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倆站在房簷底下說話,寄宿在黑虎狗窩裏的黑龍湊到他倆身旁,轉身把屁股貼著趙軍鞋麵坐下,然後歪著頭,抬起右邊後腿,連撓了好幾下耳朵。


    見趙軍低著頭,王美蘭以為他看小狗呢,當即扒拉趙軍胳膊一下,著急地說:“你別瞅狗啦,媽跟你說話呢。”


    趙軍抬頭,無奈地看著王美蘭,他此時都不知道該說啥好了。


    以前趙軍一直以為,張援民適合忽悠,搞傳銷定能做到一方諸侯。而李如海則屬於清流,適合從事文藝工作。


    但讓趙軍沒想到的是,自己竟然看走眼了,這李如海比張援民還邪乎,這段坐等發財應該是李如海現場發揮臨時編的,但那簡簡單單的幾句話,應和著民俗與傳統,字裏行間都體現了廣大勞動人民對財富的渴望。


    這樣的嗑,對這年頭的人,殺傷力極大了,要不然也不至於把王美蘭都一勺燴了。


    “媽。”趙軍苦笑著小聲對王美蘭說:“你別聽如海的,這有人收,要能給上價,咱就賣了唄。”


    “賣了?”王美蘭一瞪眼睛,拽著趙軍說:“我咋覺(jiǎo)著如海說的挺好呢?”


    “好啥好啊?”趙軍回頭瞅了一眼,然後轉過頭跟王美蘭說:“媽,趕緊的,給他取去。”


    “那行吧。”王美蘭十分不情願地答應了一聲,從趙軍身旁經過,進到屋裏直奔東屋。


    而趙軍,回到西屋裏衝鄭學坤一笑,道:“鄭師傅,等一會兒哈,我媽給你取(qiu)去了。”


    然後,趙軍抬手問道:“那缸子裏還有水不了?沒有,我再給你添點。”


    “有呢,有呢。”鄭學坤打開茶缸蓋,拿起來喝了一口茶,等他放下時,王美蘭拿著豹子皮進來了。


    趙軍回頭來接,可他抓住豹子皮後,王美蘭卻沒在第一時間鬆手,直到趙軍連給她使了兩個眼色,王美蘭才吱吱扭扭地把豹子皮給了趙軍。


    然後,王美蘭轉身就出去了。


    “鄭師傅。”趙軍拿著豹子皮給鄭學坤遞來,鄭學坤伸手接過,一旁的鄭東海慌忙也伸出手,爺倆一起把豹子皮打開。


    “哎呀!”自聽了李如海一席話後,鄭學坤再看這豹子皮的時候,眼神都不一樣了,雙手在其上摩挲一番,便問趙軍道:“小趙啊,這皮子三千,我要了。”


    趙軍聞言,剛要說話,卻聽王美蘭在身後道:“三千,我們可不賣!”


    “嗯?”眾人都是一愣,鄭學坤抬頭看向王美蘭,可還不等他和王美蘭問價,就被王美蘭的打扮給震住了。


    王美蘭穿的很普通,上身是深藍色的布衫,布衫有些地方都洗的發白了。


    但王美蘭脖子上戴著一條金項鏈,這金項鏈戴的不一般,別人都把金項鏈塞在衣服裏,可王美蘭明晃晃地把金項鏈放在衣服外。


    除了金項鏈,王美蘭耳朵上還戴著金耳環,再往下看,隻見她袖口挽起,手腕上還套著個大金鐲子。


    至於金鎦子,戴在手指頭上不咋顯眼,鄭學坤沒注意到。


    但就這,也把他嚇了一跳。


    別看他鄭學坤能買一萬多塊錢的熊膽,但那是進貨的錢,他拿錢做生意,錢生錢,持續把買賣做大。可要讓他買金首飾,鄭學坤舍不得。


    在珠光寶氣的王美蘭麵前,鄭學坤氣勢瞬間弱了一截,問王美蘭道:“大妹子,那你看什麽價合適呢?”


    “這……”鄭學坤這一問,還真把王美蘭給問住了,但她實話實說道:“這皮子……我不太想賣。”


    “嗯?”鄭學坤聞言,打量了王美蘭一下,觀察王美蘭神色,回憶她剛才的舉止,鄭學坤在心裏斷定,這寡婦不是在抬價,而是真不想賣呀。


    看王美蘭這一身首飾,鄭學坤心裏就打了退堂鼓,這樣的人家,自己兜裏那點兒錢也砸不動啊!


    想到此處,鄭學坤微微一抬胳膊,撥開鄭東海握著豹子皮的手,然後就準備把豹子皮卷起來,好還給王美蘭。


    可就在這時,張援民看到趙軍給自己使了個眼色,他當即就認為王美蘭剛才說的不賣,是她和趙軍娘倆使的計策,想借機抬價。


    而看鄭學坤現在的動作,張援民連忙開口,對鄭學坤說:“鄭師傅,就這樣的皮子,你要折騰到關裏去賣,得賣四五萬吧?”


