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是蔣金友,趙軍笑道:“這不還沒吃飯麽,我尋就思燒點兒熱水,吃塊幹糧。”


    說著,趙軍還從挎兜子掏出軍用水壺,衝蔣金友晃了晃。


    “啥?”蔣金友聞言一愣,道:“咋的?杜春江沒給你準備飯啊?”


    趙軍笑了笑說:“人家杜把頭,應該是沒拿我當回事兒。”


    “tmd。”蔣金勇罵了一句,然後到炕前,拖鞋就上了炕。


    楞場的工人,歸楞的和歸楞的住一起,拉套子的和拉套子的住一起。


    他們在這窩棚裏,住的是大通鋪,盤的大炕能睡二十多人。


    蔣金友上炕,拽著一套被褥、兩個枕頭到炕沿邊兒,然後下地到東牆根兒,在木頭架子下抽出個蛇皮袋子。


    他把蛇皮袋子打開,回到炕前把被褥、枕頭往蛇皮袋子裏麵塞。


    趙軍見狀,好奇地問了一句:“蔣哥,你這是要幹啥呀?”


    趙軍隻是隨口一問,但他這一聲蔣哥,卻讓蔣金友心中一暖。


    蔣金友沒答話,卻從炕上下來,走到窩棚外,不一會兒,他便拎著一個麻絲袋子回來了。


    這麻絲袋子應該是從雪地裏扒出來的,外麵還帶著雪,裏裝著東西,但隻有小半袋。


    蔣金友把麻絲袋子往趙軍腳旁,對趙軍說:“趙技術員,這是我媳婦包的酸菜餡餃子,你要是不嫌棄,你就煮了吃吧,別吃那個幹糧了。”


    這時,趙軍還沒把大餅幹拿出來,蔣金友還以為趙軍要吃他們這些拉套子的中午剩的窩窩頭呢。


    這時,正好水開了。


    趙軍低頭看了看麻絲袋子,又看了看蔣金友,才點頭笑道:“那謝謝蔣哥了,我煮餃子。”說著,他一手拽過麻絲袋子,一手去拿旁邊的燜罐。


    趙軍把燜罐打開一看,見燜罐是幹淨的,便把燒好的開水倒進了燜罐裏,再把燜罐坐到爐子上,然後便往其中下餃子。


    這時,蔣金友還在收拾行李。


    趙軍便回頭問道:“蔣哥啊,你這是要幹啥去呀?”


    “回家。”蔣金友正往蛇皮袋子裏塞枕頭,聽趙軍問話,他頭也不抬答道。


    趙軍又問:“這才剛開工,你咋就要回家了呢?”


    “唉!幹不下去了。”蔣金友歎了口氣,往炕沿邊兒一坐,忍不住罵道:“他爹了個尾(yi)巴的,那杜春江、杜春林哥倆太不是人了。”


    “咋的了?蔣哥,你跟我說說。”趙軍有些好奇,心想自己上輩子沒在這77楞場見到過蔣金友,應該就是自己來這裏之前,他已經被那哥倆給擠兌走了。


    蔣金友道:“我跟他哥倆是一個屯子的,他杜春江在這楞場包木頭四年,我就跟著他幹了四年。他家老三杜春林是去年才來的,一到這兒就看上我那片小號了。就說我那個小號裏的木頭好伐,還好往下拉,就非讓我跟他換。


    我不跟他換,這不今天下午,他就跑我那小號拉木頭去了麽。把我們放好的木頭,全都給拉下來了。”


    說到此處,蔣金友望向趙軍,問道:“趙技術員你說,屯裏屯親的,哪有他們這麽幹的?”


    “他這不是欺負人麽?”趙軍給他提議,道:“你沒找他哥杜春江問問?”


    “找了。”不提杜春江還好,一提杜春江,蔣金友更生氣了。


    他道:“我剛才去跟杜春江說了,你猜人家說啥?”


    “他說啥呀?”趙軍很配合地問道。


    蔣金友一撇嘴,說:“人家直接就跟我說了,這楞場他是把頭,整個77大班都是他承包的。


    還說杜春林是他弟,他弟在77林班裏,樂意拉哪個小號的木頭,就拉哪個小號的木頭。


    還告訴我,我願意在這兒幹,就幹;不願意幹,我就回家去。”


    “嗬嗬。”趙軍一聽這話,頓時就笑了。他杜春江就是這麽不是東西,就像昨天薑富說的,這個人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你想啊,他連控製他錢袋子的檢尺員都敢得罪,那還有什麽事,是他不敢做的?


    這時,下了餃子的水又開鍋了。


    趙軍打開燜罐的蓋,隻等那餃子鼓肚兒,就能撈出來吃了。


    蔣金友已經收拾完炕上的鋪蓋,現在到了靠牆的木架前,從上頭往下拿自己的東西。


    他想了想,便拿著兩個盤子,一個小碗和一雙筷子。再到大缸前舀了一瓢水,然後把盤子、碗、筷子放在水裏涮了涮,才拿給趙軍說:“趙技術員,這些都是我之前都刷好的,剛才我又給涮了下,你就用吧。”


    看著一臉淳樸的蔣金友,趙軍接過碗、筷、盤子,笑道:“謝謝蔣哥了。”


    “嗨,客氣啥呀?”蔣金友應了一句,又回頭去收拾東西。


    但這一次,趙軍卻開口把他叫住,“蔣哥。你還要走啊?”


