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半。


    趙軍、解臣用腳踹雪把火堆熄滅,趙有財、王強拿繩子拴住黑熊大腿,又把麅子腦袋和黑熊腦袋綁在一起,這樣拖黑熊就一起拖麅子了。


    他們這是準備下山回家了,此時獵狗們在周圍雪地上休息,有的揚頭張望、有的趴在自己爪子上,還有的在舔爪子。


    唯有黑虎,它躲在一棵樹後,眼淚含眼圈地看著趙軍。


    剛才它看青龍四狗都有去痛片吃,而自己沒有,黑虎一不高興就跟趙軍搶上了。


    趙軍揪它耳朵,它也不走。趙軍抽它嘴巴,它還是不鬆口。


    終於,它把趙軍惹生氣了。


    趙軍摳出一粒去痛片給它,黑虎嫌少地瞪了趙軍一眼,然後舌頭一舔,去痛片就進嘴了。


    這去痛片一入口,黑虎嚐到苦,立馬將其吐了出來。


    這時候,趙軍卻叫來解臣,他們哥倆硬摁著黑虎,硬把那去痛片給黑虎塞嘴裏了。


    用趙軍的話說:“你不是要嗎?要了,你就得吃,要不然就是浪費,浪費是極大犯罪。”


    都收拾妥當,趙軍吹聲口哨,獵狗們紛紛起身,黑虎也下意識聽從命令,隨著趙軍下山。


    從北麵下山,距離汽車不過五百米,解臣先行一步將汽車開過來,等四人把獵物搬上車後,乘車往永安屯返。


    汽車出山場時,就將近四點半了。到屯口時,前頭有一人正匆匆趕路。


    聽到汽車動靜,那人準備靠邊。而就在汽車從此人身旁經過時,車燈一晃,趙有財看清了那人的側臉。


    “停車!”趙有財喊了一聲,解臣緊忙刹車。


    可在刹車過程中,汽車仍行駛出一段距離。這時後車箱上的趙軍往下一看,正好與那人四目相對。


    “張叔!”趙軍一看是張利福,連忙從車箱裏起身,問道:“你幹哈去?”


    “我上你家呀!”張利福道:“我今天上山看一幫豬,我尋思告訴你一聲……”


    張利福話說到一半,副駕駛車門被推開,趙有財從車上下來。


    看到趙有財,張利福連忙改口道:“我尋思告訴你和你爸一聲。”


    “咋的?”趙有財向張利福走來,邊走邊問道:“在哪兒看著的豬啊?”


    “在三棵樹!”張利福先是說出個地名,然後神秘兮兮擺手將趙軍、趙有財叫到一起,小聲道:“我看著一大幫豬,黑壓壓地擱那溝塘子裏頭,給那溝塘子都填滿了。”


    “溝塘子裏頭?”趙有財皺眉道:“你淨扒瞎,三棵樹那溝塘子老大了,得多少豬能給它填滿了啊?”


    “小溜兒還得有七八十頭呢!”張利福瞪大眼睛說著,而這時王強、解臣下車,倆人往這邊走時,王強問道:“啥玩意啊,張哥?還七八十頭。”


    “呀!兄弟!”張利福轉頭見是王強,便和他打了聲招呼,而解臣他也見過,知道那是趙軍的小兄弟,於是抬手向解臣示意,而解臣也叫了聲“叔”。


    “你張哥說有大豬幫。”趙有財道:“七八十頭。”


    “哎呦我艸!”王強聞言一怔,下意識地道:“豬神?”


    聽到這倆字,趙有財眼睛瞬間一亮。去年年前、年後,趙有財曾數次上山欲獵豬神,但每次都無功而返,為此還挨了王美蘭不少嫌棄和白眼。


    可在趙有財心裏,他仍對獵豬神有著執念。或者說,這是嶺南、嶺西除趙軍以外所有炮手都和趙有財有同樣的執念。


    懷著這樣的執念,趙有財急向張利福問道:“看著有大豬了嗎?”


    “那沒有。”張利福搖頭道:“我尋摸半天,還真沒看著太大的。”


    張利福話音落下,趙有財麵沉如水,王強則是看著趙有財臉色。他從十幾歲就跟趙有財混,別看倆人平常吵吵鬧鬧,但當麵臨大事時,王強都是聽趙有財的。


    “你啥前兒看著的?”趙有財問張利福說:“午後豬幫放食呢唄?”


