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王美蘭點燃烽火台,在屯子的食客們紛紛向趙家趕來。


    人多力量大,女人們扒熊皮、割熊肉、焅熊油。


    這三個環節都是在室外進行,要不然屋裏油煙子太大,弄得大人、孩子頭發、身上都是油煙味。


    焅油時,趙家院裏的兩口土灶一起冒煙,金小梅、徐春燕在外焅油。


    外屋地,趙玲、劉蘭英一人守著一個菜板剁牛肉餡,而解孫氏在角落裏剝蔥。


    今天晚上趙家吃餡餅,用熊油烙牛肉大蔥餡的。


    天漸黑時,在東屋看電視的解臣往外瞄了一眼,然後都不用王美蘭交代,他便主動起身,到立櫃前打開右邊第一個抽屜,從中拿出兩根蠟燭,隨後便快步往屋外走去。


    解臣在院子裏點燈籠時,金小梅、徐春燕開始往壇子裏撇油了。


    忽然,黑虎“嗷”的一聲,帶動趙李兩家的狗開始叫。


    上學的孩子們回來了。


    孩子們進院,便跟解臣、金小梅和徐春燕打招呼。而這時,金小梅卻發現趙虹、趙娜、小鈴鐺、王田都在,但是少了自家李小巧。


    “鈴鐺。”金小梅忙向小鈴鐺詢問,道:“我家小巧呢?”


    金小梅話音剛落,西牆那邊傳來李小巧的聲音:“媽,我在這兒呢。”


    “啊?”金小梅一看,隱約見西牆頭探過來一隻小手,金小梅鬆了一口氣,道:“你這孩子!你回家幹啥去?”


    “我看看我小哥去。”李小巧剛給出答案,就聽金小梅沒好氣地道:“看他幹什麽玩意?”


    金小梅隻是這麽說,但她並沒阻止李小巧回家。


    李小巧拽門進了自家,半摸黑地到了西屋門前,小聲喚道:“小哥,我回來看你啦!”


    “小妹!”屋裏的李如海差點落淚,這些天金小梅不但不給他熱乎飯吃,還對其行動進行了約束。每天出門隻能去茅房,而且還有時間限製。


    解小手的話,從家出去到進門回家,不可以超過五分鍾。而要是解大手,則不能超過十分鍾。


    如此有限的時間,李如海就隻能在家附近的茅房解決個人問題,也很難有和外人溝通的機會。


    這讓李如海很不適應,有時候就感覺自己要撐不下去了,但想想李大勇、金小梅揮舞三角帶的狠惡模樣,李如海一咬牙又堅持了下來。


    一天沒說幾句話,李如海憋的難受,此時小妹回來找自己,怎能不讓李如海開心?


    李小巧進來時,李如海拉開了屋裏的燈,看著蓬頭垢麵的李如海,李小巧腳步一頓,說:“小哥,你咋造這樣呢?”


    “小妹。”李如海痛苦地道:“我終於見到親人了!”


    “小哥!”李小巧往前緊走幾步,但避開了李如海伸出的手。


    在李如海一怔時,小丫頭把手伸進了兜裏,然後看著李如海笑著問道:“你猜我給你買啥了?”


    “嗯?”李如海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應付地道:“你沒錢,你能給哥買啥呀?”


    “誰說我沒錢?”李小巧轉頭,鬼鬼祟祟地往門口看了一眼,然後對李如海道:“那天爸擱大爺家喝多了回來,兜裏掉出來五分錢鋼鏰,我撿起來說要,爸就給我了。”


    李如海嘴角一扯,區區五分錢,經過鼎盛時期的他,雖然此時兜裏一分錢都沒有了,但李如海也看不上這點小錢。


    “小哥,你看!”李小巧說著,小手從兜裏抽出,往李如海麵前一攤,隻見她手心上托著兩顆糖球。


    “這就是你給哥買的?”李如海臉上露出笑容,撚起一顆糖球卻先送進李小巧嘴裏。


    糖球進嘴,李小巧舌尖一撥,右邊腮幫子鼓起。


    李小巧眼睛笑成一條縫,上前一步把手裏的另一顆糖球送進李如海嘴裏。


    李如海含糖與自己小妹相視一笑,冷清的屋子裏瞬間滿是溫馨。


    “哥,甜不?”李小巧問,李如海重重點頭,道:“甜,可甜了!”


    “嘿嘿。”李小巧一笑,又從兜裏掏了一把,隨即將三顆糖球撂在了李如海睡的褥子上。


    “小哥,都給你了!”李小巧說著,將口袋往外一掏,是告訴李如海自己兜裏沒有了。


    “還是我小妹妹好!”李如海知道這半年來幾家孩子都吃小淘氣,沒人看得上這糖球了。但這是妹妹給自己買的,包含了妹妹對自己的愛。


    “哎?”忽然李如海想到一事,忙問李小巧說:“小妹,這五個糖多少錢呐?王富叔咋收的你錢啊?”