    “啊?”蔣金友一愣。


    趙軍又道:“蔣哥,要不就別走了,擱這兒掙點錢吧。”


    “唉!”蔣金友重重地歎了口氣說:“我也不想走啊,可你不知道那哥倆啥揍性,我在這兒幹,也幹不舒心,不如收拾東西回家了。”


    趙軍眉毛一挑,對蔣金友說:“蔣哥,你踏實留下,我跟你講,今天不管他杜春林從你那小號拉回多少木頭,全算在你蔣哥的頭上。”


    “啥?”蔣金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見其不信,趙軍又說:“他杜春林不是跑你那小號拉木頭去了麽?不管他今天拉回多少,莪都給你記你賬上。”


    驗收員不但記著整個楞場的賬,也幫楞場每一個工人記著他們個人的賬,如此可以更好幫助把頭給手下工人們發工資。


    這次,蔣金友終於聽明白了,他臉上露出笑容,但瞬間又冷靜下來,對趙軍說:“趙技術員啊,要不別的了,你這剛上班,別再因為這個影響你。”


    “咋的?”趙軍笑道:“我一個驗收員,還怕他一個包木頭的?”


    “這……”


    趙軍抬手,往木頭架子上一指,道:“蔣哥,把笊籬給我。”


    “哎,好嘞!”蔣金友兩步來在木架前,從鐵絲掛鉤上摘下笊籬,就往趙軍身邊跑,可跑兩步發現自己跑過了,忙轉身從大缸裏舀水,把笊籬放在水裏涮了涮,才將其遞給趙軍。


    趙軍把餃子撈出,分別撈在兩個盤子裏,然後對蔣金友說:“蔣哥,你晌午吃沒有啊?”


    “吃啥了?”蔣金友道:“跟他們生氣,氣都氣飽了。”


    “嗨,生啥氣啊,趕緊,趕緊。”趙軍起身,把蔣金友拽到另一個四角八叉凳上,然後他到木架前,也不管誰的,就拿過一副碗筷,回來遞給蔣金友,說:“跟兄弟一起吃。”


    “哎呀。”蔣金友雙手接過碗筷,真是受寵若驚。


    趙軍夾過一個餃子放在嘴裏,一咬有點燙嘴,忙張著嘴哈了兩口氣。


    等吃下這口餃子,趙軍眉頭一皺,問道:“蔣哥。”


    “嗯?”


    “有醬油不?”


    “有,有。”蔣金友到木頭架子前,拿過一個玻璃瓶子,回來給趙軍說:“趙技術員,給你醬油。”


    趙軍伸手接過醬油瓶子,看著蔣金友,說:“我都叫你蔣哥了,你咋還一口一個趙技術員呢?”


    “這……”蔣金友遲疑道:“你是林場技術員,我就是拉套子的……”


    趙軍打斷了蔣金友,道:“蔣哥啊,肩膀齊為兄弟,你要瞧得起我,你就別說那個。”


    “好!”聽趙軍這麽說,蔣金友便道:“趙軍兄弟,以後你要路過大貴屯,你就到你蔣哥家來,哥雖然窮,但也能招待好你。”


    趙軍聽他這話,不禁又皺起了眉,道:“咋的?蔣哥,你還要回去啊?”


    “唉,兄弟啊,這事你就別管了。”蔣金友道:“我得罪了這哥倆,跟我一夥放樹的油鋸手都不跟我幹了,沒有油鋸手,我還拉啥套子啊?”


    “啊!”趙軍聽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對蔣金友說:“蔣哥,那要我給你找個油鋸手呢?”


    蔣金友聞言,笑了。


    隻聽他說:“兄弟,你雖然是驗收員,但你想往他這楞場安插人,好像夠嗆。”


    “蔣哥。”趙軍隻問他:“咱林場一食堂大師傅趙有財,你聽說過沒?”


    “哎呀!”蔣金友聽趙有財之名,頓時精神了,一句話脫口而出:“那可不是一般炮子啊!”


    這怎麽不像好話呢?


    趙軍笑道:“那是我爸。”


    “哎呀!”


    趙軍又道:“後勤處周建軍是我姐夫。”


    “啊……”


    “調度組副組長是我叔。”


    “啊……”


    兩聲“啊”,就證明蔣金友根本沒聽說過周建軍和李大勇,但是他覺得趙軍很厲害,跟這麽多幹部都沾親帶故的。


    趙軍也看出來了,便道:“咱林場車隊的林祥順,蔣哥你認識吧?”