    這是趙有財憑經驗判斷的,野豬不放食不能下溝塘啊。而趙有財問這個,是想預判一下那豬幫接下來的走勢。


    “對!”張利福點頭,道:“都擱那大溝塘子裏拱莝草吃呢。”


    聽張利福這話,趙軍、趙有財、王強三人腦海中不約而同地出現了一片山場。三人皺眉尋思了大概五秒鍾,趙有財最先回神,他把手伸進兜裏,掏出一遝錢,數也不數就給了張利福。


    之前為了給田國忠看腿,趙有財向張利福、周建軍借了錢。周建軍的五十塊錢,趙有財早就還了。但他最近忙,沒工夫去找張利福,欠張利福的七十五也就沒還。


    他不還,張利福也不催。而眼下張利福急匆匆趕來,就是尋思趙有財今天上班,這才特意趕他不在家來。要不然的話,張利福怕趙有財以為自己催他還錢呢。


    “二哥。”張利福伸手推辭,道:“我不說不要了嗎?”


    “什麽不要了?”趙有財撥開張利福的手,把錢塞進他兜裏。


    “二哥!”張利福伸手按住口袋,他把趙有財的手也按在自己口袋裏了。


    這時,張利福湊到趙有財耳邊,小聲問道:“你是不是又多給我了?”


    “多幾塊錢。”趙有財強行把手抽出,道:“回去扯塊布,過年給幾個孩子一人做身衣裳。”


    “二哥……”張利福有些感動,趙有財卻抬手往車上一指,道:“走啊,到家了得吃口飯呐!”


    “不吃了,二哥!”張利福緊忙推辭道:“改天吧,我明天起早得下山。”


    “幹哈呀?你下山?”趙有財問道,張利福說:“我家你弟妹想在集上支個床子,讓我上點兒貨,她好上集上賣去。”


    說到此處,張利福向趙有財問道:“二哥,家缺啥少啥你跟我說,我一堆兒給你捎回來。”


    這年頭,集上賣山貨啥的就往地上一堆。而賣鍋碗瓢盆、蠟燭、洋火這些東西,那就屬於做買賣了,一般是支一張行軍床,床上能擺東西、床下都能放東西。所以,張利福才說他媳婦想支個床子。


    這一年他“棄暗投明”,趙軍從沒虧待過他。跟著趙軍混,家裏有了錢,張利福兩口子就商量做點小買賣。


    “家啥也不缺。”趙有財擺手,道:“頭兩天下大雪,道兒都不好走,你下山注意點兒啊。”


    “放心吧,二哥。”張利福衝趙有財一笑,然後問王強道:“兄弟,你家缺啥不得?”


    王強也是笑著向他一揮手,婉言拒絕了張利福的好意。見張利福執意要回去,趙有財側身喊趙軍道:“兒子,你去給那黑瞎子大腿兒、麅子大腿兒一樣砍一個,完了給你叔拿著。”


    “不要,不要!”張利福連連擺手,道:“二哥,你們留著吃吧,你家人多。”


    聽他這話,趙有財嘴角一扯。而眼看趙軍往後車箱上翻,張利福忙追過去喊道:“小軍呐,不用給我麅子肉。那麅子我都套著了,要不捂血,我今天都給你家拿了。”


    再過兩年,到90年前後的時候,城裏人慢慢地開始認野味,送禮搬野豬費勁,不少人就用麅子送禮。


    93年的時候,一個四十多斤的麅子拿到內蒙的話,就能賣到二百塊錢了。


    但漸漸地,買麅子的人都明白了,槍打的麅子和套子套著的麅子不一樣。


    套子套著麅子,等下套的人到了,那麅子十有八九已經死了。


    麅子死後沒放血,捂血、臭膛都是常有的事。臭膛就不用說了,那麅子身上肉都是臭的。捂血還好一些,但跟槍打後放血的麅子肉那是沒法比。


    張利福每年冬天給趙家送個麅子,而這個麅子不捂血、不臭膛。


    這對下套子的張利福而言,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溜套子溜一冬,也就能碰著一個、兩個鑽套子還沒咽氣的麅子。


    今年冬天到現在,張利福套著八個麅子了,但那些都捂血了。這樣的麅子,他不給趙家拿,準備拿去集上賣。但他家裏有麅子,就不要趙軍給他砍麅子大腿了。


    不但麅子大腿不要,張利福連黑熊腿也不要,隻聽他對趙軍說:“小軍呐,黑瞎子大腿我也不要,你給我整塊肉,我回去焅油。”


