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長白山山脈有著曆史悠久的漁獵文化,從明清開始,山民就以捕魚、打獵為生。


    但在那時候,就跑山這一行,也存在著鄙視鏈。打圍的瞧不起打魚的,打大圍的還瞧不起打小圍的。


    可這些年,世道變了,誰也沒成想,黃葉子、灰狗子的皮一年比一年值錢。


    就像魏鐵在山裏夾黃葉子,三四十張黃葉子就千八百塊,趕上個大黑瞎子膽了。關鍵是打小圍沒有危險,而且沒有成本,不用買槍、養狗。


    像黃葉子、灰狗皮這些,跑山人在扒皮時,直接扒成一個皮筒,不僅方便攜帶,還有助於透氣。


    趙軍上輩子,曾在一個老跑山人家裏,見過滿炕櫃上摞得整整齊齊的黃葉子皮筒,那是老人和他兒子一個冬天的收獲,連公帶母一共七十四張黃葉子,價值在兩千元朝上。


    93年的兩千塊錢,那可不是小數了。


    可那一大摞的黃葉子皮,也不如趙軍眼前這個小箱子裏的東西值錢。


    這小箱子裏,也是一個個皮筒,有黑褐色的,有黃褐色的。而在這兩色皮毛中,另有白色針毛突出。


    趙軍拿起個皮筒,見裏麵有東西,將小手指往裏一插、往外一勾,蓬鬆的去骨去肉大尾巴掉了出來。


    趙軍一手托著皮筒,一手托著尾巴,將尾巴尖貼向自己眼睛。


    這條黑褐色的尾巴尖上,有幾根白色針毛突出,針毛尖細筆直,當針毛貼近眼球時,趙軍下意識地想閉眼。但下一秒,他又強撐著睜大了眼睛。


    那針毛觸碰到趙軍眼球的一瞬間,筆直的針毛彎掃過趙軍眼睛,讓趙軍感覺眼睛有些發癢,但沒有絲毫的刺痛感。


    這才是上等紫貂皮!


    “好皮子!”趙軍撂下貂皮,看向邢三,道:“三大爺,這皮子得一千塊錢呐。”


    “一千?”邢三笑道:“爺們兒,那是去年,今年漲啦?”


    “漲了?”趙軍驚喜地問道。


    “那可不。”邢三從箱子裏拿起一個皮筒,在趙軍麵前比劃一下,道:“這母子還一千呢。”


    說著,邢三指向趙軍手裏那個皮筒,道:“我那天特意上西山找老孫頭子問了,就你拿這個,得一千二到一千三。”


    “哎呀媽呀!”趙軍伸手在那箱子裏扒拉一下,驚喜地道:“這一箱子得多少錢呐?”


    “這是六個公子,五個母子。”邢三笑道:“你說多少錢吧?”


    “一萬來塊呀。”趙軍喜道:“三大爺,你整這窩子真行啊!”


    “窩子是一碼事。”邢三反誇趙軍,道:“關鍵你出那招也好使啊,以前老林頭子活著前兒,一冬天也就劃拉七八張吧。”


    趙軍的辦法比老輩人傳下來的方法強,他下套是勾引紫貂上鉤,這樣每個套子都不空。


    “三大爺。”趙軍把手裏的皮筒放回箱子裏,然後對邢三道:“今年咱就這麽地吧,要打明年再打吧。”


    一片山上紫貂也是有數的,再這麽打就打絕了,沒有紫貂繁衍,明年這大皮窩子就沒有了。


    “嗯。”邢三點頭,道:“我也這麽想的,明天我上山給套子都收下來。”


    說到此處,邢三笑道:“我估計呀,這幾天還能逗扯倆仨的。”


    聽邢三如此說,趙軍連忙叮囑道:“三大爺,這場雪大,你上山啥的,自己可注點兒意。”


    “放心吧,你大爺沒事兒。”邢三衝趙軍一擺手,然後把手裏的皮筒也放回箱子裏,緊接著拽過炕裏的大黑布,用其將箱子一包,對趙軍道:“你走前兒給這拿著,願意賣就賣了,完了我那份錢就先擱你那兒。”


    “行,三大爺。”趙軍道:“你要用錢,你就跟我說。”


    說著,趙軍從兜裏掏出錢來,數出十張大團結給了邢三,讓老頭兒拿著以備不時之需。


    邢三沒跟趙軍客氣,接過錢就揣兜了。


    然後倆人出窩棚準備去吃飯,路上趙軍邊走邊問邢三道:“三大爺,木頭那個事兒,你尋摸咋樣了?”