    這糖球便宜,二分錢就能買半斤,這五個糖球二厘?李小巧要拿五分錢去買糖球,王富還找不開呢。


    “王嬸兒沒要我錢。”李小巧道:“她給我們一人抓一把,讓我們拿著吃去。”


    李如海聞言一怔,隨即笑道:“那也是我小妹一份心意,哥老感動了。”


    兄妹倆又是相視一笑,緊接著就聽李小巧問李如海說:“小哥,那天你答應給我買羽絨服……”


    李小巧此言一出,李如海臉上笑容瞬間凝固。


    李如海確實是答應要給李小巧買羽絨服,就在他當選婦女主任之後。


    可緊接著,他這幾個月的努力都被金小梅收繳了,連一張欠條都沒給他留下。


    眼下的李如海,還沒有李小巧有錢呢,他連根鴨毛都買不起,哪裏能買得了羽絨服啊?


    “那個……”李如海幹笑一聲,道:“小妹呀,那個……別著急哈,哥最近手頭緊,你等哥掙倆月錢的。”


    “啊?”李小巧一愣,瞪大眼睛道:“小哥,我要等你倆月,那冬天都過去了,我還能穿上了嗎?”


    “能!那咋不能呢?”李如海道:“咱林區冷,開春不也得穿棉襖嗎?”


    李小巧聞言努起嘴,小手伸出時張大,一把將褥子的三顆糖球都抓在了手中。


    李如海:“……”


    ……


    當兄妹倆上演一出翻臉無情時,隔壁趙家一幫人圍著王田,趙玲大聲質問王田道:“咋的啦?說呀?”


    今天是小王田第一天上幼兒園,早晨是趙玲給他送去的,晚上是跟趙虹她們一起回來的。


    到家以後,王美蘭、趙玲都想問問孩子第一天上幼兒班咋樣,可倆女人一看,王田臉上有從上到下黑道子。


    這是眼淚流過臉頰留下的痕跡,這孩子一看就是哭過了。


    老王家就這麽一個獨苗,王美蘭和趙玲肯定要問問原因。可這王田不知是出於什麽心理,大人越問越不說,直到把趙玲給整急了。


    “老丫頭!”王美蘭忽然想起大侄子跟自己老閨女一個班,於是便叫來趙娜問道:“王田為啥哭啊?”


    “他可熊啦!”趙娜指著王田,道:“他要打悠悠,魏大鵬不讓他打,他就站一邊兒咧咧哭。”


    打悠悠就是蕩秋千,王美蘭嘴角一扯,而這時王強問趙娜道:“娜呀,那小子打我們啦?”


    “沒有,沒打他。”趙娜道:“沒打他,他就哭。”


    王強聞言一歪頭,很快轉回頭看向王田,喝道:“這個沒出息!完特麽犢子!”


    “幹哈呢,強子?”王美蘭護短地扒拉下王強,道:“我大侄兒不是沒上過幼兒班嗎?冷不丁見那些孩子,他能不打怵嗎?”


    跟王強說完,王美蘭又對趙娜道:“你看你這孩子,你小哥兒頭天上學,你就光看人家欺負他啦?”


    王田比趙娜還大呢,但這孩子有點嬌生慣養,上幼兒園上的也比一般孩子晚。


    “我幫他啦!”趙娜雙手比劃著道:“我上去就給那魏大鵬拽下來了,拿就給他撂倒了!”


    王美蘭:“……”


    眾人:“……”


    “你這丫崽子!”剛才還埋怨閨女不幫大侄子的王美蘭,一把拽過趙娜,在小丫頭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你咋也打架呢?”


    “我沒打架。”趙娜好像受了很大冤枉一樣,嚷道:“我就給他撂倒了。”


    大冬天的,孩子打打鬧鬧、摔倒爬起都屬於正常,不像趙虹那樣給人鼻子打出血就行。


    “姐!”這回輪到王強護短了,他將趙娜從王美蘭身旁抱過,道:“我小外甥女幫她小哥兒,這多好啊?”


    說到此處,王強稍微停頓一下,又問道:“魏大鵬是誰家孩子?”


    “咱屯子姓魏的……”趙玲一邊尋思,一邊道:“魏金、魏鐵……”


    “不是吧?”徐春燕打斷趙玲,道:“他兩家那小子全都上小學了吧?”


    “唉呀!”這時趙軍幽幽一歎,道:“那是永利魏永軍家孩子。”


    “魏永軍?”王美蘭眉頭微皺,道:“那人我都多少年沒見過了。”


    “可不咋地。”王強接了一句,緊接著問趙軍道:“大外甥,你咋知道是他家孩子呢?他現在擱林場幹啥呢?”


    趙軍微微撇了下嘴,道:“他擱林場食堂。”


    說完這句,趙軍又補充道:“二食堂,他就宋老師她男的。”


    “啊?”王美蘭一愣,小聲嘀咕道:“這什麽事兒整的?”


