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是爆炸, 喧囂的。


    她卻是安靜的,乃至有些寂然的。


    謝冰微微垂下眼睫,捏緊了飛回來的小黃書。


    宣瑤仍在指控著顧莫念的罪行。


    她的身邊,並肩而立的是九霄, 像是她的中流砥柱。


    在前世,九霄與萱瑤的大婚, 成為謝冰徹底瘋狂的生命終點。


    現在, 她看著兩人在一起,極為平靜。


    他們兩個人注定要站在一起, 這便是該死的天意。


    胸腔中岩漿久久未曾平息, 將她溫柔內斂的胸府, 灼燒的遍體鱗傷。


    那些不平、怨恨、憎惡、惆悵, 交織在一起, 茫茫然匯聚成巨大的失落和無措。


    她聽到有人在說,幸虧謝冰死了, 否則遭受這一切的便是謝冰了;有人說, 謝冰能提前知道顧莫念的想法,怎麽可能呢?


    謝冰捏緊手中的小黃書, 捏的手指骨都幾乎突出來。


    她想要說什麽呢?


    她發現自己張了張嘴, 什麽都沒說出來。


    沒有終於沉冤昭雪的歡悅,亦是沒有感慨萬分的暢然,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天地茫茫之間,什麽都沒有。


    ……


    萱瑤臉上梨花帶雨,隱約可見當年太虛派小開心果的模樣。


    她長高了, 身材也抽芽了,美貌動人。


    “師父早就走火入魔了,我身為魔界醫修,從一開始便每月用心頭血來壓抑師父的走火入魔。”


    她怕極了,身形像是秋後落葉瑟瑟發抖,死死的抓緊了九霄的袖口。


    “我真的好怕好怕。”


    萱瑤是誰?


    幾十年來,修仙界最為人矚目的五靈根,天生的天意屬意之女。


    若非聖子執意要娶謝冰,怕是要準備兩人在聖廟之巔的大婚了。


    一樁樁一件件,萱瑤從她剛入門開始講起。


    她說,師父待她極好極好,可是師父卻經常走火入魔。


    初時她不知道為什麽,直至大師姐謝冰指控顧莫念喂她吃藥煉成爐鼎,她這才明白,原來師父愛著南宮聽雪,要將南宮聽雪複活,師父愛南宮聽雪愛的走火入魔。


    萱瑤親口說,在顧莫念居住的大殿之下,不是顧莫念說的密室,分明是地牢,她無比熟悉。


    因為在這裏,她一刀一刀割了自己的血肉。


    謝冰心底門清:五靈根血肉相當於《西遊記》中的人參果,她當然明白,當她死的那一刻,顧莫念便再也不會放過萱瑤,他一意孤行,執拗的想要複活他的心中真愛南宮聽雪。


    顧莫念沒有再辯駁。


    他微微閉了閉眼,似是一座亙古而立的冰雕。


    謝冰的目光依舊落在萱瑤身上。


    萱瑤從來都是一個聰明人,但凡她站出來的那一刻,她便是一把鋒銳的劍,直抵在喉間,殺意凜然。


    大庭廣眾之下,萱瑤一手撩起層層疊疊的粉色仙裙。


    白皙的大腿美豔瘦嫩,越是這般,嶙峋的傷疤便愈發觸目驚心。


    若非年常日久,不可輕易鑄就。


    她的聲音發著抖、發著顫。


    她是證人,她的身體也是物證。


    九霄的目光落在萱瑤的傷疤上。


    他淡漠的略過了那如白雪般大腿,輕聲說:“是片片刀傷,與萱瑤所說一致。”


    顧莫念沉沉看向萱瑤。


    萱瑤不敢與他對視,咬了咬牙。


    她已經沒有退路。


    她必須先發製人。


    這是徹底的決裂與你死我活。


    她破釜沉舟扒開自己的衣衫,露出雪白的脖頸與圓潤的肩頭,白雪紅梅,觸目驚心!


    “阿瑤站在這裏,是因為師父讓阿瑤感到惡心!”