    之前這老頭子一直想弄塊好紅鬆木做壽材,趙軍也是用近水樓台先得月的說詞才把邢三勸來楞場的。


    此時趙軍問起此事,邢三臉上露出喜色,看他的樣子似乎比套十幾張大皮還高興。


    “小子你可別說了。”邢三笑道:“我都挑花眼了。”


    趙軍聞言一笑,道:“那不挺好嗎?有相中的沒有啊?”


    “都挺相中。”邢三笑得趙軍一怔,隨即苦笑道:“三大爺,那玩意……要那麽多也沒用啊。”


    “行,小子你先別著急。”邢三對趙軍說:“我再挑挑,他們正經還得幹一陣子活兒呢,我再等等他們。”


    “我著什麽急?”趙軍暗自發笑,陪著邢三吃完飯後,他到楞堆場給解忠檢尺倆小時,然後趕在天黑之前和解臣往山下趕。


    從楞場出來,就兩點半了,也來不及去老鬼頭子嶺探路了。再加上趙軍帶著裝大皮的小箱子,於是便讓解臣直接往家開。


    四十多分鍾後,汽車出山場,剛要往永安屯走時,卻見大路上兩人騎著自行車由南往北。


    看這倆人行進的路線,應該是從永勝出來往永福那邊去,等看清兩人樣貌,趙軍手衝二人一指,對解臣道:“小弟,給他倆攔下。”


    這二人不是別人,正是山貨老客鄭學坤、鄭東海父子。


    前天在林場食堂吃完飯,鄭家父子跟著j車下山,被jc同誌送回了永勝屯。


    這是鄭學坤要求的,因為他們爺倆的自行車還在永勝屯呢。


    到了永勝,解除了誤會,爺倆拜托齊勝利找人給他們修車。


    來的那天,他們被趙有財丟在林場大門口,爺倆摸黑往山下走的時候,鄭東海摔了一跤,把自行車前邊車圈給摔彎了。


    這年頭,山裏人少有自行車,也沒有專門的修車師傅,齊勝利就讓父子倆再在屯子住一宿,等在車隊上班的老師傅回來,再看能不能幫他們修車吧。


    於是,鄭家父子又住到屯部,又在齊勝利家蹭了頓晚飯。為了表示歉意,齊勝利媳婦把趙軍送的魚給他倆燉了。


    在飯桌上,嘮嗑嘮起趙家人,挨了揍的鄭東海言語中對趙軍多有不滿。


    齊勝利一聽,緊忙警告鄭家父子,別看那趙軍歲數小,但也不是他們能惹的。別說在永安屯了,就是在永勝屯,你們兩個外來戶跟趙軍不對付,你們都容易出不去這屯子。


    聽齊勝利這麽說,鄭東海想起了那天替趙軍打他的李新民,瞬間就消停了。


    父子倆原本準備在永勝屯住一天就離開這傷心之地,可沒想到雪太大了,昨天鄭家父子跟著鏟雪了。好在昨天林場也放假,齊勝利幫他們找到人修好了自行車。


    沒成想,修車的老師傅給鄭學坤介紹了業務,爺倆就在這屯子收上黃葉子了。


    就這麽一直忙活到今天午後,是鄭家父子才從永勝出來,騎著自行車往永福屯去。


    鑽山這一趟不能不白跑,永安不敢去了,就去永福看看。大件收不著,收些黃葉子也行啊。


    可鄭家父子萬萬沒想到的是,在從永勝去永福的路上,他倆碰到了趙軍。


    解放車往前麵一橫,鄭學坤、鄭東海慌忙刹車、下車。


    還不等鄭東海開罵,就見副駕駛門開,趙軍倒提著槍就下來了。


    拿子彈崩人,那是不可能,趙軍是要用槍把子掄他倆。


    為啥打他倆的原因也很簡單,說自己老娘是寡婦,那不就是說趙有財死了嗎?這還不揍他們?


    趙軍下車,解臣跟著也下來了,同樣倒提著槍奔鄭家父子而去。


    “小兄弟!”雖然趙軍是倒提著槍,但鄭學坤一看見趙軍拿槍,他頓時就懵了。


    在鄭學坤心裏,趙家仍然是龍潭虎穴,那王美蘭不是黑寡婦也是黑娘們兒。因為她那天說的話,鄭學坤聽的是明明白白。


    眼看趙軍、解臣一人提著一棵槍過來,嚇得鄭學坤把自行車往旁一推,然後直接跪在了雪地上。


    “唉呀!”他這一跪,給趙軍整不會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何況鄭學坤年紀跟趙有財差不多,趙軍哪敢受他這一跪?


    趙軍往旁一讓,右手倒提槍,左手抓住鄭學坤用力往起一提,喝道:“你這是幹哈呀?”