    趙軍也是無語了,昨天二妹妹把二妹夫打了,今天老妹妹又把老妹夫撂倒了。


    不過還是那句話,這年頭孩子打打鬧鬧都不叫事兒,大人們也不在乎,王美蘭安慰了她大侄子兩句後,就組織人手開始烙餅。


    自家磨的小麥是真香,餅下油鍋一炸,滿屋飄香。


    隨著上班的四人回來,一張張烙好的餡餅摞在大盤子裏端上桌,配上酸菜汆野豬肉,眾人吃的滿嘴流油、額頭見汗。


    吃飽喝足,食客們各回各家,趙家東西兩屋燈陸續滅掉。


    隨著三個小丫頭沒有了動靜,王美蘭緩緩閉上了眼睛準備睡覺。


    可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聲歎息。


    “唉!”今晚的趙有財比較悶,吃飯時沒什麽話,吃完飯也是抽煙、喝水,很少跟人交流。


    王美蘭知道今天趙有財又挺倒黴,但忙活一天,王美蘭也困了,她繼續試著睡著。


    “唉!”


    可緊接著,又是重重一聲長歎在耳邊響起。


    “你幹啥呀?”王美蘭沒好氣地道:“天天晚上‘唉唉’的,你再鬧吵我,我給你扔外頭去。”


    “蘭呐!”趙有財忽然轉向王美蘭,道:“我以後不上山了。”


    “我看也是。”王美蘭說:“你早就不應該上山了。”


    趙有財嘴角一扯,小聲道:“虎落平陽啊……”


    “你說啥?”王美蘭可不是張國慶,聽趙有財嘀咕,她掀被坐起來了。


    “沒說啥,沒說啥。”趙有財急忙起身,摟著王美蘭重新躺下,並拽過被子給王美蘭蓋好,然後說道:“蘭呐,我說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


    “啥事兒啊?”王美蘭道:“反正我先跟你說好,那二百塊錢,我是一分錢不能退給你!”


    黑暗中雖看不清楚,但趙有財仍向王美蘭那邊橫了一眼,然後道:“我不上山了呢,這還有點兒摞爛。”


    “啥?摞爛?”王美蘭一聽可躺不住了,忙問趙有財說:“你又給人家啥打死了?”


    “沒有!”趙有財怒道:“你能不能聽我說完嘍?”


    “我壓根也不想聽你說。”王美蘭道:“人家要睡覺,你擱旁邊‘唉唉’的。”


    自己有求於人,趙有財語氣稍緩,說:“我答應給人家抓野豬,但現在我不上山了,答應人家的都完不成了。”


    這幾天事故發生的頻率太高,屬實令趙把頭心力交瘁,他短時間內是真不想上山了。


    “你這一天呐!”王美蘭道:“那完不成就完不成唄,那誰還能逼著咱去呀?”


    “不是啊,人家要野豬是拿去送禮的。”趙有財道:“我這頭掉鏈子了,耽誤人家辦事兒。”


    “唉呀!”王美蘭歎了口氣,問道:“那你啥意思?讓兒子給你辦呐?”


    “嗯呐!”趙有財點頭,道:“讓兒子抓去吧。”


    趙有財早就打算好了讓趙軍替父抓豬,但他自己不好意思跟趙軍說,就把主意打到了王美蘭頭上。


    “哎?”王美蘭正想吐槽兩句,忽然眼睛一亮,問道:“給他們抓豬,他們得給錢吧?”


    “啊……”趙有財剛開口,就聽王美蘭說:“要幾個豬啊?”


    “仨……”趙有財剛報數,王美蘭便道:“那行,那你不用管了,我明天跟兒子說。”


    “唉!”聽王美蘭這話,趙有財又是重重一歎。可緊接著,他肩膀頭上就挨了王美蘭一杵子。


    “別‘唉唉’了!”王美蘭道:“趕緊睡覺!”


    ……


    第二天,也就是1987年的12月23號這一天。


    王美蘭早早起來包包子,麵是昨天發的,餡是昨天一起剁出來的牛肉,但和烙餡餅不同的是,包子餡裏攙的大蘿卜。


    快六點時,趙有財端盆出去喂狗,趙軍、趙威鵬穿衣服下炕。


    一下炕,趙威鵬就攥著衛生紙跑出去上茅房。


    而趙軍從房間出來,準備倒水洗臉時,王美蘭剛想跟趙軍說抓野豬的事,趙軍卻好似想起了什麽,向王美蘭湊了過來。


    “媽。”趙軍喚了王美蘭一聲,問道:“咱家有個親戚是賒刀的,我老舅說他上咱家去過,我小姥管他叫六叔,你知不知道?”


    “賒刀的……”王美蘭揉麵的手猛地停下,瞪大眼睛喃喃道:“豬過千,牛過萬,苞米一斤一塊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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