    死寂。


    死寂。


    三個字,從眾人腦海中浮現:師徒戀?


    萱瑤的話語裏帶著哭腔:“阿瑤真的沒有辦法。”


    “阿瑤是被師父一手從魔窟裏帶出來的,師父想要阿瑤做什麽,阿瑤隻能做什麽,阿瑤一直想要有人來救阿瑤,隻是從來沒等到過!”


    她抬手,解開脖頸後肚兜的繩結,胸口白皙赫然顯露。


    她用手抱住自己層疊落下衣衫,堪堪勾住了胸脯隆起的隱秘。


    衣衫不整的萱瑤,露出的肌膚遍布斑駁紅痕,青青紫紫。


    越是雪白,肌膚上的淩虐就越是觸目驚心。


    這哪兒是雙修歡好,這分明是玩物罷了!


    她唇齒嗚咽:“師父強迫阿瑤。”


    萱瑤撕的很漂亮。


    憐惜、覬覦、複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落在她裸露出的肌膚上,議論紛紛。


    謝冰像是局外人一般,冷靜的看著萱瑤。


    她毫不意外宣瑤的所作所為。


    這師徒之戀,赫然之間變成了顧莫念一手主導。


    形勢翻天覆地,瞬間逆轉,當初顧莫念有多高的聲望,如今便有多慘烈。


    高高在上的人一旦跌落神壇,便會被瘋狂的反擊踩在腳下。


    ……


    她四處飄蕩、流離失所的魂魄,被一根慵懶的線牽扯住。


    茫茫人群中,一道懶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回神,看向了殷倦之。


    那雙勾魂奪魄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來,放蕩不羈的麵容上並非是常掛著的似笑非笑,而是罕見的溫情。


    他一步一步,穿越茫茫人群,走向了她。


    就像是他們在夢境中無數次商討的那樣,最終走向了他們期望的結果,大局已定。


    殷倦之抬手,極為溫柔的摸了摸她的烏發:


    “都過去了。”


    殷倦之輕聲說:“都過去了,謝冰。”


    苟延殘喘、殘跡斑斑的城牆泛著潮濕的苔蘚,終於被洶湧的浪潮衝破。


    摧枯拉朽。


    她終於可以軟弱。


    謝冰緩緩的抬起雙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臉。


    泣不成聲-


    對於顧莫念的指控曆時三次,直至終審之時,關鍵一環終於來臨。


    缺失的那一環填補上,所有的指控連成了邏輯清晰的邏輯鏈。


    一環扣一環。


    無可翻案。


    聖子隨手一揮。


    司徒同光的劍便抵在顧莫念的脖頸之處。


    顧莫念怡然不懼,眸光深不見底:“僅僅隻是這些,便想殺我嗎?”


    他淡淡冷笑:“試問,我未sha''re:n,能奈我何?”


    他當然沒有sha''re:n。


    殺南宮聽雪,是功績,是崇高的聲望,是天下大勢。


    偷盜屍體、折磨萱瑤、煉製謝冰,師徒之戀、挖肉取血,又算是什麽呢?


    證據確鑿,無法抵賴的僅僅是師徒戀。


    染指女弟子,因他身份夠高,甚至在多年後成為ta0''s:e談資,又有誰會在乎可憐的女子遭遇?


    這些罪,又何至於死呢?


    ……


    司徒同光放下了劍。


    他捧起厚厚的典籍,幾乎都要將典籍翻爛了。


    師徒之戀,何罪之有?


    沒有。


    私房之事,從來不必與外人掛齒,若是因為淩虐萱瑤便要定罪,要這麽論的話,合歡宗宗主早就被處死了。


    顧莫念隻能受到道德的指責,而不能受到聖廟的製裁。


    至於煉製爐鼎,一是謝冰還活著,萱瑤還活著,顧莫念到底是慈悲心腸,並不打算sha''re:n。


    多年來積累的聲望,哪可能一朝便倒?


    有人為顧莫念說話:


    “不過是兩個女子罷了,顧莫念也隻是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愛一個人又有什麽錯呢?”