    聽他這麽說,趙軍就在黑熊肚子剔下約十斤肥肉,張利福就近在車下道邊薅了兩根樹條子,用樹條子把肉係好,在跟趙軍等人告辭後便匆匆離去。


    送走了張利福,四人登車回家。到家時,隻見門口大紅燈籠高掛,屋裏仨屋都點著燈。


    “這敗家呀!”看著院門兩側高懸的大紅燈籠,趙有財忍不住吐槽。


    這倆燈籠裏燃的是蠟燭,而不是接電。


    沒辦法,這年頭林區的電路不行、電壓有時還不穩。再加上刮風,弄電線的話容易刮斷。所以,燈籠裏有個座,專門用來固定蠟燭。


    反正那回趙軍帶馬玲下山時,在稻花供銷社買了不少蠟燭。今天一過四點,夜幕籠罩永安屯後,王美蘭就用挑杆子挑下了燈籠,點燃蠟燭放入燈籠中後,王美蘭又將燈籠高高掛起。


    “哎呀!”聽趙有財說自己姐,王強護著王美蘭反駁道:“這不尋思咱回來晚,給咱打個亮嗎?”


    “那點一個還不行啊?”趙有財指著兩邊燈籠質問王強,他這麽一問,倒把王強問沒話了。


    王強嘴角一扯,推車門從副駕駛上下來。


    下車後,王強抬頭看著高掛的大燈籠,不禁心生感慨,說道:“我家當年就這氣派!”


    “你還記著呀?”趙有財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你家氣派前兒,你還穿開襠褲呢!”


    王強:“……”


    就在這時,趙家房門大開,王美蘭在門口喊道:“打著沒有啊?”


    “打著了!”趙有財回道:“出來吧?”


    趙有財話音剛落,王美蘭、金小梅就從屋裏往外跑。


    王美蘭到院門口,先是抬手一指上頭燈籠,問趙有財說:“咋樣?”


    “挺好!”趙有財應道:“這晚上打圍回來,往下拽野豬、黑瞎子啥的,都能瞅著了。”


    王強:“……”


    “是吧?”聽趙有財認可自己,王美蘭笑著追問道:“傷援民那黑瞎子,整著沒有啊?”


    “整著了。”趙有財往後車箱一指,道:“三百來斤呐,可是不小啊!”


    “爸呀!”這時,趙軍的聲音從後車箱上傳來,隻聽他道:“你來給我倆搭把手啊。”


    “快!快幫兒子一把!”王美蘭聽到趙軍說話,忙催促趙有財。


    當趙有財、王強過去時,趙軍、解臣正往下拽黑瞎子呢。四人合力把黑瞎子從車上弄下來,就聽金小梅問王美蘭說:“嫂子,現在扒,還是吃完飯扒?”


    “哎呀!”王美蘭輕歎一聲,看向金小梅道:“弟妹,要扒也得擱你家外屋地扒。”


    趙家屋裏大人、孩子一大幫,此時外屋地趙玲、徐春燕、劉蘭英三人正切菜、炒菜呢,哪有地方放這麽大黑瞎子呀?


    “在我家扒唄。”金小梅很自然地笑道:“那怕啥的?”


    “在你家扒,那也得現在扒。”王美蘭道:“要不得多大味啊?”


    這黑瞎子從山下拽下來還沒凍呢,不能放在外麵得放屋裏。這玩意膻腥味大,要扒就得趕快。


    “那現在就扒!”金小梅抬手往趙家屋裏一比劃,道:“我招喚孫姐去!”


    金小梅口中的孫姐不是別人,正是改邪歸正、重新做人的解孫氏。最近解孫氏是啥活都能幹,眼下其他人在準備晚飯,金小梅就想到閑著的解孫氏。


    金小梅話音剛落,就見趙軍他們又從車上弄下個麅子。


    “還有麅子呐?”金小梅詫異地道。


    “這可妥了!”王美蘭笑著拍了金小梅一下,道:“咱寶玉太有命了,這麅子、黑瞎子的,咱明天擺席菜就富裕了。”


    聽王美蘭之言,金小梅臉上露出笑容,明天是他大兒子跟劉梅過禮的日子,金小梅這當娘的很是開心。


    “他爸呀!”這時王美蘭喊住趙有財,對他說道:“明天早晨我得上劉老師家,給他們家人都帶過來。完了我得在兄弟家,幫他們把禮過了。完了做菜啥的呢,就得你領她們張羅了。”


    “行。”趙有財點頭,道:“你不用管了,我大侄兒的事,那我能含糊嗎?”


    “謝謝大哥!謝謝嫂子!”金小梅向趙有財、王美蘭道謝,卻被王美蘭一把推開。


    “你還跟我們外道。”王美蘭笑道:“等我當婦女主任了,你還得幫我忙活呢?”


    “什麽玩意?”趙有財一怔,趙軍、王強也都看向了王美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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