    “小兄弟!”鄭學坤嚇得縮著脖子,衝趙軍抱拳道:“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呐,那個啥……我身上這些皮子、錢都給你,完了你放了我們……嗯?”


    鄭學坤正說話時,發現身旁的兒子不見了。此時趙軍、解臣、鄭學坤齊齊向南看去,隻見那鄭東海正推著自行車往永勝屯的方向跑呢。


    趙軍、解臣、鄭學坤:“……”


    沒跑幾步,鄭東海腳下一滑,連人帶車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鄭學坤:“……”


    趙軍、解臣哈哈大笑,趙軍鬆開鄭學坤,對他說道:“行了,鄭師傅,沒事兒了,你們走吧。”


    還是那句話,殺人不過頭點地,鄭學坤這樣,趙軍沒法再打他們了。


    “啊?”聽趙軍讓他走,鄭學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趙軍看他被嚇壞的樣子,衝解臣一擺手,道:“小弟,去,給那個哥扶起來去,看看卡沒卡壞。”


    解臣聞言,把槍往肩上一挎,小跑著向鄭東海而去。


    當解臣到近前時,鄭東海已經扶著膝蓋起來了,他人好像沒事,但自行車前車圈又彎了。


    “鄭師傅,你們這上哪兒啊?”經這麽一鬧,趙軍也沒了跟鄭家父子計較的心思。


    “我們要去永福屯。”鄭學坤沒敢撒謊,老老實實地回答趙軍的話。


    “那你們去吧。”趙軍往北頭一指,道:“你們往那邊走,走四五裏地,看著一個個枝丫垛,也就是柴火垛,那就是到屯子了。”


    “哎,謝謝小兄弟!”鄭學坤連連向趙軍抱拳,然後叫著鄭東海,爺倆也沒法騎車了,扶著自行車繞過汽車忙往北走。


    看他倆走了,趙軍、解臣也準備上車回家。可剛一開車門,趙軍看到了那個黑布包袱,當即把車門一關,繞過車頭喊道:“站那兒!”


    鄭學坤腳下一頓,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調轉車頭,強擠出個笑容,問道:“小兄弟,還有啥事兒啊?”


    “鄭師傅。”趙軍走到鄭學坤麵前,說道:“咱一碼歸一碼,以前的事兒就過去了,我尋思問問你,你收大皮不得?”


    “這……收,收!”鄭學坤想了想,沒敢說自己不收,顫顫巍巍地跟鄭東海推車繞車頭到副駕駛這邊,看趙軍打開了那個黑布包袱。


    這裏頭裝的是啥,趙軍沒瞞著解臣,在下山的路上,哥倆嘮嗑的時候,趙軍就告訴了解臣。


    知道這是價值一萬多的大皮,解臣一臉警惕地看著鄭家父子。


    鄭家父子一臉害怕地看著那抱槍的解臣,在趙軍打開箱子後,鄭學坤愣了一下。


    “呦,這麽多呐?”鄭學坤拿起個皮筒,隨即看向趙軍,問道:“小兄弟,能打開不得?”


    “鄭師傅。”趙軍抬手,道:“咱真一碼歸一碼,咱以前的事兒就過去了,完了這個你願意咋看就咋看,你願意就收就收。不收,我們也沒二話。”


    說著,趙軍手往兩邊一指,道:“你可以到南北二屯打聽、打聽我趙軍是什麽為人,強買強賣的事兒,我不能幹。”


    此時此刻,王美蘭要雇凶的話語,仍縈繞在鄭學坤耳畔。但他卻選擇相信趙軍,這是因為趙軍言語誠懇、不似作假,鄭學坤走南闖北這麽多年,他還是能聽出來的。


    鄭學坤將一張張皮子打開,攤在副駕駛車座上,攤不下就攤在雪地上。隻是不能往車輪壓過的地方放,要往旁邊鬆軟的雪上放。放過以後,皮子拿起來一抖,瞬間幹幹淨淨。


    再將十一張紫貂皮都看過一遍以後,鄭學坤對趙軍說:“小兄弟,我不糊弄你。母的,我都按一千塊錢一張收。那公的呢,有三張大的,一張我能給你一千三。另外三張小的,我給你一千二百塊錢一張。”


    趙軍一聽,鄭學坤給的價跟邢三說的差不多,估計山下商店也是這價。


    他這樣收,能有利潤,跑山人賣給他,一來省著自己往山下跑,二來是盡快拿到錢,畢竟家家都得過日子呢。


    此時趙軍在心裏一算,按鄭學坤出的價,這十一張皮子總共是一萬兩千五。


    於是,按照趙有財的法子,趙軍衝鄭學坤一揮手,道:“行,鄭師傅,就按你說的價,完了你再給加五百,給我一萬三。”


    鄭學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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