    “是啊,顧主座重情重義,隻是生了執念而已,什麽走火入魔,阿瑤不懂事亂說話,怕隻是生了心魔吧?”


    “對呀,我等修仙之人怎會不生心魔呢?斬斷心魔功力更進一步,又何足掛齒呢!”


    “倒也不能這麽說,數罪並罰,該罰遍罰。聖子自然心中有分寸。&t;


    “……”


    顧莫念執掌正道這麽多年,恩威並施,德高望重,這點真相被披露,能推倒他,卻根本無法達到殺他的程度。


    謝冰當然知道。


    她的眼尾仍有微紅,她走到顧莫念麵前,這一次目光坦然,不是眷戀,不是憎惡,而是平靜。


    她輕聲說:“我一直很喜歡師父這副模樣高高在上、冰冷涔然的模樣,你是強大的天,因為你有一顆強大的心。”


    她微微一笑,“可是這顆心從一開始便有裂紋。”


    這道裂紋便是南宮聽雪。


    “你真的隻是一時糊塗,妄生心魔嗎?不,你是走火入魔。”


    她微微一笑:“萱瑤一月一取心頭血,為你壓製走火入魔,還有多少便到了那一日呢?”


    萱瑤怯怯道:“後日便是取血壓製走火入魔的那一天。”


    謝冰點頭:“很好,不如在那一日,再來看一看,你是否還能人模狗樣的存在這天地間呢?”


    沉默。


    走火入魔與妄生心魔不一樣,那是與成魔幾乎接近的一種,但凡走火入魔便永無翻身之日。


    更何況,他是因南宮聽雪入魔,若非南宮聽雪複活,他永不可痊愈。


    顧莫念親手毀滅了南宮聽雪複活的希望。


    顧莫念死死盯著謝冰。


    那雙清冷的眸子裏泛起一絲血絲,他死死閉著眼睛,隱去了即將而出的黑霧-


    為保公正,顧莫念被囚禁在聖廟之巔。


    事件未清,為了防止他逃跑,鎖鏈加身。


    他的脖頸之上,亦是上了鐵鏈,白色鎖鏈上,蔓延著聖廟白色的曼珠沙華,森冷絕望。


    月色下,一身粉衣的女孩出現,她走路略微不靈活,一步一步走上了聖廟之巔。


    隔著縱橫蔓延的鎖鏈,她搖搖看著顧莫念,眼眶裏浮上了淚意。


    顧莫念平靜的在原地打坐。


    他知她來。


    他並沒有看萱瑤。


    宣瑤吸了吸鼻子,恭恭敬敬的跪在他麵前。


    “咚咚咚。”


    她重重磕頭,“師父,對不起。”


    對不起這三個字明明是歉意,顧莫念驟然明白了什麽。


    平靜的麵容扭曲,他霍然抬眼!


    齒縫裏溢出字句:“萱瑤,你要做什麽?”


    月色灑在她白皙柔軟的肌膚上,萱瑤擦了擦臉上的眼淚。


    她膝行著,一寸一寸,爬向顧莫念。


    “幾十年了,師父也該還給阿瑤心頭血了。”


    三日後的走火入魔,顧莫念完全可以壓製,可是若是將一直壓製他的心頭血取出,顧莫念到時會怎樣?


    顧莫念霍然想要往後退去,然而鎖鏈加身,根本無法動纏分毫。


    鎖鏈中嘩啦啦作響,他越是動,便越是痛苦。


    “阿瑤,這不是你啊,阿瑤,一向是最聽話的啊。你是怪師父?師父一直愛著你,不是嗎?”


    “今日師父任由你說話,並未指責你半分,你該知道為師對你的心意。師父在保護你,師父護著你這些年,你都忘了嗎?”


    是從未見過的恐懼。


    萱瑤的嗓音裏滿是哭腔,她的手指抬起,哭著說:


    “阿瑤當然記得。”


    “阿瑤最喜歡師父了。”


    “隻是,師父若是不死啊,阿瑤怎麽能安心呢?”


    作者有話要說:  距離投票截止還有10個小時,依舊是勝負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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