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動容


    夜晚,露宿雪山頂。


    鳳峰山頂,月色很明,照得雪地閃閃發亮,山風夾雜雪絲偶爾呼嘯而過,刮起絲絲銀線,山頂四周點著許多篝火,眾人圍坐在中間的一個大火堆旁烤著野味,大聲言笑,暢快喝酒,天氣雖寒卻更襯得此地熱鬧。


    篝火映在人臉上忽明忽暗,惜日喝了些酒,感覺渾身溫暖。


    身旁的三哥目光閃爍似有意望住她,她並未閃躲,回望過去,卻聽三哥溫柔對她說道:“五妹,隨我來。”


    什麽事?惜日見三哥目光閃爍,不禁心有疑惑,但仍隨三哥一同起身,跟著他走到了山頂崖邊,其他人見明路與她走向崖邊,亦默契的停止了喝酒和談笑,與他們一同來到崖邊,向遠處同望。


    惜日看向四周,每個人的神色俱是不同,不過,皆或多或少帶了些曖昧,她不解其意,剛要開口,就見身側一個侍衛上前,遞給了明路一套弓箭。


    明路轉頭對她一笑,從箭筒中同時抽出兩隻黑白羽翎箭,展臂搭在弓上,目視遠方。


    三哥文武兼備,可同時射三箭皆命中紅心,當年武狀元比賽時,憑箭術便技驚四座,被皇上欽點為武狀元,滿朝武將無人能及。


    惜日順勢望去,鳳凰山下漆黑一片,除一側凰峰上有些火光,已看不見其他。


    她想不通三哥這是要做什麽,隻有耐心等待。


    明路轉頭微笑對她說道:“五妹,仔細看著。”


    惜日點頭,不知為何,身邊這許多人這一刻竟似屏息以待一般,毫無聲息,隻偶爾聞得身後不遠處材火燃燒的斷聲。惜日竟覺這一刻有點緊張。


    明路展臂拉滿弓弦,錚的一聲嗡想,兩支黑白羽翎箭同時向鳳凰山穀黑暗處射出,羽翎箭勁力十分之強,破風而去,一路發出鳴聲,消失在夜色中,片刻,微微一滯的瞬間,山穀中猛然串起一簇紅色火焰,暗夜中,無比明亮耀眼,眾人不眨一眼的凝神望去,那抹火焰漸漸燃燒開來,竟似形成了字,漸漸的,火焰燃燒愈烈,照得整個山穀明亮異常,最終,山頂之人俱看得一清二楚。


    張狂燃燒的火焰,在山穀處形成八個極為明顯的大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此起彼伏的驚歎聲隱沒於吹來的山風中。她早已心神俱震,無法言語。這一生,從未見過,也從未想過,會見到這樣的情景。這一刻的震撼和動容,早已說不清是什麽了。不知道有多久,當所有的感觀都回歸體位,隻覺全身早已不受控製的在微微顫抖,她此刻方才察覺自己的手已被他緊緊握在掌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眼前隻有這衝天的火光炙烈而燃燒,恍惚似燒入了她的心頭,有什麽東西似再也控製不住被這一把巨火瘋狂點燃了起來,無情的吞噬著……那八個字,似乎永遠也不會再磨滅而去。山峰迎麵吹來,隱約帶來三哥的低語:“此情不渝,至死方休。”


    此刻的凰峰頂。


    眾人聽得破空而鳴的箭聲,忙起身向聲音之處望去,隻聽山穀中發出輕微嗤的一聲,一團火焰驟然燃起,火勢蔓延,片刻竟燒出幾個字來,赫然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誰也不曾見過這等事情,一時眾人心思複雜,竟都沉默不語。


    趙正齊首先歎道:“這……莫不是明郡王為田惜日……”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等情景。


    無人回答他這個問題,但全都望向對麵的鳳峰頂,但見山風吹過,對麵山頂衣角張揚飛起,人數眾多,全在凝神望著山穀中猶在燃燒的火焰,當中有二人,比肩而立,男子望著女子,看不清神情是如何……


