂的地下。


    怨氣、死氣、殺戮……負麵的黑霧從鎖鏈下而出,那是曾經屬於冥君大人的強大。


    而如今,這鎖幽塔下,zhe:n壓的是他的一抹本命殘魂。


    沉寂龜裂的地麵之下,裂開幽深不見底的縫隙,幾乎與遠處的深淵峽穀裂縫相交匯。


    隔著深淵峽穀,千燈界與鎖幽塔的無數碰撞愈發激烈。


    無人看到,那些曾經穩定的白色生機,驟然開始暴躁起來,黑色死氣愈發狂亂碰撞,燈花無窮無盡的碰撞炸裂。


    沉寂幾十年的黑色鎖鏈瘋狂晃動。


    死寂的鎖幽塔,驟然間,裂開一條猙獰的縫隙。


    一道黑色霧氣飄然而出,那是比鎖幽界裏更為純粹、更為霸道的冥界之氣。


    那一瞬間,猶如召喚。


    中州大陸,太虛派。


    小小的山頭,在太虛派無數的好山好水中毫不起眼。


    激流陣陣,繞著一座古樸的小院子流淌而下。


    石林峰,不過是一座副峰,多年來,依舊空寂、安靜。


    這裏的女主人,已經五年未曾歸來。


    午後深秋,涼意陣陣,激流上駐著一隻竹筏,上麵卻毫無人影。


    院子裏鴉雀無聲,房頂上,咕嚕嚕滾落下一隻酒壇。


    “啪”的一聲,落在幹淨的地麵上,四分五裂。


    殘留的酒花怦濺,院子裏酒意濃鬱。


    寂然無聲。


    若是平視,那在院子裏酣睡的黑豬早就不滿的哼唧,跳到房頂上想要打架。


    可是,這次卻靜悄悄的。


    垂落的白衣衣袍一僵,殷倦之似是心有所感,宿醉的他一瞬間沒了酒意,一躍而下。


    院子裏,沉睡著一隻身軀龐大的黑豬。


    可是昨日還生龍活虎的黑豬,此刻一點生息也無。


    他的指尖,一道靈氣穿透它的身體,他的眸光越來越冷。


    在他眼皮之下,謝冰養的這隻豬,死了。


    魂魄,悄無聲息的不見。


    一絲殘魂也無。


    就像是,她當年死去那樣。


    他早就知道小黑總管有問題。


    卻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她死了,與她有關的一切殘留,都將以匪夷所思的方式離去。


    那雙桃花眼裏,染上一層可怕的紅意。


    他緩緩捂住眼睛。


    似是秋意迷了眼,忍不住的悲哀痛苦。


    遠處,一道閃著異色的傳訊紙鶴而來。


    殷倦之伸手接過。


    他的眼圈微紅,待看清上麵的字跡後,眸光,漸漸凜然起來。


    直至最後,化為若有所思。


    殷倦之看向黑豬的屍體。


    ——太巧了。


    他算計到冥寒蝶動用千燈界的力量,那麽鎖幽塔必然受到動搖,冥君再現不過是時間問題。


    冥君不死之身,魂魄無數。


    鎖幽塔剛有異動,小黑總管便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太好笑了,大師兄一個魔尊努力養豬。


    好不容易養了五年,豬死了(……


    2分評論全戳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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