    聽張援民此言,鄭學坤手上的動作頓住了,他抬頭看著張援民,忍不住笑了。


    “嗬。”然後,鄭學坤手上動作加快,迅速地把豹子皮卷起來,並遞向王美蘭道:“大妹子。”


    王美蘭兩步上前,快速地接過豹子皮,而在她伸手抓住皮卷的時候,手指頭上戴的金鎦子自然而然地晃了鄭學坤眼睛一下。


    此時,鄭學坤心中就一個想法:這寡婦真特麽有錢!


    王美蘭拿過豹子皮,轉身就往東屋去。這時,鄭學坤接過張援民遞來的煙,點著了抽一口後,鄭學坤才對張援民說:“大兄弟呀,啥皮子能賣四五萬呐?老虎的皮,也沒那麽值錢吧?”


    “老虎皮能有這值錢麽?”張援民笑著反問一句,然後向鄭學坤陳述道:“這是金錢豹的皮,你們做買賣的,不都得講究個好兆頭麽?”


    “這倒是。”鄭學坤先是附和了一句,緊接著卻說:“那也值不了那麽多錢啊?”


    “嗬嗬……”聽鄭學坤這話,張援民卻嗬嗬笑了起來,他使眼睛夾了鄭學坤一下,神情中似帶些許輕蔑,嘴裏嘀咕道:“那你得看誰買了。”


    “嗯?”鄭學坤被張援民笑的一愣,他能看得出來張援民態度有些不對,當即皺眉問道:“大兄弟,你啥意思啊?”


    “啥意思啊?嗬嗬……”張援民笑著往那罐頭盒做的煙灰缸裏彈了下煙灰,然後才道:“這個皮子,你鄭師傅收,是一個價。要換個有錢大老板呢?不又是一個價麽?”


    說到此處,張援民見鄭學坤愣神,便又道:“我們就是沒有路子,要不得拿到關裏,找個有錢的主,就這麽好的皮子,這麽好的兆頭,大老板不給個四五萬?”


    張援民此話一出,鄭學坤呆住了,他感覺自己看到了一束光,而且是金光閃閃,隻不過離自己卻越來越遠!


    再回想起剛才那小孩和這車軸漢子說的話,鄭學坤突然意識到了一個發財的機會!


    他想到,張援民說的沒錯,要是把那豹子皮拿回關裏,甚至拿到京城去,找個有錢主,把那小孩那套坐等發財的話一說,鄭學坤不信那些大老板能坐的住。


    別看剛開放沒幾年,但神州還是有大佬的。


    可鄭學坤一想到自己的身家,再想想王美蘭那一身珠光寶氣和倉房裏的一排熊膽,鄭學坤心知這件事怕是沒有希望了。


    但商人逐利,要讓鄭學坤就這麽離開,他肯定是不甘心的,於是他把身向後轉,朝王美蘭望去。


    此時王美蘭剛回來不久,進屋也不坐下,就站在門口。隻見她,右胳膊斜在身前,右手握拳擱置在肚子上,而左手搭在右手上,那明晃晃的大金鐲子就在她左手手腕上戴著。


    一看著金鐲子,鄭學坤心裏又涼了半截。


    鄭學坤知難而退,但他兒子鄭東海卻有些年輕氣盛,忍不住開口問趙軍道:“趙軍兄弟,那豹子皮,我們給你四千,你賣不?”


    鄭東海此言一出,鄭學坤就抬胳膊肘捅了他兒子一下,鄭學坤看來,加一千塊錢對別人而言是天價,但對趙家母子來說,根本都不值一提。


    “嗬!”果然,都沒用趙軍開口,坐在父子倆對麵的張援民就冷笑了一聲。


    真是世事無常啊,剛才鄭學坤“嗬”張援民,現在改張援民“嗬”他們爺倆了。


    張援民偷偷看了趙軍一眼,見趙軍沒有什麽指示,於是就壯起膽來,先把煙頭按滅,才對鄭學坤道:“鄭師傅啊,你要誠心想買,你就說個實在價。”


    鄭學坤一聽,要按張援民這麽說的話,那自己買豹子皮的事有門,可他也知道,這張援民就是陪客的,說話怕是不能作數,這家做主的還得是那娘倆。


    想到此處,鄭學坤轉頭去找趙軍,因為他知道自己這點錢砸不動王美蘭,不如從年輕人這裏找找突破口。


    “小趙啊。”鄭學坤問趙軍道:“那豹子皮,你和你母親到底想要個什麽價呀?”


    鄭學坤此言一出,旁邊的王美蘭立刻緊張起來,她快步往趙軍身邊走來,卻聽趙軍說道:“咋的不得一萬塊錢呐。”


    一萬!


    眾人聽得目瞪口呆,隻有王美蘭走到趙軍身後,伸手搭在趙軍肩膀上。


    這時,明晃晃的大金鐲子垂在趙軍肩膀上,看得鄭學坤心裏暗暗叫苦。


    他是看出來了,這娘倆,當媽的不想賣豹子皮,可那兒子卻一心要拿這豹子皮換錢。


    於是,鄭學坤硬著頭皮對趙軍說:“小趙,一萬塊錢就太多了吧?”