    山穀內火焰炙烈跳躍,恍惚映在眾人臉上,忽明忽暗。


    默然無語間,隻聽凝香幽然呢喃:“我真的很羨慕她。”


    這時,完顏格納突然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急忙回頭吩咐道:“小羽,快拿筆記下來,此等追妞高招,我回去之後一定要用上一用。”


    身後正在發愣的隨從小羽立刻應是,真的去取來紙筆認真的記了下來。此等追妞高招,他一定好好的記下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一直跟在完顏格納身邊,假扮隨從的李瑜,果然是同道中人阿,難怪這麽快就能得寵。


    完顏格納複又歎道:“唉……小王真的好想見一見這田惜日是何等天下無雙的美人啊,竟然能令明郡王愛到這種地步。”


    一直沉默的索閣突然開口道:“你見過她。”


    聞言,完顏格納大驚,忙道:“我見過她?什麽時候?”


    索閣收回遠眺的目光,淡淡掃了他一眼,不及不緩的說道:“她就是昨天你在雲雀院見到的田小姐,你一直提起的田妹妹。”


    “什麽?”完顏格納低低驚道,忙轉頭向對麵鳳峰看去,凝神注視了良久,突然冷冷低哼一聲,麵上閃過一抹陰騖,一縱即逝。


    索閣暗暗掃視了他一眼,如果不是對這個金國二皇子有些了解,幾乎會以為這個看似一無是處,眼裏隻看得到美女的草包二皇子,剛剛那抹厲色隻是自己的錯覺。但索閣心知,這個二皇子絕不似外表這樣簡單,這一次他親自來中原當押運貢品的使者,暗中定然還有其他圖謀。隻不過,他對田惜日到底是何用心,他一時也猜不透徹。


    而後,忽聽完顏格納開口說道:“幸好我還有凝香妹妹。”


    凝香聞言冷眼斜睨他,忽然有種想把他踹下山去的衝動。


    良久,火光漸漸淡去……


    禧恩無比真誠地說道:“明路,你這樣的手法真讓我歎為觀止,為兄對你徹底折服了。”


    納蘭接口道:“我們雖知道你從昨晚開始就一直在布置什麽,卻沒想到竟是如此……”言下實是萬分感歎。


    傅津立刻挺胸抬首大聲道:“那些東西可是我與明路共同布置的。算功勞,不要少了我這一份!”


    納蘭笑斥道:“你那一份忽略不記了。”


    傅津不滿道:“憑什麽!五妹,他們不記得沒關係,你記得就……唔……”他的嘴被納蘭用烤肉堵緊了,禧恩與納蘭聯手,不顧他的掙紮把他拖回了篝火旁按到座位上。


    眾人回到火堆旁,本來寧靜的鳳峰又再次熱鬧起來。


    眾人繼續烤肉喝酒。聲音卻都無意識的小了很多,有意無意的瞥向明路和惜日,火光映在他二人臉上忽明忽暗,田惜日雙手握著溫熱的酒杯不聲不響的怔怔發呆,看不出任何情緒,而明路卻一直側目瞧著她,彼此沒有說過一句話。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叫道:“傅津,你的袖子燒起來了。”


    傅津不知在想著什麽,袖子都燒著了,也沒有知覺。直到禧恩大喊了一聲方才驚醒。趕忙撲滅了火,但手碗已有些燒傷。


    納蘭要為他上藥,他卻拒絕了,隻說無礙,繼續笑著喝酒,納蘭麵色閃過一抹無奈,低聲道:“該放下的就放下吧。”


    傅津仰頭灌酒的動作一滯,便裝作沒聽到般咕咚一聲喝下了這口酒,入口辛辣,卻炙烈到熱血沸騰,不知道,何時才能麻木。


    直到晚上眾人要散去了,納蘭卻發現傅津的手腕早已紅腫起了水泡,拖著他要為他上藥,傅津卻堅持不讓,借著幾分酒勁嚷嚷著:“我要五妹幫我包紮。除了她,誰也不行。”


    納蘭笑道:“你定是喝多了,為什麽一定要五妹包紮,我就不行?”