    “認識,認識。”提起林祥順,蔣金友連連點頭,林祥順經常來他們楞場拉木頭,雖然從來不跟蔣金友說話,但卻不妨礙蔣金友認識他。


    “那是我哥。”趙軍道:“跟親哥一樣。”


    “哎呀!”蔣金友又發出一聲感歎,不說別人,單就林祥順,杜春江就惹不起。


    不說別的,就幫77楞場拉木頭的時候,林祥順就能卡死杜春江。


    “吃。”趙軍給蔣金友夾了個餃子,對他說:“蔣哥,你要信我的話,就別往家拿東西,你人回去待幾天,到家歇一個禮拜。然後你再回來,你原來那個小號還是你的,少一根木頭,我讓他杜春江陪你。


    等你再回來,我給你找個油鋸手,你跟他搭夥幹,這人可好了。”


    “哎呀,兄弟,那可太好了。”蔣金友大喜,一口把趙軍夾給他的餃子囫圇個地吞了下去。


    心口一塊大石落地,蔣金友頓時胃口大開,又把麻絲袋子裏剩下的餃子都下鍋了。


    就這樣,倆人聯手……不,是聯口吃了七十二個酸菜餡餃子。


    可能是家裏條件不好,蔣金友媳婦包的餃子裏沒有肉,隻有一點焅油後剩的油滋了,但就這樣的餃子,蔣金友家也隻有過年才能的吃上。


    而他拿來的這些,是他媳婦心疼他幹活辛苦,用過年剩的白麵給他包的。


    趙軍吃了人家的餃子,還幹了兩碗餃子湯,吃飽喝足以後,自然要幫蔣金友討回公道。


    他帶著蔣金友出了窩棚,去到楞堆那裏。


    這時,已經有不少拉套子的趕著爬犁,拉著木頭回到了楞場,都在往楞堆卸木頭呢。


    看到蔣金友和趙軍走來,所有工人都有些驚訝,杜家兄弟要收拾蔣金友,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卻沒想到蔣金友跟新來的技術員勾搭上了。


    隻可惜所有人都能看出,這個新來的小技術員應該沒什麽背景,恐怕壓不住杜春江。


    但劉漢山卻不同,他可知道趙軍是什麽來頭,此時他慢慢往人群外移動,但他剛要轉身離去,就見趙軍把目光向他投了過來。


    見趙軍衝自己微微搖頭,劉漢山忙像小雞啄米一樣快速點頭,然後乖乖地去到一旁幹活了。


    就在這時,一人趕著馬爬犁過來,等馬爬犁停下,杜春林喊道:“來兩個人,給我把套子解了。”


    杜春林說話還真好使,一聲令下,在他附近的幾個歸楞工人紛紛上前幫忙。


    杜春林把馬鞭收了,剛一轉身,就見趙軍帶著蔣金友走來。


    杜春林不在乎蔣金友,但看見趙軍的一瞬間,他感覺有些不對。


    “杜春林。”趙軍看著杜春林,叫他名字。


    “啊。”杜春林一愣,心想這小技術員不像話啊,上午還叫自己杜哥呢,下午咋還直接喊上大名了。


    趙軍哪管他心裏想的是啥,隻問他道:“你這些木頭,擱幾小號拉的?”


    “3……3小號啊。”杜春林答道,這個糊弄不了,因為山上有多少樹,都是國有,該是從哪兒拉下來的,撒謊沒有用,反倒會有大麻煩。


    趙軍斜了他一眼,問道:“9小號不才是歸你拉的麽?”


    “啊。”杜春林心裏驚訝,心想這技術員今天第一天來,咋就知道自己分配的是9小號呢。


    但當他看到蔣金友時,就猜到應該是蔣金友和趙軍告狀了。


    不過,他並不在意,因為他相信他二哥杜春江。


    可下一秒,趙軍抬起手,指著他說:“你……”


    一個“你”字出口,趙軍把手指往旁一移,指向杜春林剛拉回來的那截木頭,繼續說:“今天拉的木頭,全不算數。”


    “啥?”杜春林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趙軍。


    趙軍對杜春林對視,道:“不管今天你從3小號拉多少木頭,你都白拉。”


    “憑啥?”杜春林一瞪眼睛,問道。


    趙軍毫不示弱,道:“就憑我是驗收員,你拉這些木頭我都記我蔣哥賬上了。”


    “你蔣哥……”杜春林還想說什麽,但想起趙軍那句“就憑我是驗收員”,他當即轉身,向把頭窩棚走去。


    周圍不管是歸楞的,還是拉套子的,所有工人全都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人群中,隻有劉漢山默默地歎了口氣,他知道杜家兄弟今天是碰見茬子了。


    把頭窩棚裏,杜春江聽完杜春林所言,笑了。


    “二哥。”杜春林著急了,他道:“那小技術員都欺負到家門口了,你咋還笑呢?”


    “我笑他傻。”見杜春林不解,杜春江道:“他記誰賬有啥用啊,發工資不還得我給你們麽?他又得罪了徐寶山,他還能上哪兒告咱們去啊?”


    “對呀。”杜春林一拍大腿,笑道:“差點讓他唬住了,那不用管他了。”


    “那不行。”杜春江笑道:“敢到我地盤撒野,我得給他漲漲教訓。”說著,杜春江拿過帽子,戴在頭上就往外走,杜春林隨後跟上。


    而與此同時,一輛卡車駛進了77楞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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