    “不多。”趙軍笑道:“這些年我們東北采伐越來越嚴重,山牲口吃草的還行,吃肉的就越來越少了。這豹子皮,往後二十年,都不帶有第二張的。”


    “就是啊。”張援民在旁附和著,對鄭學坤說:“鄭師傅,你還尋思啥呢?這皮子,你拿到關裏,你就擎等著掙錢吧。這是咱們有緣分,才讓你看著了,要不然呐……嗬!”


    說到最後,張援民一梗脖子,雖然話未說全,但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兒子。”這時,王美蘭終於忍不住了,自聽完李如海的那番說詞以後,王美蘭就在心裏描繪了一幅宏偉藍圖。現在,趙軍要把這藍圖的圖紙給賣了,哪還了得?


    於是,王美蘭彎腰,在趙軍耳旁小聲說:“要不咱別賣了。”


    她聲音是小,可鄭學坤離著他娘倆不超過兩米,聽王美蘭的話,鄭學坤忙對趙軍說:“小趙,我們爺倆兜裏沒那麽多錢了。”


    前陣子,鄭東海來趙軍家看過熊膽以後,爺倆就匆匆忙忙回了關裏。然後都來不及把收來的山貨全出手,就匆匆忙忙地帶了兩萬現金出關,直接奔趙軍家而來。


    可等今天到了趙軍,鄭學坤在看完那一排熊膽以後,他就知道自己包裏的兩萬塊錢不夠,既然不能一次把趙軍家的熊膽包圓,那就先買幾顆回去換了錢,再籌集資金過來。


    現在鄭學坤手裏還剩下八千八百多塊,是打算收點蘑菇、秋耳,再買一些皮張回去。


    而眼下,這張豹子皮的出現,卻是打亂了鄭學坤所有的計劃。但他仍死咬著不撒口,道:“小趙啊,五千塊錢!我給你拿五千塊錢,你讓我把皮子拿走。”


    趙軍聞言,麵帶微笑地輕輕搖頭,這豹子皮到底能賣多少錢,趙軍也沒個準,畢竟這玩意都多少年沒出過了。就像張援民說的,可能全天底下也就這一張豹子皮,一萬是它,十萬也是它。


    但看鄭學坤的態度,趙軍感覺價還能再高點兒,這方麵他有把握,前世在遠東搗騰人參,經手的錢可比這多多了,趙軍的砍價能力,也是經過兩國參販子認可的。


    再者說,為了這一張豹子皮,永安四大絕裏的兩絕都展現了,區區五千塊錢哪能夠啊?


    見趙軍搖頭,鄭學坤一咬牙,道:“小趙,那五千五呢?”


    這老小子鬼的很,生怕加價加多了,才一點一點地往上加。


    趙軍還是笑著搖頭,他看了眼鄭學坤那個帆布兜子,笑道:“鄭師傅,我給你讓一千塊錢。九千,你要能拿,你就拿走。”


    鄭學坤一怔,趙軍這價要的,感情是按他兜裏的錢數要的。


    明人麵前不說暗話,鄭學坤苦笑著對趙軍說:“小趙啊,你這也太狠了,咋也得給我們爺倆留點路費啊。”


    “那行。”趙軍聞言,笑道:“那就八千九,再給鄭師傅你讓一百。”


    “八千八吧。”鄭學坤得寸進尺道:“八千八吉利!”


    說完,見趙軍遲疑,鄭學坤繼續道:“小趙,八千八,豹子皮我要了!”


    “爸。”這時,鄭東海實在忍不住了,他在旁邊拉了鄭學坤一下,小聲道:“咱不還得收點灰皮呢麽?”


    鄭學坤皺眉一搖頭,他敢花八千八買豹子皮,心裏肯定有算計。他在關裏混了這麽多年,咋也能見著幾個財主,等到時候拿著這皮子往那些大財主一麵一放,再把那孩子說的幾句話一撂。


    不說多,鄭學坤感覺自己咋也能掙個萬八的。


    “行。”趙軍突然拍板,對鄭學坤道:“鄭師傅,你拿錢吧,我讓我媽給你去皮子。”


    “哎!”鄭學坤聞言,直接把帆布兜子抓過來,拉鎖一拽,將裏麵錢全倒了出來,然後一遝一遝地往炕沿邊擺。


    看著錢,眾人都挺眼熱,唯有王美蘭不大情願地往東屋去了。


    之前買熊膽和獾子皮,鄭學坤一共花了一萬一千一百八十塊錢。


    但他當時從帆布兜子拿出了十一遝大團結,而剩下的一百八十塊錢,是鄭學坤從衣服兜裏掏出來的。


    此時,帆布兜子裏掉出來九遝錢,應該是九千元整。鄭學坤打開一遝,數出二十張揣進兜裏,然後把剩下的全擺在炕沿邊。


    等鄭學坤把錢碼完,王美蘭也拿著豹子皮回來了。


    可除了豹子皮以外,王美蘭還拿了三個皮卷,都是之前趙軍他們打鬆鼠殺下來的灰皮。


    王美蘭進來,就對鄭學坤說:“鄭師傅,我聽你兒子剛才說,你們還要收灰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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