    傅津道:“因為這裏隻有五妹一個女人,我喜歡女人給我包紮。”一旁的田雙立刻不滿地斜睨他一眼。


    明路看向惜日,惜日始終不曾回望,聞言,驀地抬頭,對傅津道:“四哥讓五妹給你上藥,五妹自當遵從!”便起身扶著傅津一同入了帳篷。帳篷內,炭盆早已把帳子熏的溫暖。地上有兩個厚墊,惜日、傅津坐下。


    惜日拿過藥箱,為傅津上藥包紮。


    “五妹?”傅津幽幽喚道,聲音有些虛浮縹緲。


    “嗯?”,惜日輕應,等他說下去。


    可傅津許久都沒有繼續說下去,手上的傷口尚未被包紮好,他突然抽手起身,背對著惜日,脊背僵直,惜日對他突然的舉動,有些莫名其妙,剛想喚他一聲,便見他舉步欲離開帳篷,帳簾垂落之前,聽到他隱忍而堅持的聲音:“你和明路……一定要幸福!”


    帳簾垂落,仍在搖晃,徒留下心神恍惚的惜日。


    一夜輾轉。次日晨,眾人同去遊冰洞。


    午後,匯聚在後山穀的溫泉旁,本還擔憂索閣等人也會來此,沒想到眾人到此地後,方知傅津耍了手段。


    溫泉口有兩處,比鄰,中間有塊天然石壁隔著,可惜,俱被傅津早早霸占了。


    這傅津卻有幾分小聰明,而且也夠霸道,天不怕地不怕什麽人都不怕,更別說早就看不順眼的那個襲郡王了。


    昨晚,他便派人下山去取來十幾尺的粗布,今天一大早就派人守在了溫泉旁,在溫泉四周架起高高的支架圍上粗布,粗布上還寫著幾個巨大的字,讓人遠遠便能看得清清楚楚,惜日看後哭笑不得,上麵寫著:有人正在洗,後來的請等……


    傅津這明擺著是針對索閣等人搶先占領溫泉重地。


    不知道索閣等人看到這些字作何感想。


    或許即便索閣看到了這樣的字跡,明知沒人洗也無可奈何吧,除非他也像傅津這樣蠻不講理。不過索閣畢竟不是那樣的人,所以肯定沒洗成。


    這溫泉自今晨便被傅津霸占了,沒人洗過,水質自然很好。


    明路對傅津此等行徑無可奈何,禧恩大搖其頭卻眸中帶笑,納蘭毫不吝嗇的直接讚賞了傅津一番。傅津被納蘭稱讚得有些得意忘形,大聲說:他一是怕索閣等人汙了這泉水,二是怕五妹好不容易能來洗一次溫泉,卻敗興而歸。


    惜日淡笑,四哥凡事總是先想到她,複雜的心緒縈繞心中。


    有件事卻並未如預期般的發生+激情,納蘭說凝香郡主最近時常糾纏傅津,但看樣子並不是如此,至少他二人雖然同時出現在鳳凰山,卻沒有實質性的接觸,至於納蘭所說凝香一口一個小白公子看來也是子無須有之說,凝香畢竟是郡主身份,自持身份也不會公然如此對傅津。惜日正如此想著。


    從鳳凰山回來,已有一日,龍茗尚沒有傳回音訊,應是還沒有回來。


    龍茗並不像表麵那樣悠然清閑,他也有忙的事,是她不知道也無法插手的。有時候極恨自己是個女人,永遠都在等待中度日,她忽然懷念起半年前女扮男裝與四個哥哥周璿的時光,雖然荒唐卻極為充實,不像現在像個廢人一樣無所事事。


    想起三哥,不禁心下微微煩亂。


    就連最喜歡的琴也彈不下去了,心煩意亂的一揮,琴聲驟亂。


    一閉上眼睛似乎就能看到那一晚炙烈燃燒的字跡,聽到他那一句至死方休,無論再如何壓抑也無法不承認,心,終究因那一晚而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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